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者施禮道:“多謝尊者。我是道士,不是乞丐,不敢佔你寶地。”

老婦自覺被辱罵,惱得舉起身下木拐便打道者,道者忙退後幾步躲開,四面行人回頭一陣好笑。對面賣傘的攤主中年人見狀,跑上前拽走道者,熱心勸道:“小道士,這是個瘋婆子,莫與她講話,不然無緣無故就要捱打捱罵。”

道者謝過攤主提醒,卻再上前與那老婦攀談。嘆氣道:“唉。靈形毀盡,墮為凡身受苦,讓人看了可憐。”老婦黑瞳死瞪道者,提拐恨道:“滾開!你這破道士,哪有資格說我的不是,再胡言亂語我打斷你的腿。”“既然道士遇到了,哪有不救的道理。”道者揮拂塵打一道清氣灑那老婦身上,登時她渾身舒暢,臉色也好了幾分。

“你這道士不仁義,既然有本事何不救我,只給這點清氣何用。”老婦自覺身體舒服了,嘴上仍是氣咄咄。“你做了錯事,才有此報應,旁人如何能救你。要想脫苦,還要自己悔過。”“你知道什麼!若說出我的真身,怕嚇得你這道士磕頭認祖宗。沒本事幫忙,便滾開!”

“你是此地天生地長的神靈,化形五千年的仙輩吧。清風鎮近百年風調雨順,妖邪不敢近,全是你的功勞。”道者淡然道。“哦!能看出我的真身,且如此輕描淡寫說出,確實和其他道士不同。既如此,你想問什麼,便問吧。”老婦緩了神道。

“此地有陰鬼擄掠孩童,它法力強悍,甚至能與大地靈氣溝通。我便猜到可能與此地靈神有關。那麼,前輩如何喪失了靈力,那佔了你靈能的陰鬼究竟又是何身份呢?”

老婦吧嗒吧嗒抽幾口旱菸,幽幽吐出一口長氣,緩緩道:“我是出生在清風山的地靈神,確有五千年仙壽。自百年前,此地聚了人建鎮,我便暗中照顧,也算積攢不少功德。只是九年前出了一事,讓我染了禍端,以致神力盡失,落得如此下場。鎮中有一大商戶名叫廣天祥,他有一義兄名叫易天心,二人是少年好友,更是八拜之交。九年前,二人合作布匹生意,自外進了一批金絲錦布來。那布華貴一匹價值千兩,不曾想夜裡卻被人偷走。有街上百姓為證,偷盜者正是易天心,廣天祥便詢問易天心此事。易天心死不承認,甚至當眾跪地發誓,若布是他偷的,便讓這地方神靈滅他子孫絕種。如此,廣天祥無可奈何,只能作罷。”

“你便是這地方神靈,那你聽了這誓言,如何做的呢?”

“既然他敢以我的名義發誓,那我自然不能放過。我知道易天心撒謊,因他兩個兒子好吃懶做敗光了家當,他便偷了布匹還債。於是我遂了他的願,施了瘟毒,奪了他二子三孫性命,讓他子孫絕種。”

道者嘆道:“人家賭氣發誓,小懲即可,你卻斷了人家的後路。”老婦恨道:“人性多詐,我身為靈神自當秉公辦事。不然此地人撒謊,全拿我發誓,豈不是我的罪過。”

“後來你又如何丟失了法力?”“易天心子孫死盡,才知曉我地靈神的威力。他知自己罪有應得,便跑到街頭將自己偷布的醜事公佈於眾,又跪地大罵我,說我不公道!”“為何說你不公?”

“他說他發了毒誓,絕種理所應當。可當年他與廣天祥結拜,二人也曾發誓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易天心家絕種,廣天祥家也該絕種,如此才算公平。”“倒是個心腸狠毒的人。你又如何處理的呢?”

“易天心所言不差,我自然要公平做事。不過,廣天祥只有一子,名廣清路,也不知他是哪路神靈投胎,天生帶有仙氣護體,我不能殺他,只能等他婚配殺他後人。他二十歲時娶妻楊氏。楊氏天生絕色,是二百里外虎鎮有名的美人。二人婚後,夫妻和諧,倒是天作之合。”“如此,你也忍心下手?”

“我不能違背公理,自然要動手。那二人婚後,先後誕下二子,我皆索命奪魂。誰知,楊氏承受不住喪子之痛,竟上吊自殺。而她死後滿腔怨恨,化為怨魂,在清風山靈穴修煉七年,吞了上百遊魂,成了天魔。不知如何又找到我,將我打傷,吞了我的神力。若非我最後託了凡身,早被她吃了肚中。”

道者嘆道:“你有人心卻無人情,連人間的道理也沒鬧明白,何況是清淨大道,胡亂施展法力更害了兩戶人家。”老婦惱道:“天下人自己願意發毒誓,自當承受惡果,如何說是我害的。作為此地靈神,我忠於職守,賞罰分明。這一地百姓淳樸善良,人人誠信,難道不是我的功勞?”

