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氏鄔堡。

城牆上的戍衛們,隔著老遠,就看到了漫天的黃沙,還聽到了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騎兵?有敵襲?”

“你小子腦袋是不是灌漿糊了?這裡是衛氏鄔堡,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敵襲?”

“……應該是大郎回來了!”

戍衛們議論紛紛,猜測不已。

片刻後,騎兵馬隊已經殺到了近前。

黃沙褪去,露出了真容。

“還真是大郎!”

“快!快開城門!”

守城的戍衛,基本上都是衛家的部曲,是跟隨雷國公南征北戰的老人兒。

衛大郎作為雷國公的嫡長子,十二歲起就跟著親爹一起征戰。

這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自然認得自家的少郎君。

他們吆喝的吆喝,開城門的開城門。

還有領隊的小頭目們,紛紛跑下城樓迎接。

不多時,城門大開,衛大郎一行人便進了鄔堡。

衛家的家人,已經搬到了鄔堡裡。

還有曾經的鄰居,投靠的佃農,也都在鄔堡裡安家。

穿過一排排的房舍,就是一片耕田。

再穿過耕田,才是衛家鄔堡的核心位置。

一層層的院落,亭臺樓閣,雕樑畫棟。

雖然比不得京城的園林氣派、豪奢,但在雷縣,絕對是頭一份兒。

至少雷國公的母親,衛家的太夫人就非常滿意。

衛大郎此次回鄉,就是為了接祖母、母親等家眷入京。

為了確保家人的安全、健康等,衛大郎還特意花重金從太醫署請了個太醫。

沒辦法,祖母上了年紀,年輕時又因為守寡養孩子吃了太多的苦,身子傷了元氣。

如今富貴了,要闔家遷到京城,從雷縣到京城,也有一千多里。

出門在外,諸多不便,馬車顛簸,風餐露宿,年輕人也就罷了,似衛家祖母這樣的老太太,可就未必能撐得住。

衛大郎年紀不大,卻因為從小就在戰場上拼搏,最是謹慎、周到。

他這路上所能遇到的問題,全都想到了。

萬事俱備,這才回來接人。

“……去京城?”

衛家太夫人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

穿著簇新的錦緞襦裙,頭上簪滿了赤金鑲寶的首飾。

她的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的溝壑,還有種窮人乍富的得意與不安。

她既想顯擺自己的富貴,可又自卑於曾經的過往。

這會兒,聽到幾年不見的大孫子,開口就要接她去京城,太夫人的第一個反應不是高興,而是猶豫——

“大郎啊,其實阿婆在老家挺好的!”

太夫人有些矛盾。

她也想去京城,見識那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的富貴與繁華。

她還想跟兒子、孫子團聚。

尤其是她最出色的大兒子,一走就是十幾年,期間就回來了兩趟。

一次是回來成親,住了三天就走了。

第二次則是打仗路過,連家門都沒進,就在門外看了看老孃和妻兒。

隨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就連幾年前,兒子要讓大孫子從軍,也是派了心腹之人把大孫子接走,他自己連個面兒都沒露。

十幾年、近二十年的分離啊,太夫人幾乎都要忘了長子的模樣。

對於這個給她帶來榮耀、帶來富貴的大兒子,太夫人更是無比想念。

兒子不在家的時候,她總想著:等打完了仗,我兒就回來了,我們母子兩個就能團聚了。

現在,新朝建立了,仗基本上都打完了。

兒子卻回不來了。

不是不想回,而是在京城,他們有了國公府,可以安家立命。

京城啊!

太夫人夢裡都不敢想的地方。

如今,他們就要去那裡了?

太夫人起初是興奮的,是歡喜的,但隨後聽到兒媳婦說,京城遍地都是貴人。

而那些貴人,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

尤其是世家權貴們,他們連寒門出身的大官兒都瞧不上,就更不用說衛家這種田舍奴出身的武將了。

太夫人被兒媳婦說的膽怯了,猶豫了。

“大郎啊,阿婆老了,不想折騰了!”

“……其實在雷縣挺好的,咱們家有這麼大的鄔堡,縣令、乃至刺史都對咱家客客氣氣——”

太夫人小心翼翼的跟大孫子“講道理”。

衛大郎可不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武夫,他雖然十二歲就從軍,在軍營裡摸爬滾打了五年,卻一直都找機會的努力讀書。

最關鍵的是,他聰慧,他機敏啊。

只看祖母為難的模樣,只聽她猶豫的說辭,衛大郎就明白太夫人的意思——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在雷縣,衛家就是第一家族,太夫人就是最尊貴的老太太,誰都要哄著、敬著、吹捧著。

可若是去了京城……呵呵,不被人笑話都是萬幸。

就是衛大郎,在京城的時候,都有些不自在。

有些人啊,簡直就是把嫌棄、把輕蔑擺在了臉上。

也有一些“高貴”的世家子,表面溫潤爾雅、禮賢下士,但跟他們相處起來,就是能夠感受到那種隱隱的、來自於出身的冷漠與蔑視。

所幸衛大郎是從戰場上廝殺下來的,心性極其堅韌,不會輕易被影響,繼而自卑、自我唾棄。

他心理強大,可家裡的婦孺……

“阿婆,這事兒先不急。”

不能急於求成,還是慢慢來吧。

家人肯定要接過去的。

就算阿婆不去,母親、弟妹等也要去。

再者,衛家鄔堡的事兒,也需要安排妥當。

衛大郎給自己三個月的時間,來處理老家的諸多事宜。

今天才剛回來,無需太過急切。

……

從太夫人的慈恩堂出來,衛大郎又去了中軸線的主院,這裡名義上是雷國公夫婦的居所。

但因為雷國公常年不在,只有衛家大夫人,也就是衛大郎的親孃住在這裡。

“阿母!”

