立冬後不久,正大雪,保和殿內燈火通明,不時傳來小皇帝不耐煩的聲音。

“這些人怎麼這麼小的事情也要來上奏?”

沈珏臉色淡淡的站在小皇帝身後,見狀上前看了眼小皇帝道:“這些摺子臣都已批註好,殿下只需看臣的批註便可。”

坐在小皇帝身邊的韋太后溫聲勸著:“殿下再耐心些,我與沈首輔陪著殿下呢。”

小皇帝卻把手裡的筆一扔,不耐煩的看著沈珏商量:“反正沈先生已經批註好了,我就不看了吧。”

沈珏看了眼桌上還剩下一半的摺子,才看向皇帝低聲道:“殿下是萬民之主,若殿下都不在意天下事,怎麼能治理好朝綱。”

旁邊韋貴妃也忙在一旁勸,勸了好一陣了,小皇帝這才又不情願的拿起了筆。

這時外面一個守門太監進來,看了屋內情形一眼,就低著頭走到沈珏耳邊耳語了幾句。

沈珏眼神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擺手讓那小太監退出去,又朝著小皇帝抱手:“臣還有些要務,先告退了。”

小皇帝被沈珏在旁邊壓迫著,聽到這話連忙就滿口應下。

沈珏眼神默然,告退出去,站在宮廊下,遠遠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白玉安。

清秀挺拔的單薄身形,在這樣風雪交加的冷冬裡,看過去竟有幾分可憐。

攏了攏狐裘氅衣,他走了過去。

只見一個小太監正苦口婆心的勸著白玉安離開,可白玉安頭髮都被雪吹得花白了,卻依舊站在原地巋然不動。

清貴孤高的探花郎,看來的確是半分世故也不懂。

他想起白玉安及第探花的那年,尚書家的孫女看中了他,特意邀了他去春郊赴宴。

錦繡傾城的閨閣姑娘,祖父又是朝中元老,青雲直上,溫香軟玉唾手可得,他卻人都沒去,只差人送去了賠罪帖子。

乾淨得就跟一汪水似的,絲毫不知自己早已得罪了權貴。

他曾去特意去翻過白玉安的籍冊,家中的老來子,父親只是潭州下頭的知縣,也不知怎麼養成的這書呆子似的脾性。

擺擺手打發了小太監,沈珏看著面前的白玉安,秀麗得過分的白淨臉上帶著書生慣有的冷漠,人雖然矮了他大半截,這臉上的氣勢,比他這個內閣首輔倒沒差多少。

不由又想起她那夜裡咬牙切齒的模樣。

白玉安瞧見了面前的沈珏,臉色立馬有些難看起來,卻還是冰冷又生疏的伸手作輯:“沈首輔。”

沈珏對於白玉安的冷漠只笑了笑,將牙白色的傘往白玉安那邊倒了倒,慢條斯理的問道:“白大人,這麼夜了,是家中沒有溫香軟玉等著?”

聽著沈珏這輕浮的話,白玉安微微皺了眉,任由風雪落於眼中,她只低聲道:“我要面見聖上。”

沈珏不動聲色的看向白玉安,臉上的表情懶散:“聖上正在專心批閱奏摺,這時辰怕沒空見你。”

說著沈珏淡淡瞧著白玉安那張秀麗的過分的臉頰:“白大人有話,不妨先對我說。”

白玉安皺眉,纖長的睫毛上已沾了白雪,眸子內有吸引人的星光,臉上的神情卻仍舊冰冷。

她看著沈珏的眼裡甚至於帶著淡淡氣惱:“下官上給皇上的摺子一直未有迴音,莫非是沈首輔私扣了下官的摺子麼。”

沈珏挑眉,在他這位置上,自來還沒誰敢這般語氣與他說話的。

果真同他老師一樣,迂腐守舊的性子。

又想起那日他喝醉酒的樣子。

端端正正的冷清少年,臉頰上落著紅緋,堪比桃花入秋水,紅霞映了天際。

那驚豔模樣,也不知何時再能見到了。

看著白玉安那仰起來略有些憤慨的小臉,沈珏失笑道:“我早該能想到的,白大人半分不懂人情。”

“溫泉別宮之事,你往後勿要再上摺子了。”

白玉安不解的抬頭看向沈珏:“沈首輔說話何必遮遮掩掩,下官一心只為皇上的江山社稷,為貧苦的黎民百姓,自然無心思慮那些虛妄人情。”

“江山穩固,皇帝勤政,百姓才能安樂。”

“可如今上千名無辜百姓被抓去修建溫泉別宮,地基下的枯骨不知幾何,百姓怨聲載道,監工太監又夥同採購官員欺上瞞下,惡意貪汙剋扣,到頭來苦的仍是百姓。”

“說到底,百姓何辜?”

面前白玉安的雙眼熠熠生輝,眼眸裡的悲憫微微有些刺痛了沈珏。

他垂下沉靜的眼眸,清貴高華的臉上難得的有了幾分深沉:“白大人,太后體寒,皇帝要為太后修建溫泉別宮,乃是殿下孝心,僅僅憑著幾道摺子是勸不住的。”

“別宮之事,除了些昔日老臣站出來,你又見幾人敢上奏?你倒是這節骨眼上往前面鑽。”

“你那幾道摺子我若不扣下,就憑著你摺子上那些話,皇上一氣,砍了你的頭便有可能。”

“你入翰林也快兩年,明年考試若過,自有你的前途,你若要一意孤行,連你老師都救不了你。”

白玉安眼光裡透出些許嘲弄,額前的髮絲在玉琢般的臉上飛舞:“下官謝過首輔大人提點,只是下官本就只是一介白衣書生,孤家寡人一個,既無遠大抱負,亦不求高官厚祿,唯一心願就是百姓安樂足以。”

“我與沈首輔本就不是同路人,不必再勸。”

這風雪的確有些大,可白玉安的聲音卻在獵獵風雪裡不甚清晰。

兩人的衣料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寬大的衣襬交匯,摩擦出異樣的心境。

沈珏抿著唇,又認真看了白玉安一眼。

風雪裡的臉如皎月清華,晏晏如陽春,卻還帶著少年人的天真與一腔熱意。

這在沈珏眼裡自然是可笑的。

剛入仕的少年人,哪見過多少官場的詭譎,不過沒吃過苦頭罷了。

溫泉別宮之事,是他與韋太后的交易,已成定局,改變不了。

他白玉安一個小小的翰林編修,怎能改變。

深深看著白玉安,沈珏忽然道:“自韋國舅壽宴過後,白大人對我似乎頗有些成見,平日裡也有意躲著我,可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