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一句話認定我方無罪,群情激奮間有人跟著喊:“就是,都是些半大小子鬧著玩兒的,哪兒就真能打出毛病了?”

“這人是紙糊的不成?一碰就壞?”

“要說傷,那我家孫子臉上的傷還更重些呢。”

霍家老太太捂著心口滿眼心疼:“瞧瞧我家旦兒,臉上青的紫的,他都沒事兒呢!”

跟徐明陽一起勇於出招的這群小子都是皮實的,往日在村裡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抽,瘸了腿也不耽誤爬樹下河精得似猴兒。

乍一看像是傷得不輕,實際上只要沒傷筋動骨,在各家大人眼裡那就不是事兒。

問了就是鬧著玩兒!

吳長貴搶先一步把徐明陽手裡染血的青磚拽走,眼尖的把地上打人的棍子踢到一邊。

就連跟著衝鋒咬人的大黃狗都像是意識到了氣氛不對,夾著尾巴就去了人群后頭。

眨眼間混亂至此的戰局被強行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倒在地上痛呼哀吟的人整個呆住,赤紅著眼吼:“我都被打成這樣了,這是鬧著玩兒的嗎?!”

“你們這麼多的眼都是瞎了的?!”

“我要去報官!”

頭上不斷流血捂著不敢撒手的楊大柱鐵青著臉喊:“對!報官!”

“我們都是自由身,無緣無故的你們憑什麼動手打人?”

“你們這是仗著人多勢眾想殺人害命!”

“我們要去衙門狀告你們殺人!”

“殺人?”

桑枝夏冷聲一笑,譏誚道:“誰死了?”

“你……”

“既是都還活著,殺人這說法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桑枝夏一言搶斷這人的廢話,下意識地朝著被護在最後頭的許文秀和徐三嬸走了過去。

“婆婆,三嬸,你……”

“你快過來!”

許文秀臉白得不成樣子,渾身都在發抖。

不等桑枝夏走近就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用力把人扯了過來,不由分說地摁在了身後。

許文秀的聲音都是抖的:“這些蠻人說不通道理,你不要站得那麼靠前。”

徐嫣然和徐錦惜都被塞進了屋裡,她們守在門前更是一點都不敢動,生怕這些黑心的東西會衝進去傷了孩子。

徐三嬸也死死地抓著桑枝夏的胳膊,力氣大得指甲都險些刺進了桑枝夏的皮肉。

“丫頭你先進去,外頭有這麼多人呢,這裡用不著你。”

她們年紀大了,受幾句腌臢話的羞辱忍得下。

可桑枝夏年歲小,正是麵皮生嫩的時候,這樣不可入耳的汙言穢語不是她能聽的。

許文秀和徐三嬸哆嗦著就要把桑枝夏往屋裡塞,恨不得現在就把她和幾個小的關在一處。

桑枝夏莫名想起了自己被徐三叔一把大鎖,直接鎖死在酒窖裡的過往,趕緊說:“我沒事兒,不用鎖我。”

“可是……”

“婆婆。”

桑枝夏反手握住許文秀不住發抖的手,低聲說:“我既是來了,就斷然沒有躲著不露面的道理。”

“不會有事兒的,別擔心。”

桑枝夏的聲音不大,可字裡行間卻無端帶著一股讓人心安的意味。

一直強撐著的許文秀眼眶猝然一紅,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得出來。

對許文秀而言,眼前仿若抄家一般的鬨鬧打砸,無聲無息間就勾起了過往最可怕的回憶。

可哪怕是當時徐家被抄家時,這位一直被尊養在深宅大院中的夫人,也不曾見過如今日這般粗魯的場景。

許文秀是真的嚇壞了。

徐三嬸的臉色也白得驚人。

關緊被她們死死擋住的門後,桑枝夏還聽到了徐嫣然緊張的安慰和徐錦惜驚恐的哭聲。

徐明煦倒是忍住了沒哭,隔著門縫卻忍不住問:“大嫂?”

桑枝夏心口一窒飛快地閉了閉眼,食指透過門縫輕輕勾了勾徐明煦的小手:“跟嫣然姐姐在屋裡待著,我一會兒就來陪你們。”

徐明煦哪怕明知道桑枝夏看不見,卻還是咬著小嘴使勁兒點頭:“嗯嗯!”

