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密佈,空氣悶的人心慌,一聲炸雷響過,瓢潑大雨澆灌在一座破舊的紅磚矮房,屋脊搖搖欲墜,彷彿隨時都會被大雨沖塌。

房內。

陳巖茫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滿臉胡茬的老爹盤腿坐在炕邊,滿臉愁容的磕了一下旱菸袋,母親無所適從的站在一旁低著頭,手指絞的發青。

妻子李金梅踩著包絨的長筒鞋,居高臨下的開口,打斷了陳巖的思緒。

“爸,媽!這事你們得管吶!”李金梅皺著眉頭,身子想要向前一步,可卻還是嫌惡的退了一步,好像眼前的兩個老人會髒了她的衣服,“我可就這麼一個弟弟!他現在要娶媳婦,這錢拿不出來,人家可就不嫁了!”

二老依舊愁容滿面,一句話都不肯說。

李金梅似乎是沒了耐性,索性踹了陳巖一腳:“姓陳的!來之前你咋跟我保證的?!你不是說只要來找你爹媽就能要到這個錢嗎?!”

“你看這倆人跟特麼啞巴了似的,啥意思啊?”

“我可告訴你啊,今兒錢我要是拿不到,你就自己過吧!女兒你也別想見了,擱孃家裡給我幹活打雜,還能有點用處。”

“你說我怎麼就跟了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一家子沒用的廢物!”

父親捏煙桿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目光朝著兒子看了一眼,皸裂的嘴唇動了動,話還是斷在了舌尖上。

陳巖如夢方醒。

今天是1989年的夏至。

噩夢的開始。

陳巖的呼吸急促,眼含熱淚的的看著自己面前活生生的父母。

重生了。

陳巖的頭愈發的痛的發狠,二十一世紀那間豪華病房裡,那具已經腐朽的屍身裡本該沉

寂消散的記憶重新湧入這顆年輕的大腦,在腦海之中不停的翻騰著。

今天,就是今天。

李金梅帶著怯懦的自己來到家裡,逼迫自己的父母拿出一千塊錢來,來給她的弟弟娶一個城裡媳婦。

老父親實在忍不了李金梅的咄咄逼人,但卻又不忍心看自己的兒子被媳婦瞧不起,選擇去城裡賣血,卻隱瞞了病情,死在了回家的山路上。

屍首被發現的時候,已經被山裡的野狼啃的不成人形。

父親去世,家裡的擔子全部落到了母親瘦弱的肩膀上,一個人跑到了工地上去抗水泥,活活累死在了工地之上。

廠子裡壓力大,可憐老母親,給拿了兩千塊錢的撫卹金。

兩條人命,十張紙。

可這錢,陳巖連摸都沒摸到一下。

就被李金梅拿走給她弟弟去娶了那個城裡媳婦。

還留下一句。

你那沒用的爹媽,總算有了點用處。

那一天,李家拿著陳巖父母用命換來的彩禮錢,掛著大紅燈籠娶了媳婦。

李磊抱著如花似玉的新媳婦在村子裡出盡了風頭。

喜慶的紅燭似人血。

全村老少大快朵頤,吃著的,是陳巖父母的人血饅頭。

而陳巖卻披麻戴孝,跪在父母冰涼的身子前。

夜裡,陳巖帶著自己的女兒為父母守靈,閨女年紀小,實在冷的不行,想去李家討口熱湯暖暖身子,卻被妻子和小舅子趕了出來。

藉著酒勁他們說,說陳巖和他那個賠錢貨的女兒,身上沾的全是死人氣,會汙了他們李家大喜的氣氛。

終於,積壓了多年的屈辱在那一夜爆發,陳巖帶著女兒連夜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去往了大城市闖蕩。

幾十年風雨崢嶸,陳巖一人打下了一座宏偉的商業帝國,身價遠愈百億。

可自己的女兒卻因為李磊大婚那一夜的風寒,永遠的落下了病根,甚至走在了陳巖的前面。

陳巖六十五歲,白髮人送黑髮人徹底病倒,躺在豪華的病床上,渾身插滿了管子,輸著比石油還貴的營養液,卻還是懷著滿腔的遺憾,永遠的閉上了雙眼。

蒼天垂憐。

將他帶回了89年的盛夏,帶回了那個改變他一生的關鍵轉折點上。

這一次,他不能再做錯選擇了!

