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寶成見到蘇招娣的那一剎,身體就不自覺地坐直,雙眸緊盯著蘇招娣。

就見臺上各色人物,紛紛登場。

故事的最開始,似乎在一處農家小院。

一個裹著小腳的老太太,嘴裡不斷嫌棄著自家媳婦,數落媳婦懷著孕,啥事也不幹,天天躺在家裡,好吃懶做的。

臺下一堆新媳婦和大娘,深有同感。

只不過兩方人馬,心中所想的卻不一樣。

新媳婦為臺上扮演媳婦的映春抱不平。

至於已經做了婆婆的大娘們,卻覺得小老太太做的好。

都是女人,誰沒生過孩子啊?

哪像這戲班子裡的媳婦,成天躺在床板上,這也不幹,那也不幹的,至於這麼嬌氣嗎?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臺子上的畫面一轉。

就見一個弓著腰,看起來賊眉鼠眼,不是啥好貨的女人,偷偷跑到媳婦家裡來,說話的時候,臉上的大黑痦子一顫一顫的。

在刻意地裝扮和模仿下,這個女人居然和青山村的苗愛花,有幾分神似。

青山村的人看見了,臉色一下子就黑了。

苗愛花,她是真行啊。

丟臉都丟到鎮上來了,這下子,怕是領導也都知道了。

連帶著青山村在領導心中的印象,也變得不怎麼好了。

此時此刻,青山村的一眾村民,都有種想吃了苗愛花一家的心情。

剛開始,臺下的觀眾見到主角的親孃來了,心底都鬆了口氣,這下好了,有親孃親自來幫襯,只怕這下那個老太婆,想要再罵兒媳婦,也得好好思量一下。

只是隨著旁邊背景音樂歡快的基調一變,有一部分人,已經認識到事情……可能沒有那麼簡單。

就見那大黑痦子親孃,走到屋子裡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搜刮東西。

劇裡的映春,敢怒不敢言,只能站在一旁,當委屈的小媳婦。

等到親孃在灶房裡搜刮一通後,她才樂顛顛地走過來,拍了拍自家閨女的手,笑道,“春兒啊,娘今天來,是給你閨女,介紹一枚好親事的……”

眼見情況逆轉,臺下的人逐漸沉默起來。

尤其是看到大黑痦子要將城裡打老婆的二流子,介紹給春兒的親閨女的時候,臺下不管是新媳婦,還是老孃們,此刻都摒棄前嫌,同仇敵愾。

要不是還有領導在場,只怕什麼爛菜葉子,都會往臺上丟。

至於臭雞蛋什麼的,想想也不可能丟。

面對大黑痦子的一番話,映春雙眸中含著淚水,愈發顯得那雙眼睛晶瑩剔透,好像會說話一樣。

只聽得她難得強硬了一次,“娘,我不可能讓閨女嫁給那種人,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話落,大黑痦子也沒辦法,狠狠甩下一句話,就走了。

臺下的觀眾一口氣沒喘上來,就見大臺子上場景變幻。

就見春兒護著肚子,臉色煞白,身前的棍子一下一下,打擊在她凸起的肚子上。

聽著春兒口中不斷地乞求,乞求她娘放過閨女,放過肚子裡的小女兒,但是面對她的,只有一次比一次兇狠的錘擊。

臺下的觀眾,明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但是忍不住為此憂心,甚至氣憤。

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麼狠毒的親孃嗎?

就算是後媽,也不至於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

這是想讓自己女兒一家,家破人亡啊!

坐在第一排的領導,趙康卻突然笑了。

紀寶成見他樣子,就覺得這老傢伙沒憋好屁。

這個時候,笑什麼笑!

他看得正傷感呢。

沒看見隔壁歌舞團的小姑娘,在看到這幅畫面的時候,淚水都嘩嘩地往下掉。

不過紀寶成想的更多的卻是……

這臺上,叫作映春的那個小姑娘,太有靈氣了,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

他心底不免盤算開來了……

只是就在這時候,趙康卻突然用手捅了捅紀寶成,“你知道不,這劇本子,還是蘇家村的人,根據真實事情改編而成的。”

紀寶成雖然為了拍樣板,去了不少地方,見了不少人和事情。

但是像這種親孃為了兒子,恨不得讓女兒一家去死,連帶著還要扒皮抽筋,吃他們血,喝他們肉的事情,還是不多的。

見紀寶成皺了皺眉頭,趙康又添了一把火:“臺上的小姑娘,叫作映春,就是她,差點被姥姥賣給咱們鎮上的街溜子。”

紀寶成心底愈發急迫。

蘇映春要是真結婚了,還拍什麼樣板戲?