桑枝夏輕輕笑了:“聽話。”

屋裡的哭聲漸漸止住了,桑枝夏看著薛柳從被打砸的混亂中找出的兩個凳子,拿來扶著許文秀和徐三嬸一起坐下。

“有什麼話慢慢說,先坐下喘口氣。”

“薛柳,去找個還能使的壺,燒些水送來,不必放茶葉,放些蜜即可。”

薛柳垂首去了。

桑枝夏拿起帕子擦去徐三嬸額角的血跡,看著那個明顯是被瓷片蹦出來的口子,眼底暗色漸沉。

“三嬸,可還有別處的傷?”

徐三嬸一點兒也沒覺出疼來,慘白著臉揪著桑枝夏不敢撒手:“夏夏,你……”

“要是還傷了別處,只怕就要去請胡老爺子來瞧瞧了。”

桑枝夏裝作沒聽出徐三嬸話中的擔心,無奈道:“傷在面上可不是小事兒,萬一留了疤,三叔回來問起我們可怎麼交代?”

“是啊,你剛才護著那個架子被推得都滾在地上了,除了手上臉上的,還有沒有別處的傷?”

許文秀一輩子不曾做過自己的主,見了桑枝夏也像是見了主心骨。

許文秀在桑枝夏的輕言細語中沒了之前的慌亂無措,一時找不到帕子,索性就掀出自己乾淨的衣襬,握著徐三嬸的手擦了擦。

“你就聽夏夏的,她說的一準兒沒錯!”

徐三嬸擔心得要死,聽到她這驕傲的口吻氣得咬牙:“大嫂,都亂成這樣了,還能讓夏夏一人攬了?”

許文秀底氣不足地說:“我們也在的啊!”

“雖然我幫不上什麼忙,但是你聽我兒媳婦的肯定不錯!”

徐璈在的話,就聽徐璈的。

徐璈不在,那就聽桑枝夏的。

許文秀覺得自己想的沒毛病,徐三嬸被她的理直氣壯鬧得頭疼。

眼看著這倆要爭起來了,桑枝夏識趣地沒插嘴,直起腰視線向後。

以徐明陽和霍家小子為首的一群半大小子,已經被林雲和吳長貴合力攆到前頭了。

桑枝夏還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上次問她豬毛怎麼做毛筆的孩子也在,黑瘦的小臉上青紫遍佈,眼神卻發狠亮得驚人。

桑枝夏喉頭微堵,伸手在徐明陽梗著的腦袋上摸了一下,露出個笑:“明陽。”

徐明陽被摔打得鼻青臉腫都不見紅眼,冷不丁聽到桑枝夏這麼一句,鼻子立馬就酸了。

徐明陽仰頭看著桑枝夏,聲音不由自主地帶出了委屈的哭腔:“大嫂。”

“楊大柱他帶著人偷方子,被三嬸逮住了還推三嬸!”

“他們砸釀酒坊的東西,罵大伯母和三嬸,他們還想打嫣然姐姐!他們……”

“好,我知道了。”

桑枝夏看著險些哭出聲的徐明陽,用力揉了揉他頂著一頭亂毛的腦袋,挨個拍了拍這些孩子的肩。

桑枝夏彎腰跟這群抽鼻子的半大小子說:“你們都是好樣的,今天的事兒多虧了你們,幫了我的大忙了。”

“只是現在大人都到了,剩下的事兒我會處理,你們都先跟著獨眼叔叔去找大夫瞧瞧,好不好?”

徐明陽帶著自己的小跟班衝鋒在前,不見半點害怕,此時卻控制不住地揉發紅的眼睛。

他固執地搖頭:“大嫂我不走。”

“我要在這裡保護你們,萬一我走了,他們再欺負人怎麼辦?”

大哥和他親哥不在家,他就是家裡的小男子漢。

有他在,就絕對不能讓人欺負了徐家的人!

桑枝夏眼底笑意漸盛,在徐明陽破了皮的小鼻子上輕輕一剮,好笑道:“有我在,誰都欺負不了咱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