父母尚在,女兒還未受到世間風霜。

這一次,陳巖絕不允許任何傷害再落到他所愛之人身上!

耳旁父母的聲音響起。

“金梅啊……”父親的聲音帶著多年老哮喘的嘶啞,“不是爹不幫你弟弟,你也嫁過來幾年了,咱們家這個情況,你也不是不清楚……”

“你兄弟娶那個城裡丫頭,咋個就得那麼多的彩禮錢吶?”

“你嫁我兒子,也就花了一百塊錢而已啊……”

李金梅滿臉鄙夷的看著陳巖的父親,“你個鄉巴佬懂個六啊?人家那姑娘可是城裡人,爹媽雙職工,都是吃皇糧的,人家姑娘也是從小嬌生慣養的,那是富貴人家的閨女,要的彩禮肯定多啊!”

“我弟要是能把她娶回來,別說你了,就是咱們整個村子都得跟著臉上有光,你懂不懂啊你?!”

陳巖父親聽不懂這些話,只能搖頭嘆氣道:“可是,可是我們也沒錢啊……”

“沒錢?沒錢去借啊!”李金梅橫著眉眼瞪著陳巖的父親:“別以為我不知道啊,上個月你還找縣裡那個放貸的鄭瘸子借了五百塊呢!”

“你再去借啊!”

陳巖母親急忙擺手,“金梅啊,上個月找鄭瘸子借錢,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你爹有老哮喘,上個月又查出來糖尿病,鎮上的大夫說斷藥一天就有生命危險吶!”

“咱們家都是老實人,要不是為了救命,打死都不帶碰那高利貸的啊!”

“再說了那借的三百還沒還呢,人家咋可能再借給我們錢吶?!”

“跟我有什麼關係?”李金梅斜眼瞥了一眼陳巖的父親,冷聲道:“一家子的賤骨頭還淨得那個富貴病!那糖尿病是你們這種人配得的病嗎?!”

“你,你咋說話呢這是!”陳巖母親顯然是生氣了,想要發作,可是看了一眼兒子,又擔心自己話說重了,兒子回去又得被媳婦罵,語氣還是軟了下來:“你爹他也不想生病不是……他,他……”

“他什麼他?反正我就把話給你撂這了,這錢你們要是拿不出來,我就跟你兒子離婚!”

說罷,李金梅輕蔑的掃了一眼眼神似乎還有幾分渾噩的陳巖。

這是她拿捏陳巖一貫的伎倆。

只要自己一說離婚這倆字,這個沒骨頭的陳巖就跟丟了魂兒似的,讓他跪在地上給自己磕頭他都不帶猶豫的,啥都得答應。

終於,陳巖努力的從那些洶湧的記憶之中掙脫出來,李金梅和父母的那些對話,他聽的一清二楚。

即便是前世的自己活了六十五歲,沉穩老練,商海浮沉,早已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可面對著這個改變了他一生,害死了父母和女兒的女人,陳巖也忍不住胸口一陣劇烈的起伏!

而她說的那些話,更是讓陳巖憤怒不已!

賤女人!

你弟弟娶媳婦,該我們傢什麼事?

憑什麼要逼得我的父母賣血賠命的去給你弟弟娶媳婦?

這天底下還有這種道理?

而陳巖更是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

不是,前世的自己有病吧?

咋就哭著喊著非要娶這麼個驢球馬蛋的賤娘們?

“你還敢瞪我?”李金梅對上了陳巖那雙要殺人的眼神,卻無半點懼色,“你當老孃跟你開玩笑呢是嗎?”

“姓陳的!你給我聽好了!我就給你三天時間!”

“三天,你和你家這倆老不死的,要是拿不出這錢來!”

“我就跟你離……”

“啪!”的一聲。

清脆響亮。

一記響亮的巴掌抽在了李金梅的臉上,五個紅掌印清晰可見。

陳巖舉起隱隱有些發痛的手,指著李金梅的鼻子冷聲道:“離婚是吧?”

“明兒一早帶著本兒,大隊門口見!”

“現在,立馬給老子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