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素芬仗著孕肚,今天猖狂了一天。

被蘇四衛這麼一說,她哪能受得了?

眼看她氣得發抖,又要開口,蘇清風瞅了她一眼,“二伯孃,有什麼話吃完飯再說。我走了一天的路,餓了。”

這一句話平平淡淡,聽不出火氣,更沒有絲毫斥責。

但是馮素芬愣是安分下來,跟打蔫的葉子似的,閉口不言。

真是奇了怪了!

蘇四衛詫異地看了馮素芬一眼。

要是放在以往,遇到這種事情,他少不得要和馮素芬吵上幾句,這樣她才能不作妖。

結果他兒子倒好,就這麼心平氣和說了一句話,馮素芬居然就這樣偃旗息鼓。

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蘇清風把野雞提溜到一邊,老太太看了這東西,一下子笑開了,滿臉褶子都折在一起。

“這還打了只野雞呢。一看就不是你爹打的,他哪有這本事。”

蘇清風尷尬地笑了笑,瞅了眼老爹。

爹啊,這可不是他做兒子的,沒給面子。

蘇四衛摸了摸後腦勺,渾似不在意。

有的吃就行了。

至於面子,那是啥?能吃嗎?

一家人碗筷擺好,熱熱鬧鬧地坐下來吃飯。

老蘇家沒有女人不上桌的習慣,也正是如此,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的時候,有一種枝繁葉茂的大家庭感覺。

今天蘇清風回來了,老太太下了血本,拿出半盒肉罐頭來炒,就連油水都多放了一點。

蘇清風自己對做菜高要求,但論起吃的,他在這年代待了這麼久,還真沒以前那麼挑了。

再加上肚子餓了,吃起來的味道竟然意外的不錯。

他剛想再夾一塊,旁邊一筷子又穩又準地夾住一塊肉。

蘇清風側頭一看,居然是二伯蘇二強。

就見蘇二強殷切地把碗裡的肉撥給馮素芬。

招娣伸出筷子,想給短胳膊短腿的妹妹們夾塊肉的時候,蘇二強如法炮製,又搶先一步,將肉夾走。

來娣還好,畢竟年紀大一點。

招娣眼神就差黏在肉上,心也跟著肉塊飛走了。

但她們二人都乖巧地沒有紅眼眶,更別提哭出聲了。

一時間,桌上的氣氛有些怪異。

眼看蘇老二要將碗裡的肉都夾走,老太太的臉上簡直陰沉的可以滴出水,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蘇老二居然還是恍若不覺。

就連蘇清風都開始懷疑,這二伯究竟是缺心眼子,還是單純的臉皮厚。

最後就連馮素芬,都感覺不對勁。

她看著空空如也的菜盤子,黑黃的臉頰難得有些發紅。

她摸了摸肚子,訕笑道,“我如今肚裡懷了一個,這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蘇清風也不吭聲了。

肉是他帶來的,本來是想著給家裡人改善改善伙食。

結果老爹老孃,甚至老太太都沒吃多少,全給這個二伯孃吃了。

如果說真要計較,只怕還有人會說,不就半罐頭肉,他一個大男人,心眼子也忒小了,成天琢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但小事歸小事,這種破事擱自己頭上,就跟被蚊子咬似的,心裡頭總歸不舒服。

索性蘇清風從來都不會讓自己受委屈。

他拉開長凳,跟蘇四衛說了一聲,倆人就起身,提起放在一邊的野雞。

一個燒水,一個開始放血拔毛。

吃不飽,那就想辦法讓自己吃飽唄。

老太太眼角一抽。

這倆敗家子!

她還準備處理一下,明天再吃呢。

結果看他們的架勢,是準備今天晚上就把這隻野雞霍霍完。

馮素芬雖然臉皮厚,但不代表她傻。

恰恰相反,她很會看人臉色。

她知道蘇清風現在燒水是為啥,臉皮子也不由得有些發燙。

偏偏這時候,坐在她身邊的蘇老二,還若無其事地開口,“清風啊,你要把這雞做了?做個雞湯吧。你二伯孃懷孕了,就該吃這些湯湯水水,這樣才能好好補補。”

咚!

蘇清風蹲在地上,一刀砍斷了野雞的脖子,發出沉悶的聲響。

連帶著野雞的腦袋,也在地上咕嚕咕嚕滾出去了好遠。

蘇老二被嚇了一大跳,心裡有點發虛,但面上還是強自鎮定,“咋、咋啦?你是小輩,你二伯孃現在懷孕了,要你孝敬一下,又咋滴了?”

這話一說出口,氣氛更加不對了。

老太太早就憋得很了。

自從今兒下工回來,家裡就是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

就懷個孕的事情,折騰的好像是懷了個哪吒。

她放下碗筷,剛想要罵出聲,一直以來,在家裡寡言少語的老爺子卻開口了。

他先是磕了磕旱菸鬥,隨後才緩緩道:

“老大、老二、老四,伱們年紀也大了,這些年,也就是我跟你娘尋思著家裡日子不好過,這才愣是沒有分家,讓一家人牢牢聚在一起。”

“原本以為,這麼多年來,日子再苦再難,咱們也熬過去了,我和你娘也沒做錯。但是現在看來,老話還是說得對,樹大分枝,人多分家。等過完年,咱們就分家吧。”

這一通話砸下來,別說蘇二強了,就連蘇大軍和蘇四衛,也都有點懵。

這好端端的,怎麼要提起分家了?

他們倆人倒還好,蘇二強著實有些繃不住了。

現在他媳婦懷孕,他還想著從蘇清風這個侄子裡撈點好處。

要是真分家了。

他哪來的立場撈好處?

蘇二強忍不住想要開口。

只是一聲“爹”還沒有喊出口,就被老爺子打斷。

在煙霧繚繞中,老爺子雖然年邁,但眼神卻出人意料的清明。

“老二,你要是真有本事,就自己去想辦法,供你婆娘吃喝,這樣我還高看你一分。”

不然,光靠著一個十九歲的侄子,像什麼樣子?

蘇二強面色有些尷尬。

那裡蘇清風在煲湯,他又苦悶著臉,蹲在人來人往的門檻上,抱著腦袋。

蘇清風權當沒看到,走路的時候也特意拐到一邊,不給這個二叔一絲機會。

而另一邊。

廚房裡的雞湯被燜的嚴嚴實實,窗戶也關的緊緊。

只是即便如此,榛蘑的鮮香,以及雞湯饞人的滋味,依舊有一絲飄散出去。

一時之間,周圍的狗叫聲似乎密集了許多。

蘇清風本來就沒吃多少,餓的前胸貼後背,等雞肉燉的爛糊,鮮美的雞湯上漂浮著誘人的油光,他迫不及待舀起一勺。

瞬間,微燙的雞湯,帶著些許鹹鮮味入腹,飽受飢餓困擾的肚子,瞬間就被撫慰。

老太太哪見過蘇清風餓成這樣過?

以前吃晚飯的時候,蘇清風都是在國營飯店吃飽了再回來。

那時候他吃飯雖然快,但還是有種慢條斯理的感覺。

哪像現在。

半大小子食量本來就大,餓的狼吞虎嚥,喝一碗雞湯都喝出山珍海味的感覺。

她一時心疼,拉了一隻雞腿放到蘇清風碗裡。

蘇清風這時候也不客氣了,把雞腿嗦的乾乾淨淨,恨不得連骨頭都嚼碎嚥下。

這個時候,他才發出一聲喟嘆。

還是美食治癒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