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清風涼爽。道者師徒沿著大路,走了一個時辰。前方紅日陡然升起,撕開陰沉天幕,漫天紅雲滾滾濤濤。遠見七座赤紅色山峰,好似聳天燃燒的火堆錯落。山底大路縱橫成一個“豐”字,紅石鋪就寬闊道路,兩邊建有大大小小的紅色石屋,像是紅色蜈蚣蜿蜒匍匐,連綿七八里遠。

“啊!”二童小臉興奮,跳到路旁巨石上,手在嘴邊做喇叭“阿”聲比著聲高大叫。

喊足了勁,跑回道者身旁。玄一喜不自勝,急扯道者衣袍,指著問道:“師傅,師傅。前面是什麼山,怎麼像是燒紅的炭火,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火山?”道者微微一笑,回道:“若是火山,山下怎麼能住人呢。這便是銅山鎮。這山中含有充沛的火靈和金靈,火靈顯赤色,金靈顯金色,兩種顏色互相輝映,便有了這種燃燒的景象。”

“原來是這樣呀,我還以為是仙宮煉丹的丹爐落了地了呢。師傅,你讀過山經,知曉天下山脈根源,那你知道銅山的始末嗎?”玄一又問。“這山不是天地初生的,但我確實知道它的過去。此山乃上古大神—杈么鈷地王的法器銅金幢所化,落此處已九萬年有餘。經歷幾萬年的磋磨,被一代代修士開採,此山十之八九已被挖走,這才成了如今七座斷山的模樣。”

“啊!這山竟然是法器呀。”二童驚詫張大嘴巴。

玄一不通道:“師傅,這怎麼可能呢?這麼大的七座山若再增大十倍,那至少千丈高、幾十裡地長,爬也要累上一兩天。這麼大個法器,誰能拿得起來呀?”“玄一,不要被過往的見識束縛了思維。這六界靈力分為體、靈、元、仙、道、陰、陽、昊陽、巫陰、玄黃、仙、鴻蒙等,任一種修煉極致,可抬手搬山、腳踏海沉,擒日月、攬星辰,逆時空、遨宇宙,得無量壽、無量法。用一座山為法器,並不算厲害。要知道,宇宙大無邊,邊外還有邊,玄能奇又奇,奇中奇不盡。我曾見過一隻名為‘無始’的靈獸,他的身體若是展開能佔滿整個六界。還有一種名為‘鵬祖’的神鳥,它一隻羽翼張開便能達到天邊的盡頭,它的頭頂著宇宙的末端,它的尾巴卻長在宇宙的初始。而像這樣神奇的生靈,多不可數。”

“啊!這麼厲害呀。那太好啦,我玄一以後一定學成無量神通,看遍六界奇景,成為六界最厲害的那一人。”玄一心潮澎湃,掐腰昂首傲氣道。“好,為師拭目以待。走吧,咱們進鎮。”

三人伴侶清風,沿著大路向山下銅山鎮走去。來到山口處,有幾十名黃布衣、負金棍,胸寫“默”字的武者設崗攔路。許多想要進鎮的人,整齊排了長隊,正接受盤查。

見那些武者威猛面兇,玄天膽小緊跟著道者身後,小心問道:“師傅,怎麼山口也要設關卡?是不是此處正在捉拿什麼兇犯呀?”玄一笑道:“弟弟,你錯了。若是追查兇手,應該查離山之人,怎麼會查進山之人呢。我看這七座火山長得奇異,裡面肯定有寶貝。他們估計是怕外人來搶他們寶貝,所以才要設崗盤查吧。”

前頭一青衣斑發的老人,揹負一空竹筐,正在排隊。聽小娃對話,便回過頭來。撫蒼須笑道:“小娃。銅山確實有寶,這裡每一塊石頭都蘊含豐富礦精,加以錘鍊便能得道上好的鐵器。如此寶貴的地界,自然便有強者掌管。這銅山七座山,共開了八個山口,分別由弒鋒宗、圭利宗、神瀾宗、天鑄宗四大宗門掌管。這一處南山口,便是神瀾宗掌管。看到沒有,神瀾宗弟子胸口都寫著他們的祖號“默”字。無論前來挖礦的鐵匠,做買賣的商賈,還是你們遊方的道士,想進山便需要向他們納了稅銀才行。”

玄一看老者面板黝黑,手臂滿是精肉,所背竹筐又沾滿赤色礦粉,笑著猜測道:“老爺爺,您是鐵匠吧,來銅山便是專門採這石頭回去打鐵器的吧?”“呵呵,小娃眼力倒是好使。我是南邊河柳鎮的鐵匠,每個月便會來此地取些金石,回去打造農具。”“哦,鐵匠好呀,我常見到。每天掄大錘噹噹噹當的,好玩的很。”“呵呵,小娃有意思。這打鐵可不好玩,累人著呢。俗話說世間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你還小,不知道這勞力活的辛苦。”老人笑道。

