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就是玄虛多,講故事如何捉鬼?不過我最喜歡聽故事,快快開始吧。”玄一拍手喜道。眾人準備妥當,道者便開始傳燈,用戒尺敲了一下銅磬,一聲鳴叮脆響,火苗呼動一下,第一個指向那老婦。

老婦將柺杖放在腿邊,嘆息道:“此間事因我而起,合該我第一個講。我倒也沒什麼故事,以前聽人講過一個過河的故事,便簡單說一說吧。”

便將故事娓娓道來:

黃河西邊河口,平常時水波滾滾,暗湧湍急。若遇起風,更是波濤翻覆,駭浪滔天。尋常人不敢靠近,卻有一個艄公王劉,專門在那裡划船渡人。王劉技藝精湛,只一根竹篙,便可來往黃河兩岸。人知曉水險,很少敢渡黃河,唯有膽量大,或有急事,或冒失莽撞的人,才敢輕易登他的船。

一日晴朗,風輕浪緩。王劉半躺在岸邊柳樹下抽著旱菸。不一會兒,岸邊聚了一群渡河的客人。一個身材富態,衣著華貴的珠寶商人,身邊跟著一個年不滿二十的小夥計。五個從山裡結伴出來做工的精壯小夥子,一個老和尚帶著兩個十來歲的小和尚。還有一個穿破爛麻衣,頭蓋黃布的醜陋農婦,她懷中還抱著一個嬰兒。

太陽高升,照得人影已短了一大截,王劉還躺在地上抽菸。身材最胖的商人,熱得額頭冒汗,不斷甩著袖子扇風。忍了幾忍,走過去催促起來:“船家!天可不早了,快過河吧。別再等人了,大不了我多給你一倍船錢。”“是呀,人也差不多了,老頭兒別貪心不足呀。你這船再多來人可就擠了,到時候別再翻河裡了。”青年們也全圍過來。老和尚和小和尚也早站得不耐煩,一樣期盼看了過來。

梢公將青銅煙鍋在地上敲了幾下,背在肩頭,便站了起來。伸手點了點人數,一共來了十個人。

(老婦人講到這裡,玄一發現不對,明明十二個人過河,怎麼老婦講成十人?剛要問話,卻見道者瞥了她一眼,指了指面前戒尺,立馬識趣得捂住了嘴巴。)

王劉點完人數,道:“男子過河二十文,婦女、小孩十文,到了對岸再付錢。上了船,不準胡亂講話,不然掉了水裡餵魚,自家負責。”

眾人無所謂答應著,歡笑著走上了船。王劉抬頭看了看天色,正是天晴無風的好時辰,用竹篙撐船離了岸邊。

船兒悠悠盪在水中,清風徐徐送爽,坐船的客人倍覺舒適穩當。珠寶商人手捂緊懷裡包袱,想著此番離家又賺得少財富,臉窩裡藏著笑。小夥計守在一旁,臉上也掛滿了回到家的安逸。青年人難免有些張揚輕狂,五個人擠坐在船中間,眉飛色舞得嬉笑,說到了城裡賺錢回家蓋房娶媳婦。老和尚在後面船板上,端著架子四平八穩坐著,給兩個小和尚講經說法,說什麼善惡因果、行善積德。農婦抱著嬰兒一聲不發,在船尾安寧坐著。王劉用竹竿撐起船,不理會船上喧鬧的人,臉色凝重看向岸邊,一刻不敢放鬆。

船行到河中央,青年們嬉鬧、吵嚷得越發厲害,婦人抬頭勸道:“你們小聲些,不然要吵醒孩子了。”青年們回頭,看那農婦黑臉烏面,好似一面漆黑鍋底,全笑得前仰後合,指著嘲笑起來:“哈哈,哈哈!你們看,這娘們臉也太黑了,莫不是早上扒了鍋底,忘了洗臉。”不理會農婦的請求,更加肆無忌憚得吵鬧。

“哇!哇!”嬰孩終難免被吵醒,大哭起來。嬰孩雖然弱小,聲音卻很大,尖細又刺耳,吵得眾人全煩躁起來。農婦搖晃著、輕聲哄著,也不見作用。平靜的水面似乎也被嬰兒吵得氾濫,風開始劇烈,水浪開始兇猛,小船開始上下顛蕩。

眾人好心情全無,漸漸有了些許緊張。那嬰兒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越哭越大聲,似乎要吵破天才罷休。眾人煩躁不安,全皺起了眉,青年指著農婦蠻橫喊道:“管管你家小孩,吵死人了。再哭,把他扔到水裡餵魚去。”農婦滿是無奈和著急,抱怨道:“小孩哭我有什麼辦法,還不是你們非要吵醒他。”艄公王劉回頭看了一眼,沒有說話,繼續撐著竹竿盡力向岸邊去。

河面猛然泛起巨浪把木船掀起一丈,突乎其來的驚變,嚇得眾人面如土色,全扒著船邊不敢動彈。驚魂甫定,又見水中突然飛起一條數丈長的黑色怪魚,跳過眾人頭頂。烏壓壓大片黑陰蓋頂,腥風濁水從天而降,一眾全哭喊起來:“啊!我的娘呀!大魚怪呀!深水養大魚,這黃河裡真藏著龍王爺呢。這要是掉了水裡,還不夠它一口吞得!”

