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之巔。

積善廟的廢墟之上壘起了一座墳塋。

墳前豎著一塊碑。

碑上刻著幾行字——

“十七年痴愚,笑看世人瘋癲。”

“三月三頓悟,如潛龍出淵。”

“你是寧國詩仙。”

“你是寧國攝政王。”

“你是寧國新局面的奠基者。”

“你是寧國的希望之光。”

“但不管你是什麼,你永遠都是我的兄長!”

“與年歲無關。”

“我感受到了人間的那二兩風。”

“一兩將她吹到了你的身邊。”

“一兩將我吹去了天邊。”

“此生有兄如你,有妹如她,我將乘那餘下的八兩風而去……為你守寧國之江山!”

“你,才是寧國真正的王!”

“弟:

小武,

叩立!”

小武跪在墳前。

他將最後的一捧紙錢依依不捨的放到了火堆上。

他的那雙乾淨的眼裡,流出了兩行血淚來。

他看著那些紙錢在大火中燃燼,看著火苗漸漸變小,看著那些灰燼在風中徐徐翻飛。

他站了起來,撩起衣袖擦了一把臉上的淚。

他轉過了身去,衝著站在他面前的鐘離悠等人揮了揮手。

他摸了摸懷中李辰安給他的那封尚未展開來看的信。

他抬步而去……

入京都!

當皇帝!

守著他用死換來的寧國之江山!

誰也別想打這江山的主意!

……

……

當蕭包子來到西山之巔的時候,上面已沒有了一個人。

她騎著小黑驢穿過了那片桃林,便看見了廢墟上的那座孤墳。

不用想,那就是辰安和若水的墳了。

小黑驢抬起了驢頭也望了望那座墳,又埋頭走了過去。

蕭包子來到了墳前,蹲在了那面石碑旁。

她看著石碑上的字,伸手摸了摸。

石碑冰冷,冷徹心扉。

她知道自己真的不是做了一場夢,辰安他……真的死了。

“人海茫茫,找一個我喜歡的、也喜歡我的人實在不容易。”

“我是幸運的。”

“我在茫茫人海中遇見了你。”

“我知道自己的性子許多人會不喜……不懂規矩、萬事隨心,還很懶。”

“謝謝你的包容。”

蕭包子從揹簍裡取出了紙錢來,打著了火摺子點上,放在了碑前。

“我比你大三歲,你說女大三抱金磚。”

“這就是你與他人不一樣的地方。”

“我本想著既然比你大一些,就當如姐姐一樣照顧你,可你……你給我的感覺卻更成熟穩重一些。”

“這樣挺好,我自幼沒有父親,便沒有父愛,在你身邊我覺得心裡很踏實,便覺得你就是我這輩子的依靠了。”

“當然,我還是喜歡獨自一個人,帶著我們的孩子,倒不是對你不喜,只因心裡有你。”

“這就夠了。”

蕭包子將紙錢一把一把的放入了火堆裡,火光映紅了她的臉。

也映紅了她臉上的淚水。

“這輩子我還沒哭過。”

“你這個人啊……”

“今天是你的頭七了,聽說頭七可回魂,可來陽間一看。”

蕭包子抬起了頭來,四顧張望,“你看見我了麼?”

她撩起衣袖將臉上的淚水擦盡,還露出了一抹笑意,“這樣會不會好看一點?”

忽然,蕭包子那雙細長的眼微微一眯。

她看見了天空中盤旋的那隻鷹!

“你來了?”

那隻鷹徐徐落下,蕭包子伸出了一隻手,那隻鷹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蕭包子摸了摸鷹的腦袋,“可惜你不會說話,他應該帶給我一些話來的。”

“你去告訴他。”

“我要回晚溪齋了。”

“我這輩子大致不會再離開晚溪齋。”

“我要將他的墳遷去晚溪齋,等我死後,我會和他葬在一起。”

“生,不能在一起。死了……我再去做他的新娘。”

蕭包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忽然看見了這隻海東青的腳上綁著個小小的竹筒。

她心裡一驚。

她那雙細長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一些,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這是她的鷹!

除了她,唯一懂得召喚這隻鷹的只有李辰安!

……莫非真的是老天爺開了眼,他真的在冥冥之中看著?

他讓這隻鷹給我帶來了他要對我說的話?

蕭包子伸手,小心翼翼的取下了這個小竹筒。

她用火摺子熔了臘封,從裡面取出了一張紙來。

展開……

她的呼吸驟然一頓。

這是李辰安的字跡!

他真給自己寫了一封信來!

她嚥了一口唾沫,看向了這封信——

“包子,吾愛。

我知道你的名字了,若水告訴我的。

我很喜歡,因為包子鼓鼓囊囊還軟軟糯糯,這名字很是生動形象。”

蕭包子臉色一紅,她不知道鍾離若水早已從蕭十三娘嘴裡就知道了她的名字。

但這樣很好。

不然他死了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麼,這多少有些遺憾。

“做這件事之前我有再三考慮,我知道這對你是很不公平的,等我回來。”

“回來我會好好的寵你疼你。”

“積善廟的煙花,是我自己放下的。”

“因為寧國和吳國不太和睦,我若是大張旗鼓的去吳國,將會生出許多的枝節,倒不是怕這些麻煩,而是這樣會耽誤許多的時間。”

“你知道若水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不能再浪費時間,我必須儘快的趕到洗劍樓去。”

蕭包子忽的一驚……他沒死?!

他沒死!

他是用那一場煙花來遁去!

蕭包子的心忽然間激動的顫抖了起來。

她根本沒有因為李辰安的隱瞞而生出絲毫不喜,她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歡喜——

活著,就是最好的!

她的眼裡又流出了淚來。

這是歡喜的淚。

“為了不暴露行蹤,我瞞住了許多人,還要繼續瞞下去,你萬萬不可露出了馬腳來。”

她嚥了一口唾沫,低聲說了一句:“好,我、我這就回晚溪齋,等你回來!”

她又繼續看信:

“兩年,你等我兩年。”

“兩年之後,我無論如何會去找到你,去耕你的田!”

蕭包子嘴角一漾,一邊哭一邊笑。

她揮了揮手臂,那隻鷹沖天而起。

她蹲在了那墓碑前,喜極而泣。

“說過為你寫一首詞的,此詞名為《清平樂、紅箋小字》,我想你會喜歡。”

“紅箋小字,

說盡平生意。

鴻雁在雲魚在水,

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依西樓,

遙山恰對簾鉤。

人面不知何處,

綠波依舊東流。”

“在晚溪齋等我,記得包包子要發麵。”

“想你的李辰安!”

蕭包子的頹勢在看完這封信之後一掃而光。

她掩面而泣。

她忽的展開了雙臂。

就在她的雙臂展開的那一瞬間,西山之巔有風起。

她的氣勢在那風中徐徐攀升。

此刻的她充滿了對生的渴望,於是,她的丹田之內陰陽雙魚恢復了生機。

內力漸生。

漸急。

漸濃。

漸稠。

短短半盞茶的時間。

她由死轉生。

陽光正好。

西山之巔一片春意盎然。

她涅槃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