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起包袱,出了清風村,來到揚州城郊外,天色已黑,城樓上橫匾雕刻“揚州”兩字在月光之下分外銀白。

揚州城的城牆上掛著大燈籠,然後在牆上站著一排兵卒,此刻是入夜十分,天色降臨,城門正要落下關上,我疾步上前欲要闖關,只聽城牆上一清兵蛋子,指著我大叫:“臭小子,你來此幹何?”

見這人出言不遜,心想這鷹爪真是糊塗蛋子,看我欲要進城,此乃一問,當真是眼睛長在褲襠裡,豈不是明知故問嗎?

不過念在這些人也是螻蟻小兵,我倒也明白小鬼難纏,於是恭敬幾份:“官爺,我乃揚州地界百姓,此去京城應秋考路經揚州,麻煩官爺讓我通行。”

聞我一言,這城頭小兵一看月色,睜著眼睛說瞎話:“三更半夜,毛賊太多,想要進城,等明天了。”

我一聽,心中惱火萬分,真想罵他祖宗十八代,可怎奈到嘴巴的話又被我吞了下去,反倒是一臉賠笑,心中計算我乃是一書生試子,萬萬不要為了這等雞毛之事壞了自己的氣節,於是妥協答應:“好吧。

樓上城門清兵見我坐下,白眼一番,也不在理會我,不知幾何時,夜真的深了很多,大地陷入了沉浸,雖然揚州城之中燈火通明,可我睡意正上頭,便靠在牆根睡去,所幸的是多虧這天溫風潤,要是換做臘月天,我該被凍死城樓之下。

睡意正濃之間,忽然聞聽前方千樹萬林之中響起了馬蹄聲,由遠到近將我從濃濃地睡意之中擾醒,我睜開眉目一看,那樹木林間的路上正飛馳出來一群馬匹,月高天黑,距離尚遠,更是無法分辨馬有幾匹、人有幾個。

眨眼之間,群馬逼近城門,我親眼所見那騎在馬上似是為首的人向城樓上的人大喊道:“快開城門。”

城樓上的官兵見門下人多勢眾,便戰戰兢兢詢問道:“爾等何人,三更半夜闖城關,莫非是響馬?”

這話一出,馬群之中忽有一匹白玉寶馬上前,我瞧見那馬匹毛如白雪,月照其上,銀光飛射,也是羨慕的很,定睛一看騎馬之人,是個俊俏的小夥兒,此人當真如自己一般俊秀無比,然就以為是的時候,忽然這小夥把自己頭上白色紗帽一脫,頓時一頭烏黑亮髮垂下搭在腰間。

“你眼瞎了嗎,連本姑娘也不認識?”

城樓上的官兵藉著月光看了一眼這脫帽之人。

“男裝不認識,脫了帽子我們更認不得,除非你把褲子也脫了,我們這些爺們兒說不定認出來。”說罷,眾官兵居高臨下,竟然放聲輕薄笑出聲來。

眼見城門不開,樓上人惡語傷人,騎著白馬的女子手裡的馬鞭一揮,當下將剛才說話的人打翻落入城腳。

“你們眼前這位姑娘就是知府吳之榮的千金吳倩倩,告訴你們快點開城門,不然削了你等的腦袋。”

城樓下人更是怒火衝冠。

吳倩倩騎著白馬,她身旁還有一匹棕馬,馬上的男子將韁繩一提,馬兒四蹄離地,嘶鳴一聲,看上去威武不凡。我見他黑衣捲風揚起,此刻已從腰間抽出一柄長劍正指著城樓上的清兵吆喝,也知這些清兵蛋子算是遇到正主了。

樓上清兵蛋子聽聞此言,又看看白馬上的女子,吳倩倩一襲白衣如雪,在月光下似如仙子,可是再仔細打量隨行的一眾男騎,男騎共有二十人,而每人鬍子濃密,似是山野莽夫,於是心想知府大人的千金自然身在閨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會在三更半夜和這些江湖草莽混在一起?想此之間,更是要告他們個誹謗知府小姐之罪,可回頭一看,那棕馬上的男子手提長劍似是寒氣透人心扉,百般無奈,於是有了另外的主意,且道:“既然如此,你們先等等,我們去稟告上司,待把你們身份核查清楚,在給你等放行。”

說罷,城牆上說話的清兵蛋子握著刀退了去,城牆上一時之間無人在接話。

我心想這些守城門的清兵也是夠辛苦,大熱天守著城門,真是盡忠職守,比那些一天無所事事,天天逛窯子和賭坊的清兵強多了,本以為他們是清廷的鷹爪子,只會對我這種無權無勢的窮書生為難,可不曾想他們對這些人多勢眾的惡勢力也是毫不含糊,頓時心裡敬重了許多。

而吳倩倩看到我了,且問我:“小兄弟,你也是要進城被攔下來的麼?”