他心裡想著,恨不得現在就跑到後臺去,好好和蘇映春聊一聊。

就當兩人在底下悄悄聊天的時候,臺下突然湧出響亮的叫好聲,在群情激憤中,甚至有不少熱血的大小夥子都站出來了。

原來,戲臺上的婆婆一家,突然趕來,帶著幾個兒子,狠狠痛打那個爛心眼的大黑痦子娘。

為了追求寫實,蓮花嬸子還特意把趙友糧家的那隻獵狗拉了上來。

這狗確實靈性機敏,在這麼多天的訓練下,居然也學會了真咬假咬,甚至還在那裝腔作勢地叫,看起來兇的不得了。

同時,臺下原本對老太太不滿的觀眾,迅速倒戈,老太太憑著這護犢子的操作,收穫了一大批觀眾的喜愛。

就算她講話連珠帶炮的,在他們眼裡,這也變成了口是心非。

至於老太太現在啥想法?

如果說剛上臺前,她還有點緊張。

但是當真正開始表演後,她壓根想都不用想,直接本色出演。

尤其是受到臺下這麼多人的目光,她腳下踩著地板的時候,都覺得軟乎乎的。

簡單來說,那就是飄了!

隨後劇情快速發展,為了在這大過節的氛圍下,追求國人喜歡的大圓滿的結局,劇中春兒肚子裡的孩子,愣是沒掉。

同時,經過這次的事蹟,她努力學習進步,每天堅持學習,成功競選村婦女主任,為家國事業添磚加瓦。

直到戲劇結束後,春兒抱著懷中剛生下來的孩子,滿臉母性的柔光,口中輕輕哼唱著歌詞:

“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正巧這時候,老太太走進來,僵著臉,“伱在我老蘇家待得還不夠舒心啊,還覺得自己像根草?”

春兒放下孩子,笑眯眯地攬住婆婆的胳膊,柔聲道:“娘,從今往後,您就是我的親孃!”

話落。

大臺子上的人物,逐漸退場。

在看場上一些感性的嬸子小媳婦,已經被那一首歌,和最後一句話弄得眼眶紅紅。

家和萬事興,這句話,錯不了!

就當所有人以為,這個節目演出,已經結束的時候。

蘇映春依舊站在原地。

她剛剛演完,眼眶還有點紅。

就見她見著臺下那麼多目光,彙集在她的身上,但是當看到老蘇家一行人的那一剎,她突然鬆了口氣。

蘇映春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今天我能站在這裡,首先就要感謝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母親。”

“如果不是她,我也許從此就要被我的姥姥,像一個不值錢的物件一樣,賣到別人家裡去。”

“我還要感謝我的弟弟,蘇清風,是他在排練的過程中,鼓勵支援我,也是他,一手改編劇本。”

“我還要感謝……”

聽到這些感謝,先前有些誤會蘇清風的大娘,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忍不住心想著,這年頭,兄弟幾個還沒分家,居然能這麼和睦,倒也是真奇了怪了。

聽著這一連串的感謝名單,臺下有好事的小夥子,忍不住開玩笑道,“蘇同志,那你是不是還得感謝我們啊?”

剛說完這話,那小夥子就被身邊的人一捅,就聽到身邊掐著嗓子說話,“你有病啊,說這話做什麼?”

誰料臺子上的蘇映春笑容很燦爛,“那是當然了。要是沒有大傢伙捧場,我今天這出戏,豈不是白唱了?”

這話一出,不僅是那兩個小夥子笑了,連帶著其他人都會心一笑。

等蘇映春深深欠身,走下臺後,紀寶成就跟飛毛腿的兔子似的,一下子蹦到後臺,就衝著蘇映春去。

蘇清風也坐在臺下,繼續鼓掌。

這時候,他就覺得懷裡一輕,然後身側就有一個男人,挨著他坐下。

他抬眼一瞧,發現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先前鬼鬼祟祟,跑去賣瓜子花生的蘇四衛。

本身位置就不大,他來了以後,就更擠了。

這還不算過分的。

最過分的是,他還拿走了最香的那包糖炒栗子。

蘇清風自己都沒捨得多吃,基本上一大半都給奶、爺還有老孃留著了。

偏偏蘇四衛這時候跑出來,跟他搶食吃。

蘇清風怒瞪,一攤手,“有爹跟兒子搶東西的嗎?我還沒吃多少呢!”

