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悲觀的史可法

湖口。

史可法聽聞解學龍和黃興文投賊之後，沒有暴怒如雷，只是沉悶不已。

“難道，局勢真的已經到了如此地步，足以讓一省巡撫也投賊了嗎？”

“難道，楚賊的攻勢真的無法阻擋了嗎？江南真的要姓羅了嗎？”

“難道，這天下真的要變了嗎？”

史可法心中不由得生出了這種悲觀的想法。

而這種想法,是他之前從來都沒有過的。

哪怕之前楚賊強勢佔據了湖廣，並且來勢洶洶陳兵九江城外。

但是史可法依舊堅定的認為，楚賊的強勢不過是一時的，就那群流賊出身的偽楚高層，絕對不可能真正的掀翻強大的大明王朝！

強如東擄在遼東崛起了這麼多年，號稱什麼滿萬不可敵,但還不是把朝廷大軍牢牢的擋在錦州之外,別說扣關山海關了，連遼西走廊都殺不進去。

也就是征服東部蒙古之後，東擄才能繞道蒙古草原從宣大、薊州一帶突破長城防線殺入北直隸劫掠。

但也僅僅是入關劫掠一時而已。

過去東擄繞道蒙古入關這麼多次，每一次都是匆匆忙忙，入關了後乾的第一件事，也是最主要的事情還是劫掠，劫掠之後就會毫不猶豫的撤兵返回。

為什麼？

因為強如東擄也知道，一旦他們繞道蒙古入關的時間太久，等明廷各地的援兵抵達後，那麼入關的東擄大軍很有可能就會變成甕中之鱉，被直接包圍殲滅都是極有可能的。

也就是說，強如東擄，依舊動搖不了大明王朝的根基。

而陝西崛起，禍害河南，陝西,楚北的各路流賊們，看似鬧騰的很,也讓當地的民生苦不堪言，甚至去年都把鳳陽皇陵給刨了。

但是，這些流賊們依舊不足為慮，至少從目前開看是這樣的。

在軍事上，明軍官兵依舊保持了對各路流賊們的強勢鎮壓態勢，一路追著各路流賊打，讓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人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因為他們根本不可能在官兵的圍剿之下在某個地方真正的立足，而沒有立足之地也就沒有了穩固的地盤，沒有穩固的統治體系，更加沒有穩定的稅賦和兵員。

他們，一直都是無根浮萍！

如此情況下，那些流賊頭子們一個接著一個被官兵擊殺或者俘虜。

今年七月份的時候，連高迎祥這個流賊中最具名望的統帥都是被孫傳庭給俘虜了。

至於其他稍微次一等的流賊頭子，更是都沒什麼好下場。

更不要說，如今孫傳庭麾下的秦軍相當彪悍，這個秦軍和洪承疇時代的秦軍可不一樣。

洪承疇時代的秦軍，還只是普通營哨兵而已。

但是等到了孫傳庭擔任陝西巡撫，並且緊急接任三邊總督之後，所謂的秦軍名頭，已經是被孫傳庭麾下的新標軍所取代。

孫傳庭麾下的新標軍在最近幾個月裡表現的相當強勢，多次擊潰流賊主力，並俘虜了高迎祥，逼得李自成，張獻忠等流賊殘部不得不再一次躲進了大山裡。

因為新標軍表現的相當良好，再加上孫傳庭已經被明廷任命為三邊總督，從而獲得了更大的權力以及資源。

因此其麾下的新標軍規模也在持續擴充當中，六月份的時候不過三千人規模，但是到了八月份的時候規模已經擴充到了六千多人，不用多久，估計都能擴充到萬人以上。

並且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孫傳庭麾下的新標軍，騾馬特別多，不單單步兵和炮兵的機動能力非常強悍，更重要的是他們擁有大規模的騎兵。

如此情況下，陝西一帶的流賊們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活動的空間，現在只能躲進大山裡苟延殘喘。