商人抱緊懷裡財寶,閉著眼睛,嘴裡胡亂唸叨:“佛祖保佑!道祖保佑!仙祖保佑!路過的各路神仙保佑!若我能平安上岸,日後一定行善積德,捐錢修廟、修佛,一定重重回報各位神仙爺爺。”小夥計已然嚇懵,抱著商人胳膊瑟瑟發抖。老和尚和小和尚抱作一團,老和尚臉青、小和尚面白,全哆嗦著“阿彌陀佛”。五個青年趴在船邊,小腿打顫,縮著腦袋一動不敢動。

黑魚怪圍著船不斷掀起巨浪,想要將船打翻。梢公王劉站在船板上,不為所動,依然持著竹篙向岸邊撐去。“啪”一聲,大魚一躍而起,把他手裡的竹竿咬斷。沒了竹篙引船,船立刻在湍急的水浪中打轉。王劉沒有辦法,便蹲下身子,掏出了菸袋若無其事抽起煙來。

“沒了竹篙,咱們怎麼渡河呀!這水裡還有吃人的魚怪,真是出門忘燒香,遇了這邪事。船伕,你快想辦法呀,只要你能救我離開,我給你十倍,不,一百倍船錢!”商人急衝王劉喊道。“大家莫要著急,耐心等一會兒,這魚弄不翻船,等它累了,自然就走了。”王劉吐出一口煙霧,平靜說道。

“咣!咣!嘩啦!”魚怪忽然再次用力撞船,眾人立刻又東倒西歪,河水也漫了半船。“水進船了,快把水撲出去,不然船沉了,大家都活不了!”商人急忙喊道。一眾手忙腳亂,急把船裡的水往外撲。“咣咣!……”那魚怪卻又更加兇猛的撞擊。

眾人跟著船東倒西歪,摔得頭昏腦脹,商人又大喊:“不行!這魚怪太兇猛,這木船恐怕一會兒就被它撞沉了,它不吃到我們是不會走的,大家快想辦法呀!”眾人同樣焦急,在這水面卻也無計可施。而農婦懷中嬰兒啼哭得更加厲害,又增添了眾人心裡的煩躁。

“有一人”忽然指著那小孩,喊道:“就是它!就是這小孩的哭聲把魚怪引來的。魚怪肯定是等著吃小孩呢!”“對!我看也是。莊上老人說,婦女和小孩是不能上船的,一定是她們引來的魚怪,把她們扔下船,魚怪就會離開了。”

眾人齊刷刷全看向婦女和她手裡的孩子,連老和尚也停止了唸經,有所期待看了過去。見眾人如狼似虎盯來,農婦抱緊手中嬰兒,惶恐哭著搖頭:“不!憑什麼怪我們,怎麼不說是你們引來的怪物。你們就是看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罷了,做人可不能不講良心呀。”

又一個巨浪掀來,小船整個飛起倒翻上天,莞爾重重摔落回水面。眾人被撞得七葷八素,好似死了一回,眼淚全嚇出了。商人再不掩飾,怒咬牙喝道:“就是她,我看她們母女就不正常。她們定是災星,把她們餵魚怪,咱們才能活命!若不然,大家全要死這河裡。”眾人再次怨恨看去,似乎她們真是罪魁禍首一般。

“對!就是她們害得,咱們要想活,就得把她們扔河裡!”一個青年猛一喝,便帶著其他四人爬過去,搶婦人懷中嬰孩、推婦人下水。婦人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扒著船板,拼命的掙扎。不小心把頭上蒙布扯下,露出一張黑臉真似黑炭,眼珠更死白得嚇人!

眾人驚得愣住,一青年氣道:“長這麼醜,活著也受罪,死了也不算冤枉,還能救我們一船人命!”說罷,更用力搶奪婦人懷中嬰兒。其他四人則趁機將婦人按住,那青年一把搶過嬰兒,便扔進了水裡。“啊!”婦人心痛劇烈,尖嘯一聲,跟著也跳了水中。

婦人和嬰兒拋下水,眨眼被渾水吞沒。眾人害怕又羞愧,安靜坐回位置。然而也奇怪,她們被扔下水後,河面竟真的恢復平靜,魚怪也不再現身。扔孩子的青年歇了口氣,心虛嚥了咽口水,指著河水道:“看見沒,我就說是這小孩引來的怪物。這可不怪我,我是為了大家好。”眾人一致點頭,全低頭安心撥出一口氣。

“師傅!佛家不是慈悲為懷,為什麼要把小孩喂妖怪呀?你剛才不是說要行善積德?把小孩喂妖怪,這樣做對嗎?”一名小和尚拉著老和尚的手滿臉疑問。老和尚臉青紅一片,沉思片刻,嘆氣道:“是呀,師傅還是個凡夫呀,還在造業,還在因果輪迴中呀,估計死後這地獄我是躲不掉啦。”

商人掖了掖懷中包袱,笑道:“哎,老和尚,死後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們現在不是活著。你呀,躲過這一劫,且能多活幾年呢!船伕,快找東西划船吧,別再耽誤功夫了。到了岸上,還有你十倍船錢。”

一眾人恢復高興,王劉卻嘆息一聲:“你們的路已經到頭了,船還能駛去哪裡呢?”

剛說完,水面忽然湧起十幾丈巨浪,毫不留情將小船吞沒。不多久,小船重新飄回河面,只剩下艄公王劉一人爬回船上。他擰了擰衣服上的水,看向河面,只見三隻黑臉大魚緩緩遊走。嘆息一聲,划著船回了岸邊。

“叮!”道者用戒尺再敲響一下銅碗,醒神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