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天祥見兒子瘋癲,急得滿頭大汗,喊人去抓住他。廣清路瘋癲一陣,卻又恢復了常態,且不再鬱悶,不再尋思復活妻子,一眾人全替他高興。

來到偏廳飲茶,眾人對道者法術又是一番崇拜。閒話罷,廣天祥提及要埋葬楊氏,道者便退散了四鄰,道:“楊氏不著急埋葬。我來時說,要來你家捉鬼、治病、消災。如今病治好了,便該捉鬼了。最近清風鎮孩童消失,全由一陰魂作祟,而那陰魂正是你家兒媳楊氏。”

聽此訊息廣家父子二人震驚。莞爾,廣天祥惶恐起來,廣清路卻哭得傷心:“這是我的過錯,她死後七年,我也沒有將她安葬,以致她成了鬼魂野鬼,造下罪業,我悔不該當初呀。”道者:“這不怪你。地府本有規矩,自縊而亡者無法正常入幽冥脫胎。如今我作法降她,便是要助她超生,這還需你的幫忙。”廣清路:“自當全力協助,只要我如何去做呢?”

道者微微一笑:“不急。晚上才能施法捉鬼,而且還要等我兩個小徒弟來,才能引出你妻子鬼魂。他們如今被那些道士借去,天黑後自然來到。”

廣天祥起身:“既如此,那倒是不急。也快到晚飯時間了,仙道入門是我家福氣,我這便讓鄰居替我去街上買些好酒好菜供養道者。”道者起身施禮:“多謝尊家盛情。小道士清修,一日只吃一飯,今日已然用過。你們自家安排便是,不用管我。”廣天祥拱手道:“道長果然是真正的修行人,那我便不敢勉強了。”

天色昏黃,鎮中家家炊煙升起。道者和老婦站在院中,遠觀清風山兩面俊秀高山,對聳似兩隻猛獸匍匐相望。山間青煙樹瘴,霧氣嶸隴,繁華蔥蔥郁郁。

老婦感慨笑道:“山中處處好時節,處處好景緻,處處好安寧。清風山雖不是仙峰神山,卻有幾十裡奇秀美景,幾十裡祥和安樂。聖道以為如何?”道者微微一笑:“遍處錦繡花草,處處人和情濃,確是天地造就的風水寶地。若是機緣得當,此地日後能出千百聖賢。”老婦面露喜色,跟著道:“是呀。此地風水人和齊全,獨獨缺了一位明道高人指點。聖道不妨留下,建觀修廟,教化地方,日後聖賢傳宗,豈不是功德無量。”

“這是我要走過的路,卻不是我的終點。一切機緣早定,它的未來必然是光明坦途。無論我在與不在,大家始終會走向一條道路,走向一個目的地呀。”“是呀。日月高懸於蒼穹,方能照亮大地。道者德行堪比天上的太陽和明月,無論身處何方,總能給人間灑下光明。是我唐突了。”

……

午時,玄一和玄天在酒樓吃了一桌好菜,撐得動彈不得。緩過勁來,便在房間內打滾撒潑玩了一個下午。黃昏時,又要了一桌好菜,再次努力吃得撐。正躺在椅子上捂著肚子緩氣,兩撥道士便急火火闖進來,一邊拽了一個去做誘餌。玄一很快被兩個道士架著,一路拖到了鎮子中央的街道。玄一則被兩人抬去鎮子南頭,那老地長家寬闊的庭院中。

將玄一放到街上,黃龍老道捻八字鬍,得意笑道:“小娃,這街面看似光潔無物,實則周圍百丈已被我們下了千百重術法。你在這裡安穩坐好,天黑後只管哭叫引那妖來。我等藏在房頂巷口等處,只要它現身便能一舉拿下。”

玄一往地上一躺,翹起二郎腿,手枕著腦袋,嘴角笑眯眯道:“知道了,知道了。天黑尚早,你們先退下,讓我睡半個時辰,再喊那妖怪出來。”“嘿,你這小娃倒是大膽,也不怕睡著了,妖怪出來吃了你?”道士們看了好笑,嚇唬道。“不怕,不怕。進了妖怪肚中,也只當做軟床。去吧,莫打擾我休息。”玄一滿不在意,擺了擺手。眾道士便匆匆找了地方各自埋伏起來。

老地長家中,道士們選了庭院做了陷阱,讓玄天坐在院中石桌前等候。幾個領頭道者吩咐道:“小娃,一會兒可要爭氣,大聲啼哭方能引那妖來。若能勝了街上那幫無能道士,算你頭功,那時給你再點十桌八桌席面也簡單。”玄天努力點了點頭,笑道:“放心,我吃了這兩頓好食,哭喊一夜也有力氣,只是你們一定要保護我安全。”“放心,院中早佈下十重靈陣,藏了幾十種仙符法器,定能保你安全無虞。”一切安排妥當,也全找了地方藏身。

玄天在院中石桌子上,自顧自又吃了些乾果點心,喝了壺茶水。見天色已黑,月亮也冒出了牙,便撲了撲身上果殼。端正了坐姿,清了清嗓子,開始哭喊:“啊!嗚嗚嗚!”只哭了一聲,他便停了下來,撓頭自語道:“哎,這也沒個由頭呀,總不能幹嚎吧,那樣妖怪該不上當了。有了,我就喊個無父無母,師傅寡情好了。”

