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巧英的戶口意識覺醒也不算早。

劉巧英的少年時代還是人民公社時期,那時的村叫大隊,那時的組叫生產隊。劉巧英自小就生活在三角圩人民公社保衛大隊第三生產隊。她的家人都是在生產隊掙工分的農民,整個保衛大隊的劉姓人家似乎也都是和她家一樣。讀小學之前,劉巧英甚至不記得她家裡有城裡人來做過客,當然也從來沒有進過城裡哪戶人家的家門。那時的世界,在劉巧英眼裡和心裡,就是她所在的保衛大隊第三生產隊那個樣子:清一色的農民世界。

劉巧英的小學一二年級是在生產隊大倉庫旁邊的一間草房子裡邊讀完的。那時隊隊都辦小學低年級班,一個生產隊幾十戶人家,一個年級的適齡兒童也就十幾個人,一二年級學生總共不足三十人,所以都是搞複式教學。劉巧英的小學一二年級老師是她家的鄰居,一個高個子男人,他也是這個隊辦小學唯一的老師,標準的上課帶打鐘,校長兼校工。劉巧英不知道這個啟蒙老師是什麼學歷,讀過多少書,只知道他就是一個農民,不過比她的父親多認識幾個字,會寫阿拉伯數字。劉巧英的父親甚至告訴她:因為這個大個子做的是輕工種,一年到頭,掙的工分還沒有他的多。

一句話,這個大個子啟蒙老師,兩年的時間裡,也沒有能夠讓劉巧英的腦海裡多出哪怕一點點農村以外的印象。

劉巧英還沒有見識過城裡人什麼樣,當然也就還沒有農村戶口城市戶口的任何概念。

三年級開始,劉巧英升到大隊小學部讀書了,大隊小學都以大隊名命名,保衛大隊的小學自然就叫保衛小學了。這保衛小學就在大隊部後邊,兩者之間只隔著一個二三十平方米的小水塘。

那時的保衛小學沒有護校河,更沒有圍牆,只有一長溜平房,平房分隔成三部分,中間是辦公室和老師臨時宿舍,兩邊分別是教室。兩邊的兩邊還分別住著一家農戶。教室的前邊有兩個圍著低矮冬青樹的四方花池,花池前邊就是泥地大操場,操場再前邊就是那個大水塘,大水塘兩邊各有一條泥路通向大隊部。學校的房子是青磚紅瓦房,兩邊農戶的房子則是泥牆草蓋頂,大隊部的房子有些是紅磚紅瓦房,有些也是泥牆草蓋頂。

教室的後邊是一條東西向的河流。教室兩頭兩個農戶家旁邊各有一條南邊向的小河,都止於大隊部前邊的一條泥面大路,因而都算不上現代意義上的護校河。

大隊部就在三隊的地面上,保衛小學當然也在三隊的地面上,劉巧英還是在自家生產隊讀書。

劉巧英在保衛小學讀三年級的時候,保衛小學有四個老師。兩個年輕老師都是保衛大隊的,其中做校長的是民辦教師,也是劉巧英所在生產隊的。另一個是代課教師,來自第二生產隊。他們也都是拿工分的,星期天還得到生產隊做工。兩個中年老師據說是街上的。一個來自三角圩人民公社公社部所在地的趙家舍,名字叫趙田慶,戴一副黑框大眼鏡,劉巧英的家人稱他叫趙先生。另一個老師被劉巧英的家人稱做沈先生,是來自三角圩人民公社相鄰的老集鎮紫雲山鎮上,那時叫紫雲山人民公社。

能夠被劉巧英家人和各家大人們稱做先生的這兩個中年老師一定在保衛小學教書多年,或許就是三角圩人民公社教育界的名人了。

劉巧英聽大人們說趙先生和沈先生都是公辦教師,都是城裡人,都是拿工資吃商品糧的。

這些全新的概念讓劉巧英對趙老師和沈老師敬若神明。可望而不可即的城裡人讓所有保衛人那麼羨慕,劉巧英和她的同學們一段時間甚至要仔細觀察他們到底有沒有三頭六臂。

“跟著趙先生和沈先生好好讀書,讀出去讀出個出息來,說不定我們的巧英也能吃上商品糧呢。”

劉巧英的媽媽差不多拿繞口令不失時機地激勵起劉巧英。

每當聽到劉巧英再次提起趙老師或沈老師怎麼怎麼的,劉巧英的母親總是要引領著劉巧英暢想神往一番:

“到那時候,我們的巧英也回保衛小學做老師,做公辦老師,國家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