衛大郎躬身行禮。

大夫人看到自己的長子,又是歡喜又是心疼。

她的大郎啊,才十二歲就離了家,一走就是五年。

五年啊,她這個當孃的時時惦記、日日擔憂,怕他會有個意外。

戰場上,刀劍無眼,可不會因為大郎是大將軍的兒子就能夠萬事大吉。

等啊等、盼啊盼,終於把兒子盼回來了。

大夫人抱住兒子就是一通哭。

衛大郎心裡也是酸酸的,不過,他到底是成年人了,又在戰場拼殺多年,自是不會在目前面前露出小兒之態。

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母親的背,“阿母,放心,我回來了!過些日子,我就接您去京城。”

大夫人對於京城,倒沒有那麼的畏懼。

她的丈夫、她的兒子都在京城,那麼,她的家就在那裡。

不過,對於婆婆,大夫人還是非常瞭解的。

到底做了近二十年的婆媳,早些年,更是婆媳兩個相依為命。

這對婆媳,相互熟悉,相互瞭解。

“去京城,是好事!不過,你阿婆——”估計不願意去。

“阿母,我知道!無妨,慢慢來!”

“……對了,大郎,上次你寫信說,請人幫你取了個名字?取了何名?”

大夫人見兒子頗有成算,也就沒有繼續糾纏,而是開始關心兒子的其他事宜。

衛大郎:……這件事,能不提嗎?

雖然沒有證據,但衛大郎就是覺得,在“取名”這件事上,自己被冒犯了。

“還沒有!”

衛大郎將這件事,含糊了過去,“阿母,我還要去拜望族中的長輩。”

衛家鄔堡,祖墳,祠堂等事宜,都需要衛大郎處理。

而後面幾項,不是他一家的事兒,還需要跟族裡協商。

“這是正事兒,你趕緊去!”

大夫人也沒有讀過什麼書,卻明白道理,她趕忙示意兒子去忙。

衛大郎果然去忙了,這一忙就是好幾天。

這日,他又去了衛家莊。

他們這一支搬到了衛氏鄔堡,但衛家的族長,以及其他族人還都留在衛家莊裡。

“前面可是雷國公世子?”

衛大郎剛剛進入衛家莊,路過一座農家小院的時候,就聽到了有人呼喚。

雷國公世子?

這個稱謂若是在京城,再正常不過。

因為他就是雷國公府的世子,陛下親自冊封的。

但在衛家莊這個地方,相熟的人都會喚他“大侄子”、“大哥”、“大孫子”,不熟的則是會稱呼一聲“大郎”。

而這位女郎,卻直呼自己的官方稱謂——

衛大郎轉過身,目光掃過那個十三四歲,容貌精緻、氣質高貴的少女。

他瞬間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可是顏家女郎君?”

剛回到衛家莊,第一次去拜會族長,就從對方口中得知,他們衛家莊來了一家“貴人”。

蘭陵顏氏,千年世家。

雖然只剩下了三個婦孺,可氏族就是氏族。

人家只憑一個姓氏,就能傲王侯。

聽說剛來的時候,以縣令為首的、縣裡有頭有臉的人家,都跑來拜會!

衛家莊的村民都被驚呆了,衛家族長更是有種“貴人蒞臨”的榮耀。

可惜,顏家娘子太過剛烈,寧肯自己織布,也拒不接受城裡貴人的“資助”。

那脾氣,又臭又硬的,非常不給人面子,慢慢的,顏家的門庭又冷落下來。

不過,衛家莊的百姓們,對顏家還是十分客氣的。

衛家族長,也依然把貴人在衛家莊借住當成一件值得誇耀的喜事。

剛一見到衛大郎,衛家族長就急切的顯擺著。

是以,衛大郎知道顏家的存在,也知道顏家有位能幹的女郎君,還知道她跟袁氏的合作。

以及那句已經名揚整個雷縣的名句:“書非借不能讀!”

龍歲歲:……略尷尬,略羞恥!這個梗,能快點兒過去嗎?

“顏氏阿平,見過雷國公世子!“

“免禮!女郎君,可是有話要與某說?”

衛大郎緩步走到近前,客氣的與龍歲歲寒暄。

龍歲歲:……啊啊啊,好帥!好鮮嫩可口啊,吸溜!

她的龍性,快要彈壓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