甚至孫傳庭那邊，都已經是琢磨著開始反攻漢中府，嘗試把盤踞在漢中府東部地區的楚軍給驅逐出去了。

東擄也好，流賊也好，縱然給大明王朝帶來了比較大的威脅，甚至讓明廷很狼狽，但是到目前為止，大明王朝依舊是能夠抗住這兩個主要的威脅。

但是……

楚賊不一樣！

楚賊去年從伏牛山殺出來盤踞南陽府開始，就以一種外人，尤其是明廷高層文武官員們所無法理解的速度迅速對外攻城略地，給明廷造成的極大的震動乃至恐慌。

因為楚賊不僅僅能打善戰，而且他們攻城略地並不是東擄那種強一票就走，也不是流賊那樣一邊劫掠一邊跑。

而是那種佔據了一個地方就不走，反而繼續對外擴張的模式。

這往小了說是坐寇，而往了說就是割據地方乃至爭霸天下啊。

這樣的楚賊，才是明廷真正最大敵人，心腹之患。

加上楚賊佔據的楚北又處於華夏腹地，由此給明廷造成的威脅也就更大了。

因此隨著楚軍連續在楚北攻城略地的時候，其對明廷的威脅程度已經是迅速上升，直接超越了各路流賊，後續更是超越了東擄，成為了明廷真正的心腹大患。

為了剿滅楚賊，去年的時候，剛上任總理五省軍務的楊嗣昌就多次上書提議：襄外必先安內。

要先集中所有力量剿滅楚賊，至於東擄，那可以後續慢慢收拾，甚至為了能夠騰出手來收拾楚賊，都可以和東擄進行和談。

只是朝廷很多人不同意而已，諸多中樞大臣們一個個都是口氣強硬的很，楚賊要打，東擄也要打。

和談，想都別想。

然後動不動就來一句天子守國門，若賊來襲，無他，唯死戰爾。

咋一看，一個個表現的都跟忠烈兩全。

但是你問他們具體有什麼措施，仗該怎麼打，錢糧該怎麼湊集，那一個個都是抓瞎了。

一說打仗，就是要將士用命，要為陛下，要為大明死戰。

一說錢糧，就說開源節流，什麼你說加稅，還是加商稅，這不行，絕對不行，絕對不能與民爭利，否則陛下您就不是仁德之君了。

總之，屁事不幹，話還特別多，口氣特別硬的這麼一群人直接否決了楊嗣昌的襄外必先安內的策略，很是頭鐵的要繼續多線作戰，流賊也幹，楚賊也幹，東擄也得幹。

總之幹就完事了……

至於怎麼幹？

呵呵，本官苦讀詩書數十栽，胸中盡是治國大道，區區兵武小事不屑為之。

然後，楊嗣昌的話就沒人聽了。

明廷很是豪氣的來了三線作戰！

然後打著打著，陝西那邊的流賊倒是滅的差不多了，然而東擄那邊又入關劫掠了一波，讓崇禎丟了極大的面子，如果不是洪承疇在北直隸和東擄還算是堂堂正正打了一場，雖然損兵折將，但是也勉強擋住了東擄的野戰進攻，給明廷挽回了些許面子，更讓明廷大臣們看到了滅賊炮的強大威力後。

估計崇禎又要換內閣大臣了。

不過內閣雖然沒換，但是兵部尚書終於是換了。

雖然現在訊息還沒傳到南方各省，但是在八月末的時候，崇禎終於沒忍住對兵部尚書張鳳翼動手能力。

崇禎對此人早就不滿了，之前那些事就不說了，且說這兩年。

張鳳翼作為兵部尚書，在統籌各方戰事上幾乎是全面失敗的。

去年年初，流賊出潼關，然後殺入中原腹地，最後攻克鳳陽，把崇禎的祖墳都給刨了。

對此，崇禎忍了！

去年上半年開始，楚賊迅速崛起佔據了楚北，不過官兵圍剿流賊也比較給力，重創了各路流賊。

對此，崇禎忍了。

今年上半年，楚賊強勢攻佔了楚南，楊嗣昌逃亡廣東。於此同時，陝西的官兵把流賊的氣勢徹底鎮壓，再加上當時崇禎要動手的大臣比較多，還涉及到了內閣級別的變動，又連續幹掉了楊嗣昌和陳必謙這兩個總督。

