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一個小孩都一口悶完了薑湯,孫學農自己都覺得臉上臊得慌。

他還不如一小孩!

乾脆他也不一小口,一小口的,像是喝中藥一樣,喝這碗薑湯,也學著江鋒的模樣,把薑湯一口乾了。

還別說,這樣喝了一碗,真覺得體內的寒意被拔出了不少。

屋子裡的事情,孫學農插不了手,進去反而會讓本來就狹窄的空間,更加擁擠。

從周盛口中聽到,唐教授的體溫已經略有降低了,孫學農也鬆了口氣,總算有心思找其它事情幹了。

他目光一轉,就看到了江鋒這小子,小孩瘦得骨瘦嶙峋,但是通身氣度不凡,一點也不像是那種流著鼻涕,整天傻玩傻樂的農村娃。

孫學農有心想和他交流一下。

因為從和蘇清風的交談中,他了解到,江鋒和唐教授的關係很不錯,這一次到鎮上來買藥,還是江鋒親自跑腿的。

孫學農都難以想象,這孩子就是穿著這麼一雙露著腳趾頭的布鞋,一路淌著雪水,來到鎮上。

甚至如果不是他遇見了蘇清風,甚至還會跑到黑市中買藥。

幫了唐教授,就相當於幫了他。

孫學農看向江鋒的目光無比柔和,他蹲坐在這小子面前,溫聲道,“讀過書嗎?”

江鋒起先對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還戴著眼鏡的男人,有些警惕,但是想到蘇清風和他關係看起來不錯,戒心微微放下,但還是繃著臉。

面對孫學農的問題,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沒吭聲。

孫學農有點奇怪:“你點頭是學過,搖頭難不成沒學過?這是啥意思?”

江鋒這才開口:“我沒去小學上過學,但是唐教授教過我一些東西。”

孫學農這下子來興趣了,“老師居然也教你了?你都學會了什麼東西?”

江鋒看了他一眼,沒吭聲,只是從他的口袋裡掏出一支筆和一張紙。

孫學農不知怎地,突然覺得江鋒看他的那一眼中,似乎有種一種淡淡的驕傲感。

接著他又回過神,看見他那支鉛筆和紙,心中不免有些好笑。

這江鋒和蘇清風還真有點像。

江鋒的衣服內兜裡,好像什麼東西都有。

而蘇清風的挎包裡,好像什麼調料都有。

這倆人一大一小,就差改個姓,做兄弟了。

不過蘇清風對待江鋒,也像對兄弟一樣,不算差了。

心裡的念頭亂七八糟,孫學農探過頭,就見江鋒在紙上寫起一堆字母公式。

開頭第一個就是:E=mc

這下孫學農可算是吃驚了。

要知道,江鋒現在才幾歲?

他的同齡人還在學校裡學加減乘除,他就已經接觸到質能公式了?

老師教他這些,他能聽懂嗎?

還是說……他只是單純地記下了這一個公式。

孫學農知道,老師不是揠苗助長的人,心知這種情況不可能,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多問了一句:“伱……知道這什麼意思嗎?”

江鋒一直以來,話都很少。

孫學農以為他會兩三句話就解釋清楚。

哪裡想到,一說起這個,這小子居然還滔滔不絕起來:

“狹義相對論的核心是洛倫茲協變性,只要認為物理定律應該在洛倫茲變換下保持數學形式不變……就能推出質能方程E=mc,並且不需要其它的假設和限制。”

“如果從能量守恆的角度來思考……”

“……”

孫學農聽得連連點頭,看向江鋒的眼神也逐漸變化起來。

這樣的孩子,不該被埋沒啊。

只是他一想到江鋒的出身,心中又不免覺得有些惋惜。

即便是趙廠長來了,也根本不能跟大勢對抗啊。

直到聽完江鋒說完了這一堆話,孫學農才點點頭。

而此時,蘇清風也剛好分完了薑湯,走到他們這屋子裡,喘口氣。

他剛坐下,就聽到孫學農問江鋒:“你想要上學嗎?”

出乎孫學農意料的是,江鋒搖了搖頭,出奇的堅定,“我不要。我在這裡同樣也可以學到知識。”

孫學農皺了皺眉,“我是說真的,如果你想要學習,我可以找關係……”

“可是找了關係之後呢?”江鋒明明是小小年紀,但是臉上卻多出不符合實際年齡的嗤笑,“我就算學會了知識,那又如何?”

