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看他們欺負人?

這也是在場許多人的心裡話。

但是還有更欺負人的。

就在人群有些騷動的時候,國營飯店不知道哪個角落,飄來一個高高瘦瘦,顴骨突出,眯縫眼,長相刻薄精明的男子。

後廚的林明亮看到這個人,臉色倏地一變,“壞了,他怎麼來了!”

這人蘇清風也認識。

但也僅限於認識。

他叫曹嚴,平時上班很少看見他,聽李根介紹,他是國營飯店的經理。

這年頭,飯店裡的掌勺大師傅,有著崇高的地位,但卻不是飯店的一把手。

真正說一不二的人,是飯店經理。

其次才是飯店裡的大師傅。

蘇清風聽到林明亮的那聲“壞了”,不禁有些好奇:

“這經理……有什麼不對嗎?”

林明亮看了眼李根,見他神色沒什麼異樣,這才跟做賊似的,壓低聲音:“這飯店經理……跟何前進的關係不錯。”

蘇清風恍然。

合著這群人今天不是來吃麵的,而是來找茬的。

而且打得還是裡應外合的算盤。

果不其然,那經理看到滿地狼藉,第一個反應不是找何前進等人的麻煩,而是冷著臉,朝後廚喊:“這雪菜肉絲麵是誰做的?出來!”

蘇清風洗乾淨沾滿面粉的手,慢條斯理地走出去,看上去似乎沒有過多的慌亂。

何前進冷眼看著,唇角輕扯。

裝吧。

一個鄉下來的窮小子,在這裝什麼大頭王八蒜呢。

他既然能給他一份工作,也能把這事給攪黃。

看他沒了這份工作,還怎麼嘚瑟。

飯店經理與何前進對視一眼,心中頓時明白了。

看來何前進要他找的茬,就是這位蘇清風。

作為飯店一把手,他卻對著何前進彎腰,訕笑道,“何同志,這新來的笨手笨腳,本來就是個臨時工,也不知道怎麼被他混到二灶的位置,居然還做起雪菜肉絲麵來了。”

何前進嘴角笑容更甚,瞥了一眼蘇清風,假模假樣道,“欸,曹經理啊,話也不能這麼說。咱們這是新社會,要以人民群眾為先,可不能一言堂啊。”

曹經理腰又彎了幾分,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正氣凜然道,“那何同志怎麼說?我作為飯店經理,宗旨就是為人民服務,一定給您一個交代!”

看著沒什麼表情的蘇清風,何前進轉了轉眼珠子,笑眯眯道,“這樣吧,我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這面好不好吃咱們說了確實不算,就讓蘇清風來說,他要是覺得好吃,那就算了。”

人群一陣譁然。

此時眾人看向蘇清風的目光,都帶著些同情和不忿。

這個姓何的,真不是個東西!

倒是先前的黑衣男子,依舊坐在角落裡,只是眼睛卻看著這邊,儼然也在關注著事態的發展。

眼見目光都彙集在自己身上,蘇清風終於笑了,“何同志也知道一言堂這個詞啊。我還以為你揣著明白裝糊塗呢。”

何前進眯了眯眼,“你什麼意思?”

“我能有什麼意思?”蘇清風輕嗤一聲,“憑什麼因為你說不好吃,就一定要大家都認定這碗麵不好吃,還要我去嘗倒在地上的湯麵,來證明我做的面沒有你說得那麼難吃?”

“要是反過來思考,是不是可以這樣——因為我認為這面好吃,所以何同志想要證明湯麵難吃,只能委屈一下自己,趴在地上嘗一嘗。”

“大領導也說了嘛,沒有調查權,就沒有發言權。”

聽完這一段話,好多人都被繞來繞去的。

什麼好吃難吃,單個放在一起都聽得懂,怎麼聚到一起,反而就聽不懂了呢?

倒是角落裡的那個黑色外套男人,聽到這一段話,眼神中有了笑意。

等到何前進把話捋順,聽明白其中的意思後,大多數人也反應過來了。

面對眾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戲謔的眼神後,何前進頓時怒了。

他本就不是好性的主兒,平日裡仗著舅舅,沒少恣意妄為。

他當即就道:“蘇清風,你少拿這話頭搪塞我。你吃還是不吃?吃了,伱也許還能幹活。不吃,你就準備滾出國營飯店。”

正在話音落下的剎那,國營飯店的門口,就傳來懶散的聲音,“只要吃了,就能繼續幹是吧?”

蘇清風聞之轉頭,卻見黎景大步走進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這傢伙居然直接蹲在地上,挑起一根麵條,放入口中,一邊咀嚼,一邊跟機關槍似的吐字:

“這不挺好,鹹淡合適,我看這碗麵比你祖宗十八代都燒的好吃。你是腦子流膿了,還是腦袋和屁股裝反了,所以一張嘴全是糞,才會說出不好吃這話?”

蘇清風怔怔地看著黎景,心頭有種說不出滋味。

他剛來到這個時代沒多久。

除了家裡有數的親人,他待人待物,很多都帶著功利的色彩。

事實上,以他前世的年紀,也在社會上打拼了幾年,很難在一開始就用真心對待別人。

但是黎景今天的所作所為,讓他見識到了這個年代友誼的真誠,以及這個純真年代的淳樸。

何前進聽到黎景這一番話,險些氣個倒仰。

黎景卻還嫌不夠。

他孃的,這姓何的裝什麼?

他都沒裝,這何前進又是個什麼東西?

再說,蘇清風要是不幹了,以後他跑哪去蹭飯?

他冷眼看著何前進,“說話啊?咋滴?不敢說了?今天的事情我記下了,你鋼廠員工是吧?等著,我回去就寫信告訴我爸媽!”

讓他撿地上剩飯吃,這個何前進還是第一個!

整的誰沒點小背景似的!

何前進氣急的同時,還有些整懵了。

告狀、以勢壓人,這他孃的都是他以前乾的事!

怎麼這次還被別人先幹去了呢?

他眼皮子一顫,剛好瞥到黎景手上那隻梅花牌手錶,以及筆挺的白襯衫和黑褲子,還有那紅潤飽滿的臉色。

壞了。

何前進心裡咯噔一下。

這人只怕是個家境不錯的知青。

看他這信誓旦旦的樣子,說不定在當地還有認識的勢力。

不過他很快就讓自己冷靜下來。

強龍還壓不過地頭蛇呢。

有他老舅在,不過是一次不大不小的風波罷了。

正想著,地面突然傳來突兀的聲響。

角落裡的男人站了起來,他拉下遮擋臉頰的衣領,淡淡開口:

“今天的事情,不止這位小兄弟記下了,在場的同志記下了,我更是記下了。”

“如果不是今天出來走走,我還真沒想到,我們公社範圍內,竟然還有這股歪風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