吳倩倩對我問話,我則回禮,本來蹲在牆角下的我站了起來,隨後走近幾步,要回話時,卻因自己與她距離拉近了幾分,把她的容顏看盡眼中。

吳倩倩眉如新月,雙頰似雪,發披下腰黑色如瀑,唇含淡梅,吹氣幽甜,我一時深深感懷,此女乃奇女子。我大為讚歎,頓覺四肢瞬間不靈,手腳僵住,口齒不清,難以言喻。

見我痴呆,吳倩倩便再一次重複剛才的話,又問了我一次,我一聽猶如仙子點燈,這便從痴迷之中甦醒半分,這才雙手抱拳,趕忙回答:“是的……是的,小姐,我天黑要進城,城門上的官爺們就講天黑城門關了,便讓我明早進城,我從鄉下來,回去的路程千辛萬苦,就不便往返,於是只有借宿城樓之下,待天亮以後再進城。”

吳倩倩見我說話之中,有些可憐,隨之慈悲憐憫,深深地將剛才那說話的清兵蛋子責怪一番,我見她打量我仔細,眼神變得深邃,似是看稀奇之物,我頓時感覺身上萬只蟲子在爬,站立不安。我試問:“小姐,怎麼,我有什麼不妥嗎?”

“我瞧你雖是鄉下來的,可眉目之間更無陋相,穿著品相也很得體,定也不是什麼凡夫俗子,這樣吧,等下進城的時候,你就和我一道進城,若是當差的詢問起來,你便說你乃是我的表哥,或者表弟什麼的,他自然給你放行。”

聽了這話,覺得妙極了,心想你要是我老婆,怕更能暢通無阻吧?

俗話說長得美就不要想得美,這話現在用在我身上一點兒也不過分。

要知道吳倩倩乃是揚州知府吳之榮的千金,倘若有她這個護身符做庇護,那我就找到了大的靠山,想進這城門,那還不是如腳踏青龍,一躍上了人間天堂,只要在這揚州地界,我想幹啥便幹啥了。

“多謝小姐為我所思,在下謝過大恩。”彎腰,“敢問小姐,真如這位兄弟所說,你乃揚州知府的千金嗎?”

吳倩倩沒說話,剛才那棕馬上的男子卻春風佛面,笑道:“小兄弟,我剛才那般說了,那自然是了,有我家小姐罩著你,進個城門算是小事情一點,待會兒那當差的來了,你就照我家小姐剛教你說,你準能進城。”

聞聽此言,我也對這個男的深深作揖。

此刻吳倩倩笑道:“不用謝我們了,你我年齡相仿,以後如此大禮,當真可不必了,我怕是承受不起。”說話的時候,她眼中柔弱的星光閃爍,亂迷我眼。

聽了此言,我心裡可真是美滋滋,難道我這一出門就走了大運,結交了如此貴人,看來這次來揚州城,我是來對了。

我心中正美著,忽然城頭上出現了一個人,此人身穿官服,但看官服款式算是高這些清兵蛋子一籌,我知道此人絕非等閒。

他探著腦袋往城門之下一觀,正好瞧見了吳倩倩,只聽他對身邊清兵蛋子大喝一聲:“正是小姐在城下,爾等還不趕快開城門跪請小姐進城。”

清兵蛋子們一臉茫然,頓然醒悟,才知道自己方才真是狗膽子包天,忙大叫一聲開城門。

城門開啟了,剛才的官差領著清兵蛋子這才欲要下跪作揖相迎。

官差衣冠整齊。

吳倩倩隨便一問:“你叫什麼名兒?”

那人頓然跪地道:“小的姓莊,名叫莊廷熊,方才眼盲,未曾認出小姐,實在該死,請小姐饒命。”

吳倩倩盈盈一笑,將他從地上扯起來。

“沒事,只要你們認識我爹爹就成,至於我,我又不當大清的官,也不拿大清的俸祿,萬不能因為我爹是揚州知府,你就帶著這些兄弟給我磕頭,要是被別人看去,成何體統?”說罷翻身上馬,兩腿在馬背上一蹬,這就走了過去,而這姓莊的見事見話似是話中有話,便忙在地上磕頭,聲聲言謝。

見眾人入城,我這就要進去,誰知道莊廷熊把我攔下,我心中正著急,欲要按照剛才吳倩倩對我說的話重複給他聽,豈料已經走遠的吳倩倩回頭說道:“那位大哥也進來好了。”

莊廷熊只能陪了我一個笑臉。

進了城,我忙上前對吳倩倩答謝,吳倩倩卻對我抱拳說:“大哥,我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看著五十人的身影消失在黑夜巷口的盡頭,我也開始在揚州城找我接下來的歸宿。

夜風溫柔的吹佛著身後的楊柳,一陣婆娑響起,猶如一首溫存已久的夜曲將我從矗立痴神之中拉扯回來,我才意識到夜真的已經深了,不過看著揚州四處藍瓦紅牆,燈火搖曳,綠樹瑩瑩,我知道這個地方絕對不損天下第一城的美稱,由於我愛美、懂美經不住誘惑,於是有了在此地盤住幾天的打算,也好好領略領略這揚州的絕美風光。

月光傾斜,流瀉千里之下,我登高城牆。

西城之郊多有荷塘,晚風掠過,荷葉波瀾壯闊,蓮子清香,醉我脾胃酣暢,我並不想就此找家客棧住下,而是要與這絕美的天地融為一起,放懷領略這清風與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