“我是地主家的崽子,沒有工廠會要我,甚至因為我的原因,還會拖累您,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您還是別做了。”

蘇清風之前一直沒吭聲,聽到江鋒說出這種斬釘截鐵的話,他並沒有像孫學農一樣愣住。

蘇清風的心思更細,觀察到的更多。

他看到在說這話的時候,江鋒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手臂都微微有些顫抖。

真的不想去讀書嗎?

江鋒所給出的理由也許是真的。

但是他表現出的態度,真的有那麼坦然嗎?

蘇清風想了想,像是和稀泥一樣,笑眯眯地開口:“時代在前進,誰說日子永遠都是一成不變的?只要滿懷希望,隨時做好抓住機遇的準備,日子會好起來的。”

孫學農聽完後,有些哭笑不得。

不愧是廚師,這煲雞湯,還是挺有一套的。

沒看到江鋒的情緒,都平緩了許多嗎?

蘇清風見他們那樣子,明顯是不信,只當是安慰,對此他也只是笑笑,沒有多說話。

77年恢復高考,78年改革開放。

如今過完年都73年了,以江鋒十三歲的年紀,到時候完全趕得上高考。

安撫好江鋒,那邊的唐教授的病情也緩解了許多。

眼看天要黑了,孫學農乾脆繼續和蘇清風回家。

這一頓飯,他是打定主意蹭到底了。

……

馬家。

馬成功看著哭哭啼啼,被他揍得蓬頭垢面的蔡小琴,心中更加煩躁不已。

晃盪了這麼久,眼看天色也暗了,他跑到灶房一看,冷鍋冷灶的,只有一碟雪裡蕻。

這還咋吃?

他氣得跑出來,又是打,又是踹,蔡小琴一邊喊,一邊嗷嗷哭,這聲音響的,把鄰居都鬧過來。

他們隔壁剛好是大隊長家,大隊長媳婦聽到這動靜,放下手裡縫補的衣服,嘆了口氣:“我看這馬成功袋子裡有幾塊錢,是越來越不著四六了。”

“以前家裡窮,這人雖然流裡流氣,但至少不天天打媳婦。結果現在有了錢,就瞧不起媳婦,之前我聽了一耳朵,還是因為紅圍巾被媳婦戴了,又揍了蔡小琴一頓,那嚎的,我大半夜聽得清清楚楚。”

坐在大隊長媳婦下方的一個小媳婦,聽到這話也撇嘴:“說到底,也有那蔡小琴立不起來的原因。要我是馬成功他媳婦,他敢這麼對我,我非得撓花他的臉。”

旁邊一個圓臉嬸子冷笑一聲,“你們就看著吧,這馬成功就不是個安穩過日子的性子。以前這樣,那是因為家裡窮。現在他兜裡一有錢,這人啊……是會變的。”

在幾個嬸子,坐在炕上說話縫補衣服的時候,那邊馬家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

馬成功還在打媳婦,外邊已經圍了不少人,等到馬家的倆孩子回來的時候,周圍的人已經嘮開了。

領頭的那個男孩,也就是馬家的大兒子,就皺著眉頭走進來,“鬧夠了沒?在這被人當猴戲看,你還覺得挺有意思是吧?你這個當爹的不覺得丟臉,我這當兒子的臉都快沒了。”

“你要成天這麼鬧著,乾脆我們娘幾個都找根繩子,掛在歪脖子樹上吊死算了,也省得再礙著你,不讓你找下一個,連帶著我和小花這倆拖油瓶也沒了。”

“你要覺得行,你就繼續打著!”

說完,馬立剛就站在那裡,目光直直地對上馬成功的視線。

哪怕馬成功的目光都快噴火了,他也渾然不懼。

馬成功只覺得腦門上的青筋都快要暴出來。

要不是眼前是老馬家唯一的根,只怕他早就一棍子打過去了。

就見他咬著腮幫子,從牙縫裡吐出一句話來:“你就是這麼對你老子講話的?”

馬立剛冷笑:“當老子的沒個老子樣,你還想我有兒子樣?我那不都是學你的嗎?”