蘇四衛一嘗這板栗,就覺得不錯。

他把上面的包裝紙團吧團吧,不知道哪裡找了個皮筋,記在一起,打了個結。

然後他衝蘇清風挑了挑眉,笑嘻嘻的,“挺好吃的。不過,現在是我的了。”

蘇清風總覺得,他養了個叛逆的爹。

他無奈之下,湊過身去,壓低嗓音,僅限他和蘇四衛兩人之間,才能聽見:

“你跑去賣你的花生瓜子,到這兒來幹啥?”

蘇四衛琢磨著這語氣,他這寶貝兒子,似乎還挺不待見他回來的?

他“邦”敲了敲他的腦門,“咋的,我還不能來了?待會回去的時候,跟你娘和爺奶說一聲,就說是有事。我帶你去見幾個人。”

啥事啊?

還整的這麼見不得人的?

蘇清風也就隨口問了一句,“那是不是還得帶東西?”

蘇四衛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是你爹,又不是你兒子,你以為我不懂這些啊。”

蘇清風瞅了他一眼,“你說話的時候,不夾槍不夾棒,心裡難受是吧?”

蘇四衛沉思了一下,“對你,我是這樣。對我媳婦,就不是這樣了。”

蘇清風冷笑,“行,你看我怎麼治你。”

聽到這話的剎那,蘇四衛只覺得心裡咯噔一聲。

果然,還沒過多久,他就見到自己那糟心兒子,拉著他媳婦的袖子,可憐巴巴地開始告狀。

眼看白靜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來,蘇四衛心口哆嗦了一下,浮起一抹討好的笑:“媳婦,我沒那意思……”

話還沒說完,他就感覺腰間那層薄薄的肉,被擰了一百八十度。

嘶!

蘇四衛痛得皺眉,但愣是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等他緩過神來,就見蘇清風在衝他擠眼睛。

這兒子生的,跟冤家似的。

他眼看匯演差不多要結束了,直接把蘇清風拉起來,往鋼廠外走。

蘇清風跟著他的步伐,來到一個小巷子外,卻沒有進去。

此時,蘇清風已經隱隱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了。

嚯。

雖然早就知道了這個事實,但他還是覺得,自家這個爹,是真的虎啊。

蘇四衛上下掃了一眼蘇清風,“你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別進去了。到時候別被人宰了,還是我去吧。”

說完,蘇四衛就朝幾個巷子裡鑽去,在夜色中,拐了幾個彎,就一下子沒了人影。

等了差不多半個多小時,他就見蘇四衛扛著一個大麻袋,氣喘吁吁地走出巷子。

同時,他還小聲道,“走走走,咱們走小路,別被人看到了。”

蘇清風也覺得有點小刺激,默不作聲地跟在蘇四衛後邊,在他體力不支的時候,接過他身上的大包袱,這也讓蘇四衛有了喘氣的機會。

他心底鬆了口氣,還好叫上了兒子。

只是等走了一段路,他藉著月色,回過頭去,見蘇清風臉上竟然一滴汗都沒有。

他頓時驚了。

“不是,你怎麼比騾子還會扛東西?”

蘇清風臉色頓時黑了。

到底會不會講話了?

他憋了好久,一句話話還是不吐不快,“爹,騾子是馬和驢生出來的,你說我像騾子,你啥意思?”

蘇四衛聽到這句話,都懵了。

緊接著,等到他反應過來後,瞬間氣悶。

清風這腦袋瓜子裡,一天天的,淨想些什麼東西呢?

就在父子倆輪換著背麻袋的時候,山路,總算走到了盡頭。

蘇清風看著熟悉的蘇家村,不禁有些疑惑。

他還以為要跑哪去,結果只是回到村子裡來了。

既然如此,走什麼山上的小路?

突然。

他眸光一頓。

不!

或許不止是這樣。

四下觀察後,蘇清風發現,這個地方,靠近村口的……牛棚。

第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