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邊,顧長策方一接觸到自家姑娘的目光。

唇邊的笑意霎時便斂去七分。

糟了,忘記託人給柔嘉捎句訊息了。

這邊顧棠還在瘋狂的給他使眼色。

顧長策嘴唇動了動,想告訴她昨夜裡發生的事情。

可昨夜裡的事情又伴隨著很多難以啟齒的東西。

斟酌猶豫片刻,他竟是沒找到合適的時機開口。

想著或許可以等到用完早膳之後單獨和她談談。

兩人方一落座,小姑娘身體便繃得緊緊的。

她表情乖巧的低垂著眼睛,想看孃親,又不敢去看她,很怕對上的是一雙像以前一樣冷漠的眼睛。

只是邊吃著飯,便悄悄的瞥一眼桌上放著宣紙。

寄希望於沈醉歡能主動拿起來那張宣紙,看看她寫的字。

正這樣想著,顧棠忽然便見一隻纖細的雪腕伸過來。

將紅木雕花八仙桌上的宣紙拿了起來。

沈醉歡視線細細掃過去。

只見紙面上字跡雖然算不上多好看,但較前幾日確實明顯的工整了不少。

她面上旋即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她轉過頭,將手中的宣紙順手遞給了身邊的男人,炫耀一樣的仰著臉對顧長策說:“你看柔嘉新寫的字,是不是較之以往進步了許多,她近幾日是真的下了苦功夫的。”

顧長策接過那張宣紙,低垂下眼睛掃了一眼。

難得淡聲誇讚道:“確實寫的不錯。”

頓了頓,似乎是想讓小姑娘開心開心,他又添了一句:“....柔嘉自小聰明,只要肯用功,功課什麼的自然都是不在話下的。”

沈醉歡聞言,重重點了點頭。

兩人一唱一和的,本是看顧棠今日心情不好,意圖哄她開心一下。

卻沒想到這一通話下來。

顧棠淚珠子就像是決堤的洪水一樣流了下來。

本來還是顧忌著沈醉歡,隱忍著輕緒小聲的抽泣。

可她平日裡表現得再怎麼早熟,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孩子。

到了後面就像是徹底忍不住了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哭的原本粉潤的小臉蛋都變得通紅通紅的。

邊哭邊對著沈醉歡一聲聲的喊“娘”。

把沈醉歡嚇了一跳。

連忙的跑過去,費力地將她抱起來。

溫聲細語的哄。

小姑娘軟軟的包子臉緊緊的埋在她的頸窩處哭了好久才慢慢的停下來。

沈醉歡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裡竟是心疼的覆上了一層淺淡的水色。

一邊安慰她。

一邊用眼神問顧長策:這到底是怎麼了。

顧長策眼睫微垂,緩步走到她身邊,伸出手欲把顧棠從沈醉歡手裡面接過去。

可小姑娘哪裡願意,她死死抱著她孃的脖子不撒手。

顧長策沒辦法,於是只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溫聲解釋說:“柔嘉,你娘其實在很多天前就已經恢復記憶了。”

這話說完,顧棠整個人都愣了一下,黑色的瞳眸猛然間放大了一瞬。

猝不及防的打了個哭嗝,頓時整個人都蔫蔫的噤了聲。

見她這副樣子,沈醉歡哪裡還能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想起之前幾年,她因為心中鬱結,對小姑娘一直以來冷淡疏遠的態度。

她愧疚的眼眶都微微泛紅。

微涼的臉頰輕輕蹭了蹭顧棠柔嫩的臉側。

張了張口,方想說些什麼。

卻見顧長策旋即稍稍彎下腰來,雙眼平視著小姑娘。

他黑眸沉沉,深不見底一樣,可當有人望過去的時候,卻又會讓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顧長策語調平緩的對她說:“其實你不必怕你孃親不要你,柔嘉,你仔細想想,前幾日你娘對你是不是和之前一樣好,就像你昨天說的那樣,你是你孃的親生女兒,她很愛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沈醉歡打斷了,她聲音有些許的哽咽,但是卻很堅定。

她說:“柔嘉......這世上娘最愛的人就是你。”

沒人知道,她懷有顧棠的那一年中有多少個夜晚在在滿懷期待的等待她的降生。

顧柔嘉的小字曾是沈醉歡千挑萬選中取出來的,包含了她對顧棠美好的期盼。

雖說顧棠以後沒有長成那樣的女孩,但她依舊愛她。

並且相比於她曾經期待中的溫柔善良的女兒,她更加慶幸顧棠成長為了現今健康而自由的模樣。

這話落下,顧棠頓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只是抱著沈醉歡身體的胳膊更加用力了些。

而一旁的顧長策聞言,眉宇微挑。

......噢,原來沈歡歡最愛的人是顧棠棠。

不過頓了頓,他還是輕笑了聲,難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對小姑娘說:“...父親也很愛你。”

——

十二月中,得勝的訊息已經傳回了京師。

齊晟軒聽聞此事之後,龍心大悅,在給顧長策傳過來的信件中說,要給他加官進爵。

不過顧長策卻在信中拒絕了。

和雲中城的城主與公孫將軍道完別後。

他們一家人就趕回了長安城。

到達長安城的時候正值十二月底,臨近年關。

夜幕將至,整條街上酒幡隨風而動。

深藍色的夜幕中飄灑下幾粒零星小雪,落在灰色齊整的石板磚上,被馬車碾過去後,頃刻便化為一灘水跡消失不見。

但街上熱鬧的氣氛卻絲毫沒有受到這陰沉天氣的影響。

一派的熱火朝天,明燈錯落,紅飛翠舞的景象。

儘管還沒到初一,但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孩童聚在一起放爆竹了。

沈醉歡端坐在馬車裡,身旁坐著顧棠和顧長策。

她家小姑娘已經因為近幾天的連日奔波累的睡著了。

現今正歪著腦袋靠在她懷裡,時不時的砸吧一下小嘴。

沈醉歡低垂下眼眸看向她的時候,忍不住的便想笑。

馬車廂裡狹窄逼仄,讓人心口莫名的發悶發堵。

她便素手抬起那方罩在車廂外的深藍色窗簾的一角。

方一掀起來,冷風夾雜著細雪便呼嘯而入,卻讓沈醉歡神識清醒不少。

也是在這是,她恰巧聽到兩個身穿青襟直裾的中年男人路過時毫不避諱的討論著近日京中鬧的沸沸揚揚的一些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