“哎,我看這俗話全是俗人抱怨說的,也未必對。昨日我還見到一個富甲一方,吃穿不愁的有錢人,說自己最苦,最後苦得跳了井呢。這人身上苦,往往心裡舒坦。身上舒坦,心裡未必不苦。打鐵雖然是力氣活,使人身體疲憊,但精神好呀。一錘一錘實實在在得打下去,人跟著實在了,煩惱也全打跑了。所以是苦是福,關鍵還是看心自不自在。”玄一笑道。

“你這小娃看起來七八歲的年紀,說話倒是有老道士的口氣。徒弟如此聰明,可見師傅也很了不起呀。”老人略微訝異,看向道者。道者稽首施禮:“老前輩有禮。”“嗯,小道長哪裡來,哪裡去呀?”老人問道。“遊方之人,走走停停,沒有定數。”“哦,原來是苦行的修行人,佩服。老漢家在河柳鎮,小道長若不嫌棄,可路過蔽處,我必好生招待一番。”

“多謝老前輩,我們離開銅山鎮便要往南,便不去叨擾了。”“啊,我還想去爺爺家看看呢。對了,師傅,相逢就是有緣。你的靈符呢,拿出來送爺爺幾張。爺爺,我師傅的靈符可靈了,可以保你長命百歲,多子多福。驅鬼辟邪,祈福消災,什麼都管。旁人幾萬兩銀子,師傅也不賣呢。”玄一自來熟,喋喋不休和老人推銷起來……

幾句話閒談,很快輪到老者,他熟練繳納了銀錢,領了號牌,便跟三人告辭。玄一二人也很高興得揮手送離老者。

道者三人上前,見粗木方桌,正坐一位黑衣中年武者。四十出頭,金衣蛟袍,華冠錦鞋,背一把嵌金龍厚邊大刀。武者打量三人一眼,闊眉冷橫,不悅斥道:“這麼窮也敢來我銅山鎮,我平生最討厭你們這些走街串巷,蒙人吃喝的懶散鬼。年紀輕輕不去做工,非要四處浪蕩,做人間的毒瘤。讓你們進鎮,簡直糟蹋我們這寶地風水,滾開,滾開。”

道者被無端罵了一頓,周圍人看得高興,跟著嘲笑起來。玄一氣得臉面冒火,當即跳著腳指那武者大罵:“嘿,窮怎麼了,我們又沒吃你家一粒米來?你穿得倒像是個人,只是滿嘴豬狗叫。說這是你們的寶山,難道這山是你們祖宗生出來的?你們不過是一群依仗強權,佔據寶山的強盜土匪,人間最無恥的敗類,坐在這裡剪徑劫財,專做吃人不吐骨頭的勾當,裝什麼人相!我看你是癩皮狗坐堂亂叫,也忘了自己是什麼東西!”

小童年少,戾氣卻重,罵人更是自有心得。所有人全驚了眼,那武者被罵得臉面赤紅,額頭青筋暴起,重重捶了一下桌。玄一知道有師傅保護,誰也傷不了她,毫不畏懼,仰著臉氣勢洶洶的瞪眼對看去!

道者伸手將玄一拽到一旁,稽首施禮:“小徒無禮,尊者莫怪。貴宗門護養一方安寧,自有功德。吾等進山,自然按照規矩繳銀。請尊者放行。”那武者遲疑了片刻,冷哼一聲:“給一兩銀,進去吧。”道者給了銀錢,便帶徒弟進了山。

道者三人離去,後面一白衣鮮亮,揹負寶劍的年輕劍客,喜氣洋洋上前,很是大方也扔了一兩銀子桌上。武者牛眼一瞪,“進山五兩銀,你小子來了十幾趟了,還不知規矩。你這是耍我呢?”青年劍客一愣,委屈道:“大哥,你這話便不對了。剛才那道士帶兩小娃,三個人你才收一兩銀,怎到了我們便是五兩。他們莫不是你家窮親戚?”武者惱道:“關你屁事。交五兩銀,趕緊滾蛋。”青年只好交了銀子,灰溜溜走了。

回過頭,武者從懷中掏出四兩碎銀,扔給邊上賬房,說道:“補了那道士的虧空。”眾人點頭佩服,這武者看似凶神惡煞,倒是個善心腸。人家罵他一頓,他反而替對方付了稅銀。

道者三人走遠幾十步,玄一嘟囔道:“師傅,那廝無禮辱罵你,你為何不生氣。這山又不是他們家的,憑什麼要我們給錢。”“入鄉隨俗,他們負責維護此處的安寧和繁榮,便是此地之主,作為客人自然要聽從。對方便真有錯,以暴制暴,也不是好手段。況且,那人是好心,只是你心迷看不透。”

“啊!他是好心,師傅你糊塗啦,他罵你那麼難聽呀!他能有什麼好心?”“玄一,你聰明不假,但這聰明還不是智慧,更談不上明道。銅山鎮是修者聚集買賣的地方,魚龍混雜,他是怕我一小道士帶兩個小孩,入了鎮被那些不善的修士矇騙,才想要罵退我們。而你罵他那麼兇,他也沒有報復。還有,尋常人入鎮繳納的稅銀是五兩,他才收了我們一兩。我們離開後,他自己又補交了四兩。為善而不張揚,受辱而不怨,這樣的人不是善心腸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