馬成功氣得渾身都發抖。

他看了馬立剛一眼,本來抬步就想走,但是看到桌子上的飯盒,冷笑著把原本屬於蘇清風的飯盒也拿走了。

行。

你小子不是願意跟我對著幹嗎?

家裡沒米沒肉的,你就自己扛著去吧。

他倒要看看,這小子沒了自己這個當爹的,又能弄出什麼花頭來。

馬成功怒氣滿滿地走了,圍觀的人群這才依依不捨地散了。

只是人雖然散了,但這馬成功打媳婦的話題,只怕可以讓村裡聊上半個月,直到有新的事物出現。

離開了馬家,馬成功被大風吹著,一顆心也逐漸冷靜下來。

他看了看四周,乾脆找了一個背風的地方,開啟還有些溫熱的飯盒,看到裡面的那塊紅燒肉,馬成功下意識地嚥了口口水。

還真別說,這肉看起來真香。

沒想到蘇清風這小子,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他夾起一塊紅燒肉,就往嘴裡塞,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但等他一抬頭,就發現這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頭髮五官豔麗而極具攻擊性,打扮也不像是村子裡的普通女人一樣,要麼灰撲撲,要麼就是大紅大紫,看上去土得很。

她穿著一件雪青的短襖,下面是一條褲子,褲腰扎的緊緊的,把那纖細的腰肢給勾勒得一覽無餘。

就見她眉眼帶笑的時候,眼尾都向上勾起的,連帶著衣服微微下拉,露出一抹白膩,讓馬成功無端地想到了上次和那些人吃過的荔枝罐頭。

又白又滑。

就好像是羊脂白玉一樣。

這人他認得。

是村裡的喬寡婦。

往日在那些大小媳婦口中,是天生的狐狸精,慣會勾搭男人,聽說村裡好幾個男人,都和她有過不清不楚的關係。

只不過是因為沒有證據,說得都是捕風捉影的話,所以不能算作是流氓罪,不然就村裡女人的手段和口舌,早就把這事給鬧開了。

喬寡婦不喜歡到人多的地方,連帶著起得房子也遠離人群,自己身後也沒孩子傍身,就一個人住著。

不過這年頭,一個寡婦,沒有什麼孃家婆家的依靠,還想要活得那麼自在,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這樣一想,馬成功看向喬寡婦的眼神,也肆意起來,目光在她的身上流連,在不堪一折的細腰,和鼓鼓囊囊的胸脯上,更是停留了許久。

喬荷看到他這樣,嘴角微微挑起,這樣的男人,馬成功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她張開唇瓣,笑聲像是帶了鉤子似的,“這不是馬哥嘛,怎麼不回家,跑我家後邊吃飯來了?怎麼,家裡婆娘給你氣受了?”

馬成功聽到這話,不想在喬荷面前落了面子,故意帶著點炫耀,“她也敢給我氣受?娶個媳婦是為了啥?還不是為了爺們在外邊辦事,回到家後,有口熱茶熱飯,有人服侍嗎?她還敢給我氣受,這是不想過日子了?”

喬荷聽到這話,心底冷笑。

這馬成功是真能把自己當回事。

還爺們在外面辦事,他能辦什麼事情,不就是走了點歪路子,賺了點小錢,還在她面前擺出這闊綽的樣子來。

但是這話她都憋在心裡。

沒說話來。

面上還是溫順和緩的。

馬成功以前碰到的女人,要麼就是比男人還要剛強,要麼就是像蔡小琴一樣愛嘀咕碎碎念,哪裡碰到過喬荷這樣溫柔小意的模樣。

當她那雙閃爍著亮光眼睛看向自己,嫵媚的唇角翹起,露出崇拜的表情時,馬成功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功感和虛榮感。

他感覺,在喬荷面前,自己才算像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他看著喬荷露出來的那一截蓮藕似的手腕,白嫩嫩的,好像一點毛孔都沒有。

說著說著,他就心猿意馬起來,見喬荷沒什麼大的反應,一步一步地拉住她的手,粗糲的大掌,在她滑嫩的肌膚上,來回摩擦,心中一陣激盪。

只是這一刻,馬成功卻沒有看見。

在他的背後,不遠處的樹叢中,一個男孩死死盯著這一幕,雙目通紅,甚至……隱隱有了恨意。

2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