為了朝局穩定，崇禎再一次忍了！

但是現在，東擄再一次殺入北直隸，邊軍幾乎毫無作為，唯一的一場打的還算看的過眼的戰鬥，那還是遠道而來救援的洪承疇所部。

再加上楚賊突破九江防線，攻佔了九江城的訊息也經過五百里加急傳到了京師。

崇禎哪怕是個傻蛋，也知道重兵駐防的九江被攻克後，贛北危矣，江南危矣，整個南方危矣。

這個時候，崇禎是終於忍不了了！

他要準備直接罷免張鳳翼，甚至不僅僅是罷免，還打算問罪下獄……而張鳳翼提前察覺到風向不對後，為了給自己留一個體面，直接就自殺了……

張鳳翼自殺後，兵部事務就暫時由兵部左侍郎王業浩署理著，至於新的兵部尚書一時半會的估計還爭吵不出來一個結果。

反正夠資格的那幾個人，要麼是分身乏術，要麼是剛經歷了戰敗……

其實這兩年，最適合接替張鳳翼擔任兵部尚書的人，就是楊嗣昌了。

但是此人坐鎮楚南遭到兵敗，損兵折將還丟了整個楚南，導致南方戰局迅速敗壞，暴怒的崇禎直接就把此人給逮捕下獄了。

其他幾個人，比如王家禎，熊文燦，洪承疇等人也算是比較適合的，不過各也有各的不適合。

王家禎，這傢伙到了江南後也沒幹什麼事，更何況他擔任南京總督後，九江防線就被突破。

雖然主持九江防線的乃是安廬巡撫史可法，但是王家禎作為總督東線各省戰事的總督，史可法也是他的下屬呢。

所以九江戰敗的責任，他王家禎也是有的，而且不小。

這種情況崇禎能忍住沒把他罷免問罪就很不錯了，那裡還會升他作為兵部尚書啊。

熊文燦，這人現在接替了楊嗣昌擔任了西南總督，總理多省戰事，然而也是剛上任沒幾個月，也沒做出什麼成績了，直接升兵部尚書也不適合。

洪承疇，這人其實是比較適合的，但是崇禎有意讓他坐鎮薊遼，讓洪承疇擔任薊遼總督的聖旨才剛下發沒幾天呢。

如此情況下，崇禎一時半會的，還真找不到一個適合擔任兵部尚書的人來。

所以暫時只能是讓兵部左侍郎王業浩先署理著兵部事務。

至於說兵部左侍郎王業浩本人……這人雖然擔任過廣東巡撫，兩廣總督，但是真心沒什麼軍事才華，崇禎自己都知道這人不靠譜。

再說了，現在朝廷上眾多大佬們對新任兵部尚書的人選也有不同的意見。

崇禎雖然強勢，但是這種九卿重臣，還是需要尊重傳統進行廷推，所以這又涉及到了一群大佬們的勾心鬥角，以至於兵部尚書的人選遲遲無法出臺。

明廷這些高層的變動，訊息傳到了南方後，更是讓史可法這些前線將領們悲觀了。

史可法的悲觀，甚至都不是因為崇禎下旨狠狠的訓斥了他，給他貶官，讓他戴罪立功。

而是因為現在南方東線都打成這個吊樣了，朝廷的高層竟然還持續動盪。

前些時候內閣大佬有所變動也就算了，罷免兵部尚書也就算了，幹掉楊嗣昌也算了……

但是，這兵部尚書被幹掉了後，你好歹選個新的兵部尚書啊。

如今這種緊張時局，總得有人做事啊，要不然，真的只能眼睜睜看到楚賊一路打到松江府，看海上日出了。

朝廷高層的動盪，讓史可法這個前線將領非常無奈。

而解學龍這個江西巡撫的投賊，更是讓史可法悲觀無比。

以至於讓他原本還有些信心的湖口保衛戰，現在都沒什麼信心了。

之前準備如此充分的九江城，現在都被攻克了，湖口雖然有鄱陽湖和長江作為天塹，然而楚賊也有強悍的水師，更有強悍的地面兵力啊。

楚賊真的對湖口發動強共同的話，自己真的能夠守住嗎？

史可法以前是有信心的，但是現在，他的信心動搖了。

而後，史可法就想到了一個更加嚴峻的問題。

如果湖口也守不住了，那麼今後怎麼辦？

湖口之後一路到金陵城，大片的長江南岸地區雖然說不上一馬平川，無險可守，但是也絕對找不到第二個地理條件比湖口更加優越的城池進行駐防了。

到時候，他們該如何抵抗楚賊的東進？

大概，是要擋不住吧！

史可法如此悲觀的時候，身在金陵城的王家禎也是同樣悲觀，只不過和史可法悲觀之餘，也只能是繼續死守湖口，無法改變大局不一樣。

王家禎作為主持東線各省戰事的南京總督，他是有這個權勢和資源去改變大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