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齊老醒了的瞬間,桑枝夏的第一反應就是把徐璈拽到身後,趕緊擺手:“你先過去避一避,免得一會兒老頭兒氣不過又給你下瀉藥。”

跟齊老用慣了的見血封喉的毒藥相比,瀉藥甚至都不配稱之為毒。

可這玩意兒屬實折騰人。

荒郊野嶺的,徐璈倘若不幸中招,那個畫面桑枝夏簡直不敢細想。

徐璈不想走。

桑枝夏直接上手就掐:“哎呀,這都火燒眉毛了,別犟。”

“趕緊走。”

徐璈不服氣地梗著脖子走了。

齊老滿臉陰沉沉的,看了看桑枝夏又看看徐璈的背影,冷笑出聲:“那小子酒量還挺好,一次能給我醉過去好幾日?”

當時是氣氛到了,再加上桑枝夏在邊上旁敲側擊,齊老一時大意中了計。

可此時醒了細細一想,桑枝夏的計劃其實非常拙劣。

齊老一醒就差不多猜到了是怎麼回事兒。

幫兇謝姨深深垂首不敢接話。

桑枝夏賠笑嘿嘿地說:“他都不會喝酒,是我……”

“送我回去。”

齊老到底是沒狠得下心衝著桑枝夏惱,只是黑著臉咬牙:“我哪兒都不想去,誰說的也不頂用。”

“給我一匹馬,我自己……”

“可是我把嫣兒姐姐都帶出來了,您這是要去哪兒?”

齊老:“……”

桑枝夏小心地看著齊老的臉色,在齊老深不可測的目光中小心地揪著衣襬說:“嫣兒姐姐沒下葬,想來您是想隨身帶著的。”

“我想著您出一趟遠門可能放不下心,索性就把她也一起帶上了。”

齊嫣兒死後本該是要入土為安的。

可她當年被胡偉斬斷的手腳暫未尋全,民間有傳聞說肢體不全者不可入輪迴,要在黃泉路上受百年磋磨之苦。

齊老舍不得女兒受苦,親手焚化了齊嫣兒的屍身,把骨灰悉數收於一個骨灰罈中。

桑枝夏打定主意要把齊老一起帶走的時候,就特意收拾出了一輛馬車,車裡設了個小小的靈位,擺的就是齊嫣兒的骨灰。

齊老臉色不明一句話都不說。

桑枝夏搓了搓指腹,鼓起勇氣上前去扶齊老的胳膊:“嫣兒姐姐就在前頭,我帶您去瞧瞧?”

馬車是特意打造的。

從地上壓出的車轍印記來看,分量明顯要比尋常的馬車重出許多。

桑枝夏解釋說:“怕不穩定驚了嫣兒姐姐的安寧,我著人在車壁間都夾了一層生鐵壓重,車架也足足多了一倍的重量。”

“這樣馬車雖是笨大了些,可走在路上穩當。”

車簾掀起,車廂內是個小小的貢桌,香燭瓜果貢品一應俱全,一看就是每日都有人精心打理了的。

齊嫣兒的牌位和骨灰罈都擺在正中,牌位前的香火嫋嫋升起淡淡的煙霧,無形中拂去了人心頭不可說的浮躁。

齊老登上馬車輕輕拂去靈位上看不見的灰,沉默了很久才沙啞道:“我一直說你乖巧,偏偏忘了你最是個膽兒大的。”

要不是膽兒真的很大,桑枝夏其實也沒機會能幫他解開身上的鐵鏈,也不會有今日的緣分。

桑枝夏說不好這話是誇是貶,摸了摸鼻子很是侷促:“老爺子,嫣兒姐姐走之前囑咐過我,讓我務必勸您好生珍重,我答應過她的。”

齊老眼眶猝然一紅。

桑枝夏小聲說:“嫣兒姐姐很擔心您,您總不能讓她一直都懸著心,否則真要是換個地方見了,您怎麼跟她交代?”

對齊老而言,凡事只要搬出了齊嫣兒,他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了退讓。

齊老兩眼通紅地看著齊嫣兒的靈位,啞聲說:“她那日見你,跟你說的就是這個?”

桑枝夏不假思索地點頭。

“雖然嫣兒姐姐沒說出口,但我意思肯定是領悟對了,我走的時候她衝著我笑,那必然是我……”

“那給我下千里香,把我迷暈了帶走也是她教你的?”

這下無言以對的人變成了桑枝夏。

怎麼說呢?

這還真的不是齊嫣兒教的。

桑枝夏認命地嘖了一聲,耷拉著腦袋說:“沒,這壞主意是我無師自通來著。”

齊老本來憋了滿腔的火,聽到這話愣是沒撐住被氣笑了。

齊老斜眼去看桑枝夏:“你也知道這是壞主意?”

桑枝夏滿臉我知道錯了的真誠,使勁兒點頭:“知道。”

“那你下次還敢不敢?”

桑枝夏遲疑地看看齊老,躊躇半晌咬牙說:“敢。”

總之就是做都做了,不耽誤認錯,但是事兒也不能少做。

反正都已經這一步了,齊老再冒火又能如何?

現在主動權都在她手裡,齊老把家底子都給她了,現在就是孤家寡人一個,那就得聽她的。

桑枝夏嘀咕著說自己權大了不想聽安排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惹得謝姨嘴角不斷抽搐,也成功讓齊老到了嘴邊的斥責一個字都蹦不出來了。

人家都說自己是小人得志了,還能說什麼?

眼看著齊老好像沒那麼生氣了,桑枝夏笑眯眯地仰頭:“老爺子,您別跟我計較。”

“有什麼想罵的您慢慢路上想好了,慢慢再說也來得及,您隨時想罵我隨時候著。”

“等到了家裡,我給您安排個清淨地方住著,再給您尋幾個小蘿蔔頭在跟前端茶倒水講笑話,沒事兒給您翻幾個跟斗解悶兒,保準您一日吃得好睡得香,絕對沒半點煩心事兒。”

“都到這兒了,您再折騰著回去也是麻煩,不如就跟我回家唄?”

桑枝夏說得言辭懇切,齊老眸色深深:“跟你回家?回你夫家?”

桑枝夏不假思索:“對啊。”

“我已經給家裡人送信了,我祖父和叔叔嬸嬸們都說家裡住得下,該收拾的也收拾出來了,只等著您到了便好。”

桑枝夏說起家中的祖父就忍不住面露驕傲,笑道:“我祖父是大才之人,家中老少也都是好性子的,弟弟妹妹聰明討喜,您見了會喜歡的。”

對齊老這樣孤寂半輩子的人而言,桑枝夏言語間形容出的家中煙火氣是最不可求的東西。

齊老默了一瞬沒忍住說:“你家中人只當我是個尋常來客,不知我來歷,若是知曉了,你……”

“他們知道。”

桑枝夏指了指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的徐璈,挑眉說:“他跟祖父都已經說清楚了。”

“所有的來龍去脈,沒有半點隱瞞。”

桑枝夏對著徐璈招手示意他走上前來,夫婦二人站定後對著齊老微微躬身,言辭恭敬:“祖父說了,受之有恩,當攜家舉報。”

“有客臨門,乃家門之幸。”

“您若不嫌門庭陋蔽,就請隨我們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