想明白哭什麼,便撩開腮幫子,喊得大聲又傷心:“哎呦,苦命的小娃,沒爹孃呦,吃不飽穿不暖呦。師傅是個道士呦,整日嘮叨唸經人心煩呦,連個媳婦也討不上哦。今天走東家,明天竄西家呦,涼風就冷飯,地寒鑽洞暖。渴了喝那無根水,餓了啃那爛草根。今日挨狗攆,明日乞丐打。窮人瞧不起,富人好欺負。東跑跑,西跑跑,跑出月亮升,跑起日頭明,風雨欺,雷公打,妖邪還要鬧一把……”

“嘿,這哭得什麼玩意!這麼大的小娃怎麼連哭也不會?”外面道士聽得腦門皺起,全嘬起牙花來。

聽見遠處小娃都哭出動靜了,而街上躺著的玄一還在呼呼大睡,道士們怕被搶了頭功,便從房頂抓一把石子打了過去。玄一驚醒直起身,還帶著睡氣,掐腰瞪眼罵道:“哪家小鬼大晚上敢打姑奶奶,給我滾出來。”屋頂藏著的道士們,連忙擺手,遠遠喊道:“喂喂,你這小娃怎麼大街上也睡得熟,快哭喊引妖怪呀,莫耽擱了我們的大事。”

玄一撓了撓臉,這才醒過神來,又懶懶躺下,大聲喊起來:“哇,哇,妖怪、妖怪你快來,小娃四齡童,蒸炸煎煮皆合宜,一口酥來,一口香,骨頭更能熬補湯。八方陰鬼想斷腸,十地閻羅夢裡嘗。九霄大帝思心肝,五穀灶神鍋裡揚。妖怪,妖怪,你快來,吞人吸骨你最強,本童自願祭五臟,莫讓小娃等太煩,肉也餿來,水也涼,壞了一鍋人雜湯……”

玄一喊叫更奇更大膽,道士們聽得個個臉崩。心說,這是哪裡找來了個天不怕的小煞神,怎麼還喜好胡謅些怪詞,如此喊叫妖怪豈能現身?

“喂!小娃,別瞎喊。你只管哭就是了,不要瞎編詞!”道士們急得抓耳撓腮,忙又喊向玄一。“哼!要求那麼多,本神童不哭呢。哇哇,妖怪,妖怪你快來,吃了小娃成聖又成仙。妖怪你莫再耽擱,白讓小娃空等待,地又涼來天又黑,真是慘怕又可憐。妖怪,妖怪,你快來呀!……”玄一不理會道士們的喊叫,繼續我行我素喊著。

正當玄一和玄天各自喊叫的時候,老地長家庭院上空忽然聚來紅雲罩頂,陰風隨即刮來。

黃龍老道瞧見南街異相,手持羅盤一瞧,見上面指標飛速旋轉。收了手中法器,從牆頭站起身氣道:“這小娃連哭也不會,真太耽誤事。妖物已被那男娃引去了,諸位快快隨我前去抓妖,莫把這功勞拱手讓人了!”一眾道士便棄了玄一,提著法器急火火向老地長家中跑去。

玄一站起來,拍了拍身上塵土,掐腰惱道:“嘿,這妖怪太沒眼力,怎麼去找弟弟了?哼,我也去瞧瞧,這是哪樣不懂事的妖怪!”蹭蹭蹭,跟著道士們身後也快跑去。

地長家中,道士們正躲麵缸、爬樹蔭、鑽菜窖、趴屋頂、躲偏房,各自藏身等著。忽見紅雲罩頂,陰風激冷,全興奮緊張起來。然而,未等那妖現出真身,大地忽然颳起巨風來。眨眼功夫,狂風大作,將四周人家屋瓦掀翻,花木連根拔起。道士們看不見妖怪,也沒有施法的餘地,狂風下只能大喊大叫著抱著樹、抓著缸、扒著牆頭,可惜那風帶著地靈神的法力,人力根本無法抵抗,很快所有人全被風掀翻空中去了。

“啊!救命呀!救命呀!”幾十人被卷在半空,像是跌宕亂卷的樹葉不能自已,本能喊叫起來。玄天也被捲到半空,嚇得大喊:“師傅!救命呀,我飛起來啦!我要被摔死啦!師傅!……”附近百姓見如此厲害的狂風,全被嚇跑出門,躲到幾里外山上才安心。

“哇!好大的風呀,這妖怪法力果然高強!”

黃龍老道一眾跑到南街,便被那鋪天蓋地的巨風嚇住,全抱著街邊柱子,仰頭看向半空。見天空中紅雲蕩蕩,颶風捲起地下房屋、牲畜、花木,已然將半個鎮子籠罩漩渦之中。而那雲層中兀然現身一百丈鬼影。

好似頂天巨人,一雙綠眸像高懸半空的兩輪月亮。雪發三千尺,似飄雪、似瀑浪,似千萬梨花雨落,十幾條手臂白森森條條枯乾,末端帶著根根尖銳利爪。身形恍惚看不真切,隱約見白衣魅影,像遮天霧做得綢緞,蓋頂雲織成的魔幻,散發著北極寒凍裡的冷氣。雖然看不清她的容貌,卻總能覺察她的哀吟悲痛,像是秋天的風,只一刮千愁萬緒便全知曉了。

“哇!哇!這啥鬼呀?也太大隻啦,昨日見了龍祖宗,今日又來了鬼祖宗!哇哈哈,大鬼,大鬼,好大的鬼呀!哈哈,老道,老道快抓鬼呀,別嚇尿褲子啦!!”玄一也被風吹得飛起,抱著一家店鋪門板像是條魚兒亂晃,她不僅不怕,反而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