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光線裡,李言玉雙手被反剪在身後,廊上的燈籠如一盞孤燈,搖搖晃晃在夜風裡。

風聲穿過迴廊,嗚嗚咽咽好似嬰兒哭聲。

迴廊每隔幾步就站著一名侍衛,個個眼神肅穆,個個都沉著臉。

面前的木門緊閉,他雙眼通紅,低頭看著自己腳下的一路溼痕,滿腦子卻是白玉安滿臉笑意的站在酒樓外等他。

一切都好似一場夢。

上一刻還與他對視的人,下一刻就無影無蹤。

李言玉現在都有些接受不了這個事情,恍恍惚惚裡,總覺得白玉安在對他開玩笑。

他從小就喜歡與他開玩笑的。

衣裳溼透,沉甸甸壓在身上,李言玉的肩膀全垮了,險些站不住,連為什麼這些侍衛要壓著他來這裡,都沒有去想為什麼。

他腦袋裡一幕幕全是白玉安的樣子。

也不知站了多久,忽然面前的門被開啟,從裡頭出來一人,剛一出來就嚇得腿軟倒在了地上。

李言玉往那人身上看過去,正是剛才白玉安船上的船伕。

又感覺身後被人推了一把,李言玉身子不由跨向門檻,往室內看去。

室內只點了幾盞燭火,昏暗得連東西都幾乎看不見,他被身後的侍衛推著跌跌撞撞往前走,直到穿過垂簾屏風,站到了主位上扶額坐著的男子面前。

昏暗光線裡他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只覺得對方身形高大,一身黑衣坐在那處,高高在上的黑沉沉壓迫過來,甚至覺得暗中的那雙看不見的眸子,此刻正在犀利的審視看穿他,不由就莫名有些膽戰心驚。

只是他還沒來及的多看兩眼,肩膀上就被一道力氣壓下去,雙膝不由自主跪了下去,連帶著頭也被按下。

沈珏半隱在黑暗處,眼神落在李言玉身上,緊抿唇半晌,才張了口:“李言玉。”

低沉的音色裡有些磅礴力道,那是常年上位者沉澱下來的威嚴。

李言玉被這一聲驚的落下冷汗,不知道對方怎麼知道自己是誰。

他不敢抬頭,匍匐在地上,心裡面已閃過了無數念頭。

沈珏放下撐在額頭上的手指,還在滴水的寬袖落在膝蓋上,高大寬厚的上半身微微前傾,看向面前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年輕人。

拇指上的扳指發出寒光,沈珏目色深邃,低沉道:“李言玉,之前她找你說過什麼?”

即便李言玉垂著頭,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頭頂上的壓迫感,像是一塊無法撼動的巨石,正在頭頂上懸著。

稍不注意就能碎的連骨頭都不剩。

現在才開始回想剛才被帶上船的情景,四周都是洲衙門裡的人,船上每層都守著侍衛,面前的人顯然不是他能惹的。

可為什麼要單獨帶他到這裡。

冷汗從李言玉脖子上滑下,心裡面想著這問的他話的人到底是誰。

或許是因為他遲遲沒敢開口,頭頂的上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煩了,聲音愈冷:“我說的是白玉安。”

“她找過你兩回,找你說什麼了。”

李言玉一愣,忽然想起白玉安要他幫的忙。

白玉安要他在靠近岸邊的一處繫上一條小船。

那條船呢。

但白玉安囑咐過他不要告訴任何人。

李言玉神色不定,低聲沙啞道:“玉安找我沒有說過什麼。”

李言玉的話一落下,忽然面前一道寒光襲來,再反應過來時,面前已經橫了一把長刀。

鋒利的劍鋒幾乎挨著他脖子上的面板,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冰冷的涼意,下一刻就要削去他的腦袋。

沈珏看著李言玉淡淡開了口:“我想知道她對你說了什麼,她最後來找的人是你。”

“很奇怪,上回你們同乘一艘船,怎麼這次分開坐了?”

李言玉垂著頭,聲音哽咽:“我也不知道……”

“她來找我,她說明日就要上京了,再邀我遊一次湖……”

“可卻……”

李言玉聲音哽咽,淚滴落下,傷心不能自已。

沈珏審視著李言玉的表情,抿著唇:“她落水了,你難道也覺得她真的死了?”

李言玉眼裡不停湧出淚,顫抖道:“我親眼看到他落水了。”

“我沒能救下他……”

沈珏沉默,半晌才低低道:“我的人也沒救下她。”

稍頓了下又道:“但沒找到她的屍體。”

“不過現在我想聽聽,她最後在你耳邊對你說了什麼。”

李言玉的手指抖了抖,白玉安最後在他耳邊說要他一定要保守秘密。

玉安要他誰都不能說。

李言玉看著面前的那雙黑靴,努力控制住情緒低聲道:“玉安只是對我說游完湖就再去酒樓相聚。”

李言玉話一落下,上頭就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哦?”

“我記得你們單獨在房間裡說了好幾回的話,她就真的沒有對你說過其他的事情?”

說著沈珏的聲音冰冷下去:“比如要你幫她做什麼……”

李言玉驚訝於面前這人竟然連好幾天的事情都知道,心裡跳的更快,冷汗落下來,驚疑不定道:“我與玉安自小關係好,只是多敘舊了些……”

話才說一半,門外又響起一道恭敬的聲音:“大人,去岸邊尋找的人已經回來了。”

沈珏動了動手指頭,一直站在旁邊的侍衛就將跪在地上的李言玉拉了起來。

沈珏深深看了李言玉一眼,看著這年輕人眼圈通紅,裡頭血絲橫生,衣裳溼透,滿臉傷痛。

沈珏知道他一遍遍下水去救白玉安的場景,那不像是假裝的。

他也親眼看到了白玉安落水,也在那瞬間跳入了水裡去救她。

那是出於本能的反應。

沈珏看向李言玉,起身站到了李言玉面前。

沈珏的身量比起李言玉還高了不少,且比起李言玉俊秀的身形,沈珏則要高大的多,加上那常年上位者的姿態,以及那大了近十歲的氣質沉澱,光是一站在李言玉面前,就能讓李言玉幾乎站不穩,那壓迫感十足的威嚴,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在酒樓裡也是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的,什麼人都見過,可面前的人僅僅只是在自己面前一站,就讓他覺得自己卑微的如同一粒沙土,是對方腳下的一隻螻蟻。

這樣的自卑叫李言玉的頭壓的更低。

沈珏垂眼看著李言玉,淡淡道:“李言玉,白玉安是我好友,你可以放心告訴我。”

“我也想救她。”

“即便是找到她的屍體安葬她。”

李言玉這才大著膽子匆匆抬頭看了沈珏一眼,認出他就是剛才在船上去救玉安的人。

只是沈珏的眼神太過於壓迫,李言玉頂不住,又連忙低下了頭。

又聽低低聲音傳來:“最後一次我問你,白玉安到底對你說過什麼。”

李言玉只覺得自己就要頂不住脫口而出。

可玉安讓他無論什麼情況都要守住秘密,一定是有道理的。

只是現在玉安已經死了。

這個人為什麼還要一直追問他,好似沒有什麼意義。

李言玉猶豫不絕,不知道該不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