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都吃完了?

周圍的人一愣,下意識地移開目光,然後注意到,在他們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混入了一個頭發亂如蓬草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衣著十分不得體,看起來就像是在街上流浪的孤寡老人,在周圍這群穿著整齊的人對比下愈發顯得窘迫。

可是她自己非但沒有那麼覺得,反而趁著所有人沒有注意的時候,衝上來,緊緊抱住蘇清風的手.

那羊絨打底衣的女人,見狀有些尷尬,衝上前,將老太太的指頭一根一根掰開,磨著牙,看似細聲細語,“娘,你別鬧了。小同志也是有事要忙的。你看看你,我剛給伱換上的新衣服呢?你怎麼沒穿上?”

老太太聽到這話,似乎很怕這個女人,聽見她說話,就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蘇清風注意到,每當這個女人講話的時候,老太太就微微有些瑟縮,抓著自己袖子的手,也忍不住緊了緊。

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多看了那個女人一眼,誰料到那女人一下子炸了,走過來,硬是拖著老太太往外走。

這般動作下來,蘇清風更加確定,其中有貓膩存在。

只不過礙於這是別人家的事情,他不好瞎摻和。

鬼知道他這一次把老太太留下來,那這個老太太回家的時候,又會受到怎麼樣的待遇。

但說起心裡的感受……終究有點不怎麼舒服。

蘇清風遠遠地還看到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孩,手裡抱著一顆球。

即便是隔著一段距離,蘇清風也能聽見他嘴裡的抱怨,“媽,你總是把她放出來幹什麼?煩死了!要是我同學知道,我有這麼一個奶奶,肯定會笑話我的。”

“臭小子,會不會講話了?她雖然不是你親奶,你大致面子上總要過得去一點,行了,別噘著嘴了。我這裡還有五塊錢和幾兩糧票,你喜歡什麼就去買吧。”

一聽到這個,那個男孩的聲音,頓時雀躍起來,“我聽同學說,今天國營飯店那邊有好吃的,媽,我不回來吃了啊!”

說完,他就一溜煙地跑遠了。

蘇清風轉過頭來,“這幾人是什麼來頭?”

一個老大爺扒拉著飯,哼笑一聲,“隔壁大院裡,齊家的明老太太,原本人好好的,結果突然傻了,全靠後頭娶的兒媳婦伺候,大院裡沒有一個不是誇的。”

“至於剛才那個小子,就是崔秀兒嫁到齊家的時候,帶過來的兒子。這要麼說,有了後孃就有後爹。人家後來帶進來的小子,現在都快成了齊家正兒八經的兒子了。”

旁邊又有一個大爺接茬,似乎對這樣的做法嗤之以鼻,“那是齊家傻。都不是自己的種,還偏心眼地對他好,把自己親生的兒子,都貶到泥地了,還給後來的兒子,改成齊家的姓,叫作齊安國。”

蘇清風對於這個騷操作,也算是服了。

這爹當得,實在是糊塗。

只是他還有些不解,“那老太太呢?周圍鄰居就看她穿那麼點衣服嗎?”

一個老太太擺了擺手,“唉,說起來也可憐。明虹原先多講究啊,現在生了傻病,連好衣服都不肯穿,寧願每天穿得破破爛爛的。”

“這點大院裡倒是都知道,她那個兒媳婦,也不至於那麼喪心病狂,連件好衣服都不給人穿,存心磋磨人家呢。”

蘇清風聽了大半天,心中的疑竇反而更加多了。

他感覺老太太倒也不像是全部都傻了的樣子啊……

就在他心裡還在琢磨的時候,江錦又抱著棋盤,站在原地,緊緊盯著蘇清風,“來一局?”

