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舅舅,我才十六歲,怎麼照顧一個小孩兒啊?!”裴棄震驚地從金絲攢鳳紫檀木椅上彈起來。

他口中的小孩兒正是旁邊一襲素布白衣的秦敘,那素衣有些短了,他的手腕有一大截都露在外面,看著比衣裳還要白,只是露出的半邊臉看著很是乖巧。

他站在那裡,看到的人心裡就剩下“孤苦伶仃”四個字。

裴棄想,秦敘孤苦伶仃關他什麼事。

順德帝揉了揉裴棄的腦袋,“朕想著小輩之中,只有你身份最為尊貴,能照顧秦敘一二,也算是皇室對秦家滿門戰死的體恤。”

裴棄乾笑,“舅舅,後宮的娘娘們比我合適。”

順德帝直接拒絕,“不行。”

“那憑什麼要我養,秦家的女眷呢?”裴棄少年心性,只當這是他舅舅為了管束他想出來的法子。

問完這句話,御書房裡幾近無聲。

裴棄看著到了秦敘抬起的頭,和他眼底的紅。

裴棄覺得自己可能說錯話了,喉嚨一陣發緊。

順德帝眼神晦暗,“三個月前,秦家滿門為了把匈奴拒守在陰山之外,滿門戰死,包括秦家女眷。”

裴棄這回連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語調緩和些,問,“那他多大了……”

“陛下,我不用裴郡王照顧。”秦敘突然出聲,聲音冰冷,像是北境的風越過了陰山,直抵盛夏的上京城。

順德帝一聽裴棄這話就知道有戲,趕緊道,“他將將十四,比你小上兩歲,可以跟你做個伴玩。”

秦敘的話被所有人忽略,他抿了下嘴,抱著他的佩劍站在一旁垂著頭。

裴棄眼神止不住地打量著他,秦敘身上像是罩著一層看不見的東西,把他和外界隔絕開來。

“那你以後就住在我府上吧。”裴棄說,反正就是多雙筷子的事情,我裴小郡王家大業大,還愁這個?

秦敘猛然抬起頭,“我不去,我有家。”

裴棄差點炸毛,想說,你要是還有家,我就不會在這裡看到你!

“你說什麼?”裴棄磨牙,拎著領子扇風,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

秦敘抬起頭,眼眶通紅,還是重複那一句話,“我不去,我有家,我不用你養我。”

裴小郡王要炸了,他看向順德帝的目光滿是幽怨,一屁股坐在旁邊金絲攢鳳紫檀木椅上。

“舅舅,你聽到了啊,我可是問了他兩次,他都不去!”

順德帝轉頭,也有些不痛快,“你方才怎麼答應我的?”

“但他也只有十六歲。”秦敘轉頭看著裴棄,一臉的不相信。

裴棄一口氣差點沒有上來,放下茶盞,手指顫抖地指著秦敘,“你,你個……你個……”

你了半天,他還是把“逆子”二字憋了回去。

為國征戰的人要尊敬,裴小郡王一向愛恨分明。

順德帝搖頭,“長公主和駙馬六年前南征殉國,他一個幼子,朕又常在宮中,哪裡能照顧得到他,他就是自己過來的,所以讓你去他那裡,朕放心。”

意思就是這是他走過的路,有他在萬事都要順利些。

秦敘沒有說話,他看著裴棄聽到順德帝的話後,眼皮半垂著看地面,與剛剛進來時那個鮮活明快的少年郎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

裴棄也沒有,順德帝方才說的長公主和駙馬就是他的父母,現在的秦敘也確實很像當初的自己,但他剛剛拒絕了自己,他絕不會給秦敘好臉色看!

“好。”秦敘終於鬆了口,結果他又來了一句,“但我不去別的地方。我有家。”

裴棄倏爾笑了,但這個笑更像是嘲弄,“愛來不來,孤身一人守著的地方叫什麼家。”

秦敘想要反駁,卻被這話生生梗在喉嚨上。

“裴棄。”順德帝出聲訓斥他,“你府上也住久了,正好去別的地方解解悶,定國公府就很不錯,你去那邊正好把秦府打理一番。”

“不去。”裴棄張嘴吐出兩個字。

順德帝感覺自己嘴邊要長燎泡了,但這是姐姐唯一的孩子,他在心底默唸,不能發火不能發火。

秦敘也說,“我不用他看顧,我自己能行。”

順德帝走到他面前,聲音冷了些,“你自己能行?你這話是要把朕置於何地?以後朕百年歸天之後如何與你父母交代?”

他這話說得重,秦敘不敢反駁,只是跪在了地上。

裴棄懶懶地抬眼,沒骨頭似的倒在椅子裡,“舅舅,給他打理府上,您這是拿我當苦力使喚啊,不給點甜頭?”

順德帝見他答應了下來,神色緩和了不少,點點頭說,“俸祿翻一倍。”

他疼裴棄不只是因為皇姐,更是他懂事,知道進退,像是給他掛個閒職,他就老老實實拿俸祿,從來不折騰人家府衙裡的正經官員。

裴棄可有可無地點點頭,然後指著秦敘道,“他一身刺,看著就不服管教,他拜我為師,我就答應跟著他去定國公府。”

順德帝微微蹙眉,真是誇不得!他一句不妥尚未出口,秦敘就低頭了,“師父。”

兩人都震驚了。

還是順德帝先反應過來了,“好,好好好。就是要這樣聽話。”

裴棄低聲咕噥了一句,麻煩。

說完直接起身出了御書房,也不跟順德帝道別,秦敘匆匆行禮之後也跟著他離去。

秦敘坐在裴棄的大馬車裡,抱著自己的劍,努力不讓自己隨著車子搖晃。

對面的裴棄就沒有這麼規矩了,他還是一副懶散的模樣靠在美人榻上,中間的小茶几上放著一銅盒的冰解暑,上面還冰鎮著酒水。

秦敘打量著銅盆,上面紋飾繁複,與茶几四個角相對的地方還有一叢竹子,碧色不絕,煞是漂亮。

“真是奢靡無度。”

“奢靡怎麼了,又沒花你家的錢。”裴棄冷哼一聲。

秦敘這才發現自己不自覺說了出來,梗著脖子,“哦。”

裴棄心裡其實不大痛快,他一點兒都不想管秦敘。

憑什麼秦敘就碰上了好時候,有人庇護。

他裴棄卻只能自己一個人慢慢趟渾水,他才不願意救人於水火,他就要看著秦敘在泥濘裡掙扎,最好和當初的他一模一樣!

秦敘不是不願意做他的徒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