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須臾,阿梨就消失在峭壁上了。

錢千千這邊看不到身影了,可是小容那邊的視線卻看得一清二楚,她看到那女童穿過垂壁,直接就朝著瀑布而去了。

那麼大的瀑布,還打著雷,這是瘋子嗎?

夏昭衣從山壁上跳下來,跌在乾燥的泥地裡,身上溼漉漉的,滾在地上沾了厚厚的一層泥。

她扶著旁邊的洞壁爬起來,於事無補的在身上拍了拍,黏糊的難受。

天光昏暗,瀑布的沖天聲就在隔壁,她揉了揉耳朵,想要弄掉進去的水。

前方沒有光,根本什麼都看不清,空氣裡一股濃濃的黴味,像是塵煙彌散的舊屋。

夏昭衣習慣性的在腰上摸了下,這才反應過來,眼下早就不是原先的自己了。

以前她最喜歡在腰上別一顆小油球燈,很小的一顆,中間是燈芯,把火光丟進去就會燃起,用小線繞在指尖,抬著手就能照明。

沒辦法了,只能摸黑了。

她撿起地上的一截長枯木,繼續當樹杖。

黑黢黢的山洞,沒有一丁點的光亮,睜眼如盲。

她豎著耳朵,全神貫注的聽著黑暗裡的動靜,樹枝在前面探路,走的很緩。

不多時,又聽到一陣水聲,不是外面的瀑布,像是從前方傳來。

夏昭衣皺了下眉,繼續往前,有黯淡的微光從上落下,叮咚叮咚的水聲也在嘈雜的水流裡面變得真切。

前方出現一道水澗,下面是湍急的河水,水聲急促。

和對岸連結的是兩道鐵索,看模樣,以前上面大概是鋪著木板的。

滴滴答答的雨水從上面落下來,落在她肩頭,冰涼沁骨。

那高處似乎壓著連排的巨石,光是從巨石兩旁的縫隙裡滲入進來的。

夏昭衣攏眉,是那源頭兩邊的深渠。

她蹲下身,拉了拉鐵索,還算牢固,至少承擔一個女童的體重不是問題。

她起身握住手裡的長木保持平衡,踩在其中一條鐵鏈上面走了過去。

對面沒多久又出現一個深澗,她連著走過三四道後,隱約聽到前方傳來一陣痛苦的喊聲,隨即停下腳步。

地房幽暗潮溼,外面的大雨滲入進來,四壁都是水珠,加之常年不見陽光,空氣裡面是令人胸悶頭暈的腐朽味道。

劉三娘披頭散髮,抓著欄杆看著外面進來的人,大聲哭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看牢的小卒不耐煩的皺眉經過,伸手指道:“再嚷嚷我就砍了你!”

“我沒瘋!我沒瘋!!”劉三娘怒吼,拍著手裡的木頭,“我出去還能給你做飯吃!以後你要什麼我偷偷給你送啊!你放我走!”

小卒厭惡的瞪了她一眼,往牢深處走去。

拐過一道山壁,最裡面是一個較為寬敞的牢房,雖然空氣同樣難聞,但排場佈置已經算是比較客氣的了。

小卒看了裡面的青衣女人一眼,又朝附近看了看。

“奇怪。”小卒嘀咕了聲。

剛才明明聽到這裡有動靜的。

小卒看向那青衣女人:“剛才這裡是不是有人在說話?”

青衣女人背對著他,沒有反應。

她手裡面正在折一片枝葉,旁邊還有一大堆,都是蔓延進來的野枝上折的。

“我問你,剛才這裡是不是有人在說話?!”小卒又問道。

青衣女人頓了下,回過了頭來。

小卒忙將臉別看,不想看到她那容貌。

青衣女人冷冷的看著他,小卒頓了下,還是沒忍住,朝她看過去,心裡面又是一股厭惡。

“行了行了。”小卒厭惡的揮手,“你繼續待著吧!”

忙抬腳走了。

青衣女人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離開,繼續折東西。

頭髮已經很久沒有清洗過了,蓬亂而又骯髒的垂在地上,很長了。

她的面板有一些老態,臉頰上面都是疤痕,下嘴唇缺了一口,裡面枯黃的牙齒直接暴露在外,想隱藏都沒有辦法。

她冷漠的看著手裡面的葉子,自己也不知道在折些什麼。

小卒匆匆離開,又聽得劉三孃的聲音響起。

“放我走!我不是瘋子,放我走!!!”

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整個聲音都是嘶吼出來的。

小卒怒瞪她:“你不知道自己已經活不久了?還叫,我現在就殺了你!”

“我不管!讓我走!”劉三娘大吼。

小卒啐了口,走出鐵牢外面,上了鎖。

“啊!!!”

劉三娘瘋狂的抓著欄杆,想要將它掰斷,尖叫著。

夏昭衣輕輕皺眉,雙手拄著樹幹聽著裡面的動靜。

過去好一陣,前面的洞壁裡有隱約石門移動的聲音傳來。

她微凜,抬步過去。

蘇舉人躲在一個暗道裡,將石門小心推開。

他朝外面看去一眼,輕聲道:“走了嗎?”

青衣女人沒有反應,如若未聞,背對著他。

“我這裡有一些糕點,”蘇舉人顫著手,從懷裡面拿出兩個小紙包,“你先吃著,等以後出去了,我給你買更多好吃的。”

青衣女人折葉的手指停了下,輕聲道:“何苦,牧文,何苦。”

許久未曾說話,她的聲音乾裂而嘶啞,加之歲數變大,分外刺耳。

蘇舉人將小紙包輕輕的放在柵欄裡面。

“師孃,我先放這了。”

青衣女人毫無反應,頭也未回,昏黃渾濁的眼睛裡面滾出熱淚。

蘇舉人難過的看著她,動了下唇瓣,但又如往日那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那,我走了。”蘇舉人道,“下次應該還會很快過來看你的。”

最近這幾天,前院這邊一連發生太多混亂,蘇舉人隱隱覺得接下來的幾天還會有更大的亂子。

青衣女人繼續折葉,呆呆的看著手指裡面身不由己,來回折動的葉子,眼淚越來越洶湧。

蘇舉人退回道暗道裡面,很小的洞口,他整個人需要佝僂著才能鑽進去。

石門被重新關上,蘇舉人縮在石道里,雙手抱著膝蓋,三十多歲的男人了,衣袖抹著眼淚,哭得像是三歲小兒。

隔著不厚不薄的山壁,夏昭衣還站在那裡,沒有動。

半響,夏昭衣輕輕嘆息,拄著樹杖重新往前走去。

一直朝東,走到這條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