“別!”蘇清風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飯盒蓋上,優哉遊哉道,“你們有飯有菜的,我飯盒可是半點都沒了。我可得下館子去。”

江錦哼了一聲,臉上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旁邊一個老頭喜滋滋地湊過來,“老江,我和你來一局唄。”

江錦哐嘰哐嘰地收起棋子和棋盒,轉身就走。

那老頭就指了指他,笑著跟身邊人說,“老江這脾氣還是這麼臭。明明就是想找小蘇同志下棋,偏偏還開不了這口。這性子……也不知道誰能受得了。”

……

另一邊。

蘇清風將飯盒裡裡外外洗乾淨後,這才開始在七十年代的京市行走起來。

京市不愧是首都,在這裡的人們,至少精神面貌是昂揚向上的,偶爾幾個衚衕院子裡,傳來腳踏車的叮鈴響聲,就能看到幾個穿著軍綠色外套的小夥子,騎著二八大槓,就在路上風馳電掣起來。

蘇清風看著他們這樣子,默默腹誹了一句。

要是放在他們村那個土坷垃路上,照著這群小子的騎法,指不定屁股都顛沒了。

他走到國營飯店門口,見裡面人烏泱泱的一大片,人群推推搡搡,蘇清風輕吸一口氣,看著已經變成灰色的鞋面,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

人群中,沒有女同志穿著帶鞋跟的鞋子。

蘇清風仗著自己個子高,目力遠,看清前方爭吵的畫面。

“你們國營飯店就是這麼準備的?來到店裡,連肉都沒有,真是笑話。你聽過大院裡齊安國的名字嗎?”

蘇清風覺得那背影和說話的聲音,頗有些熟悉。

只是還未細想,旁邊就有人窸窸窣窣地說起話來。

“齊安國?這不是大院裡的那人嗎?這群人也就仗著邵大師傅不在,所以才敢那麼猖狂。”

“就是,誰叫人家有爹,還有個精明的娘,能把他這個外姓的兒子改成齊姓,過得比原配生下的小子,還要囂張。”

“不過話說回來,國營飯店這次也做得不對。招待領導就招待領導,哪有把供應的肉都拿走的道理?這下好了,連個肉包子都吃不到了。”

“……”

在這些交談中,蘇清風大約理清楚了事情的脈絡。

說實話,這事國營飯店確實幹得不地道,這啥領導啊,能吃下這麼多肉,也不怕漲死。

蘇清風搖了搖頭,扭頭就要離開。

卻聽見噼裡啪啦一陣響,凳子桌子都被掀翻了一地。

此時,國營飯店的服務員,徹底惱了。

“齊安國,你有病吧?你家缺你一塊肉吃嗎?!跑來國營飯店發瘋,你就不怕領導怪罪下來,你爹也得罪不起嗎?還有……”

服務員敲了敲旁邊的小木板,上面寫了幾個大字“不得隨意打罵顧客”。

就見那臉上微微帶有雀斑的小服務員,怒氣衝衝,“你別逼我!”

齊安國挑眉一笑,將半邊臉伸了過去,還張狂地拍了拍那張臉頰,“有本事打啊?打唄!怕啥!你可是國營飯店的服務員!”

那小服務員還真不敢打!

他們敢打罵普通的工人階級,但是對於齊安國這種紅二代而言,頂多嘴上罵幾句。

要是真動了手,不管結果如何,最後絕對還是他自己吃虧。

服務員皺了皺眉頭,有些焦急地衝旁邊那人問了一句,“邵大廚還沒趕過來嗎?”

那人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有些支吾,“應該、大概……快了吧?”

這叫什麼話!

服務員憋著氣,看著齊安國在那折騰,儼然一副把國營飯店當作自己家的樣子。

現在正值飯點,國營飯店前,本就一堆人擠在那裡,蘇清風被擠得,想要往外走,卻突然感覺周圍一空,人群也隨之散開,一個高高壯壯的廚子,提著一把刀,往這裡走過來。

眼見那菜刀上還滴著血,人群中的不少小姑娘,甚至壯小夥子都嚇了一大跳。

蘇清風微微聳動了一下鼻尖,有些無奈道,“那是豬血。”

末了,他就覺得有點意思,這邵大廚還殺豬去了?

就見邵姓大廚擦了擦菜刀,看向面色微微發白的齊安國,認真而又誠懇道:

“齊同志,不是我不負責任,把所有的豬肉都拿去供應今天吃飯的領導。而是今天的豬肉,是病死的豬肉,有個領導吃了,馬上就送醫院去了。”

“我氣不過,親自去肉聯廠理論,這才晚來了一會。今兒肉是沒了,要不我給您炒兩碗素的,味道也不賴。”

能讓一個大廚說出“您”這個詞,齊安國一個毛頭小子,也算是夠本了。

偏偏他性格張揚,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主。

眼看邵師傅退了一步,反而步步緊逼。

“要是單純吃素菜,我來國營飯店幹嘛?我還不如回家吃。說到底,是你們國營飯店處理的不對,所以耽誤了我們吃飯的工夫。同志們,你們說對不對?”

