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巷子裡,顧依依的聲音清晰又尖利,一張臉微微猙獰,與十年前在水中掙扎時候的模樣一模一樣。

十年前的白玉安還僅僅只有七歲,卻早已有了神童的名頭,不僅能熟背孔孟,還能出口成詩,寫一手好字。

偏偏音律棋藝也絲毫不差,在沭陽早傳出名聲。

那時的白玉安雖知禮謙遜,面對誇讚面不改色,但到底還是小孩子,心底有微微的得意,覺得自己不同於其他人。

那時臨縣也有個小神童,歲數比白玉安大了兩歲,聽了白玉安的名聲就寫信過來下戰書,約在城郊的破廟前比試誰才是神童。

白玉安那時收到信,還有些一較高下的豪氣,猶如小孩子過家家般,瞞著家裡人就帶著阿桃欣然赴約。

那臨縣的神童便是面前的顧依依。

那時的顧依依還是個八九歲的小女娃,扎著雙髻,臉胖圓潤,卻端著手一副老成的模樣。

白玉安那時候臉上也剛好帶著嬰兒肥,見著眼裡帶有殺氣和輕蔑的顧依依,端著手也有些不屑。

兩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就做模作樣的朝對方作揖。

現在再想起確實有些荒唐,兩個七八歲的孩童,身邊也只帶了一兩個人,就在荒郊野嶺的破廟面前學著大人的模樣,豪氣萬丈的比試。

絲毫沒有想到過可能遇到的危險。

兩個人肅穆認真,有模有樣的比了三場,比書法,比音律,比誰作詩快。

除了音律略輸一籌,白玉安毫無懸念贏了兩場。

其實那音律白玉安也是放了水的,故意錯了音,好不教人輸的難看。

後頭顧依依對著兩個人的字,臉色難看的自愧不如,卻也大度的認輸。

顧依依伸出手要與白玉安結為好友,還要拉著她在破廟前拜土地老爺結為知己。

白玉安不懂這些,只知顧依依是女子,躲著不讓顧依依碰,卻還是配合著拜了把子。

這場過後,兩人常書信來往,到了第二年開春時,又約著去郊外踏青。

顧依依那時算是白玉安唯一能說兩句話的人了,兩人書信裡常探討詩文,也會將自己寫的字寄給對方指點,也算是白玉安那時的樂趣之一。

到了春郊那日,白玉安騙過母親要去二姐家,馬車在路中間就轉頭去了郊外赴約。

那日顧依依還帶了她大哥過來,三人來時還帶了果脯零嘴,都遠遠支開了車伕,坐在水溪邊,玩鬧。

白玉安依舊隔著顧依依遠遠坐著,但談天說地卻是不停。

但事情的轉機早已註定,白玉安任性跑出去,沒有母親陪在身邊,總要出些差錯。

幾人說夠了話就說著去水裡抓螃蟹。

白玉安自小沒下過水,孩童心性上來,阿桃也勸不住,跟著顧依依就下了水。

水流漫過了膝蓋,白玉安學著顧依依搬石頭找螃蟹,水裡卻太滑沒站穩,一下子坐在了水裡。

白玉安身上衣裳盡溼,阿桃急忙忙的拉著人去馬車裡換衣裳。

只是白玉安才剛被阿桃脫了褲子,馬車外的簾子卻忽然被掀開,露出顧依依那張驚詫的臉龐。

她的一隻手上還拿著白玉安落在水裡的玉佩,另一隻手卻指著白玉安的下身,不解的問:“你為什麼沒有那個?”

“你是女子?!”

白玉安那時嚇得臉色慘白,腦海中一根玄斷了,猛然意識到了自己犯下了彌天大錯。

當時的白玉安當場想要拉住顧依依解釋,顧依依卻扔下玉佩跑開了。

白玉安那時候的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不能讓顧依依將這件事說出去。

連衣裳都來不及穿好,囫圇套好褲子後白玉安就追了出去。

她遠遠看到顧依依拉著她的大哥要走,白玉安慌張的去拉顧依依要解釋,顧依依卻忽然朝著白玉安憤怒道:“你這個騙子!”

“我要把你的事告訴出去,讓別人都知道你是個大騙子!”

白玉安站在原地茫然無措,孩童的心思在那一刻塌了。

只知道不能讓顧依依走,要求著她保守秘密。

膝蓋骨發軟,只差跪下了。

她拉著顧依依袖口拉扯時,顧依依站在溪邊的腳,卻一子打滑滾落到了水中,正落到了湍急處。

白玉安低頭怔怔看著顧依依被溪水衝著往下,耳邊又傳來顧依依大哥的大喊聲,忽然腳步一後退,腦海中無數個念頭湧起,又看向不遠處湍流湧下的池塘。

站了半晌,看著顧依依大哥呼喊著往下追去,她忽然拉著阿桃就逃走了。

回去之後的白玉安便大病了一場,這一病就病了整整兩個月,一句話也沒開口。

整日將自己關在屋子裡,擔驚受怕了半年,才終於肯出們。

後頭白玉安在趕考前曾去臨縣打聽過顧依依,卻是一無所獲。

前塵往事再回到心中,那時的孩童心境,竟又回到了心上。

耳邊顧依依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如今身在翰林的白大人啊。”

“你有何資格在翰林裡。”

白玉安垂頭默然不語,眼神看向顧依依的眼睛,半晌才輕輕吐出一句:“對不起。”

這話卻激怒了顧依依,她用力向白玉安推過去,直到看到白玉安被推倒在了地上,她才俯身惡狠狠看著她:“對不起?”

“好一聲對不起……”

顧依依的眼眶通紅:“整整十年過去,你可知我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麼?”

手掌撐在了石磚上的淤泥上,臉頰也被濺上了泥點,白玉安仰頭看向顧依依,眼眸又頹然的垂下,依舊是一聲喃喃:“對不起……”

孩童時候的一時任性釀成的禍事,白玉安也曾掙扎在其中。

在那病中的兩月裡,她一次又一次夢見顧依依站在父親的面前,指著她,大聲的說她是女子。

她夢見她被扒光了衣裳,瞞天謾罵鄙夷指點在她身上,母親抱著她哭死了過去。

一場又一場驚夢,渾渾噩噩一病不起,一粒飯也吃不下,一句話也不肯說。

在八歲的那年,白玉安險些死了過去。

顧依依卻彎腰緊緊扣著白玉安的肩膀,眼裡通紅的吼道:“我不要你的對不起……”

“我要你還我以前的日子,我要你還我的孃親……!”

白玉安被晃的心神破碎,伸出手緊緊扣住顧依依的手腕。

她閉了眼有些無力,又輕輕的道:“那之後的事情我並不知道。”

“你想要我怎樣還你……”

顧依依冷笑一笑:“好一個不知道,白大人,我現在就帶你去親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