“世人迷戀食色權利,常造諸業,豈能因賭氣時的一句誓言,便真殺人家後代。廣天祥一家更是無辜,被你這糊塗神害了。凡夫常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說的是心意相連,你有福氣我替你高興隨喜,你遇磨難我替你著急排遣。怎麼到你這裡,反而成了要遭遇相同了?難不成這結拜了的人,就該有一模一樣的生活和結局?你這樣做太違天理,也太造罪業,損失神力對你是正理。神靈是天地孕化的靈物,本是天成的善靈,但靈格清白,極易受環境影響墮成凡物。你這百年接觸人類習氣太多,以致於靈性蒙塵,墮落神通。但你沒有變化為牲畜下靈,還保留了人身,說明你福德不小。遇到我,也是你的機緣。我可替你開講《真靈妙法天理經》,助你迴歸本來。”道者合掌。

老婦惱火:“我不聽你什麼經書,我是天生的神靈,比你凡人更懂天理。若能幫我回神力則幫,不能便離開,費什麼口舌。”

“你是天生的神靈不假,但如今你和凡人一樣,對事物有了分別心、好惡心,做人尚且困難,還妄想有什麼神力。既然沉迷不知悔改,那便讓我先幫你去去心裡的魔障,消消身上的業力!”

說罷,掏出戒尺,道者便對那老婦一陣狠勁亂打。道者戒尺專打神魂,一戒尺下去,老婦感覺靈魂裂了千百條口,立刻疼得滿地打滾,口裡哀嚎尖叫不止!

“哎呀,道士怎麼打人啦!好狠毒的小道士,竟敢當街打老人。”街上行人見狀,臉上惶恐,全圍了過來,見道士兇猛卻沒有敢上前阻攔的。

老太婆撕心裂肺,痛哭哀嚎,滿地打滾,渾身被打得冒散青煙。終於熬不住疼痛,大喊求饒:“啊!我錯了,我錯了,道士別打了。”

道者停手,將戒尺收回包袱,又稽首躬身賠罪:“得罪。道者戒尺不打凡人,專打仙人。打去仙人褪凡衣,打來清氣復還真。能挨這幾戒尺,也是福氣了。”

老太婆爬起身,哭著跪起身:“好一頓雷霆轟頂,把我直接打回五千年前,初生之時方知誰是我。如今才悔悟過來,我錯大了,誤入人世間,不防備被人心汙染。在與人類相處的過程中,我漸漸染了他們的習氣,有了善惡分別,有了虛榮名利,更被所謂的道德仁義束縛。以人心不以天理做事,以致錯大也。請道長傳我真經,助我超脫。”

“你先起來。這地方百姓看著,不是談話的好時節。咱們邊走邊說吧,我還要幫你了結這一樁因果。”道者扶起老太婆道。

眾百姓也看得糊塗,這老太婆被打一頓,怎麼反而改了脾氣和道士成了朋友?正是世間諸事無不有。

老太婆拄著柺杖站起,再沒了先前的傲慢,恭敬跟在道者身旁離開。轉面再看道者,這才看出道者真身光輝,讚歎道:“前番是我眼花耳聾,心裡糊塗了。如今被打了一頓,我心裡清淨,眼睛終於看清,能見識到聖人的真面目。道者祥和智慧的本相,像是太陽般光明,只看一眼便足夠我愉悅一生,這便是聖人的能量吧。”

“誰都光明,只烏雲遮了日,掩藏了光華。你本是天生靈神,無需指教,便能行使天地的法則。可沾染了人性,天理與你有了分別,你才這般迷惑。如今找回本來的清淨,迴歸天理才是正確的前路。”“哎!靈仙墮人易,凡人成仙難。好歹我運氣好,遇到聖道點化。日後我該如何做呢?”

“不去想如何做,流水順勢流淌,花木逐陽生長,鳥兒歡樂鳴唱,這是自然的本能,無需去想,無需去學。你是天地的子女,迴歸本性就是大道。若還想怎麼做,想達到什麼目標,那是更大的謬誤了。”

“我明白了。作為靈神,我應當順從天地的本能,而不是用腦力去思維。而今墮落為人,能遇到聖道指引,這便是天地對我的照顧呀。現在的我混混沌沌,徘徊在清明和糊塗中間,該如何彌補往日的過失呢?”

“先從眼下做起吧,過往遭下的因果,不可躲避,應當承受善後的結果。”

“當初,我因為易天心一句賭氣的誓言,便奪走他後代的命數。又因他幾句挑撥,奪走了廣清路夫妻的孩子,這是我糊塗犯下的大錯。如今,我也不知如何挽回這樁大錯。不過既已知錯,便要承受後果。無論何種懲罰加身,我也不會退避。”

“死去不可追,活人尤可為,先把活人照顧好吧。你是一地靈神,不能在人前顯露真身,不然會妨礙他們的福氣。咱們先去廣天祥家,捉了楊氏女鬼,救出一鎮孩童。至於其他,事後再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