人群中,不乏有齊安國一類的,吊兒郎當的大院子弟。

眼見齊安國振臂一呼,也紛紛喊了起來。

“沒錯!咱們是來吃肉的,可不是吃素菜!”

“我要吃肉包子!”

“烤鴨呢?沒烤鴨吃個屁啊。老子來京市,就是為了這一口!”

邵大師傅的臉色冷了下來,他並不怕齊安國,對方充其量也就是個靠爹的貨色,但是他怕這件事情影響不好,連累別人。

“你想要怎樣?”

齊安國笑了,“我能怎麼樣?我聽說你手上……有個去建設兵團的名額……”

後面的話,似乎因為人太多,有些聽不清楚。

蘇清風眯了眯眼,心底卻活絡開了。

去建設兵團的機會……這是個好機會,他自己肯定用不到,但是拿出去做人情,那就是一等一地好用。

這時候去建設兵團,工資能有三四十塊一個月,這比鄉下賺工分,壯勞力一天能賺一毛的日子也好過多了。

但是其他人嘰嘰喳喳,有些興奮的探討聲,話裡話外,都認為建設兵團是一個為國抗木倉,守衛邊防的好機會,簡直代表著無上榮耀的機會。

聽著周圍的竊竊私語聲,蘇清風不禁對於自己的這種道德水準和思想覺悟而唾棄。

果然,奇葩只是少數,淳樸和紅色,才是這個年代的主旋律。

但是蘇清風還是懷疑,這個所謂的建設兵團名額,根本就不是齊安國給自己謀劃的。

他那德行,會去吃苦嗎?

更別說他還有那麼一個爹,完全有更好的路可以走。

蘇清風笑了笑,走上前去。

“邵同志,你好。沒想到您已經在京都的國營飯店高就了,現在可是大忙人,見您一面不容易啊。”

蘇清風先伸出一隻手,含笑道。

邵師傅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地。

這人是誰,他見過嗎?

可能真見過,只不過忘了!

邵師傅一時摸不準蘇清風的脈絡,也就點點頭,問了一句,“你是……”

“我叫蘇清風,來自黑省……”

哦,那不怎麼認識。

邵春來想要收回手了。

但下一句就聽到,蘇清風再次說道,“我經常聽方繼東大師傅提到您,所以一直以來,對您很嚮往。”

說實話,廚師這個圈子不算大,有名有姓的就這麼幾個,有祖傳手藝的,那就更少了。

方繼東算是極少數,靠著自己的天賦,一步一步爬上來的。

邵春來當初也聽說過方繼東的名號,只是可惜他人在京市,方繼東在哈市,兩人聚不到一起去。

眼前看見蘇清風這個“疑似徒弟”的人,臉色微微柔和下來。

“咱們待會再聊,我先把這裡的事情解決了。”

另一邊。

齊安國將眼神從蘇清風身上移開,眸光平淡毫無波動,就像是見到一個陌生人一樣。

等看見邵春來的時候,他才笑道,“怎麼樣?邵師傅,你和我賭一場,要是能夠做出來像肉的素菜,我當即走人。要是不能,你把建設兵團的名額給我。”

建設兵團的名額,邵春來雖然不在乎,但是有的時候,人拼的就是一股氣。

他邵春來當年打拼的時候,你齊安國還不知道在喝奶,結果現在憑著老子,就想要在他面前吆五喝六了。

只是……邵春來還真不擅長做素菜,他擅長的都是老BJ派的東西,像什麼京八件、烤鴨一類的。

素菜可沒有聽起來那麼簡單,實際上,比起大葷的菜色,素菜更考驗一個廚師的功底。

然而就在這時候,蘇清風卻突然站出來。

“邵師傅缺個打下手的人吧。我一個七級廚師,總有資格打下手吧?”

休息了一天,狀態好多了。繼續碼字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