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子裡。

江鋒拿著一根細竹竿子,在月光下,眯著眼睛,對準樹上就在那捉知了。

按理來說,捉知了得用手電。

不然這烏漆嘛黑的,能看到什麼。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就連手電筒,放在鄉下農村,那也是個要錢要票的稀罕貨色。

許多人沒辦法,只能藉著月光,或者幾家合用一個手電筒。

蘇清風看到江鋒這個樣子,倒是忘了這茬,還好有隨身的小挎包做掩飾。

他從裡面掏啊掏,掏出來了一個比較秀氣,剛好適合小孩子用的手電筒。

旋即就把還冒著熱氣的煎知了猴,遞給江鋒。

江鋒沒推拒,只是把瓶子中的知了猴,又倒了一半給蘇清風。

這樣一來,蘇清風非但沒有損失什麼,反而又多了半瓶子的知了猴。

這小孩倔得要死,蘇清風知道,江鋒有他的堅持,故而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囑咐了一句,“別太晚了。捉知了猴是一時的賺錢路子,以後的賺錢路子,還有著呢。”

以後……還有其他的賺錢的路子?

饒是江鋒信賴蘇清風,也不由得愕然。

這知了猴的路子,來錢快,又不會被人捉住把柄,可謂是最完美不過。

如果硬說哪裡不好……那隻能說是知了猴有限,夏天也就那麼兩三個月,還有鎮上的收購站不知道能吃下多少知了猴。

其餘的……再挑不出毛病來了。

如今蘇清風卻說,以後還有差不多的賺錢路子。

這到底是在畫餅安慰人,還是說……清風哥真有這路子?

江鋒皺著眉頭,有些不解。

但是他卻知道,如果蘇清風真有這路子,能夠造福蘇家村的人,只怕從今往後,他在蘇家村的地位,就連大隊長和老支書加在一起都比不上。

家家戶戶,都得念著蘇清風一句好。

哪家要是吃著蘇清風的飯,再說句壞話,不用蘇清風親自動手動嘴,村裡的人,就能戳他們的脊樑骨。

江鋒看著蘇清風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

翌日。

大清早的,蘇清風還在刷牙,就看見村子裡不少大人,往鎮上走去。

因為人數較多,最後還是水生叔把他的寶貝老牛和牛車拉出來,帶著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地往鎮上趕去。

蘇清風磕了一個雞蛋糖水,再配上一小碟鹹菜配窩窩頭,倒是吃得不亦樂乎。

他似乎一點都沒有嫌棄這是窩窩頭,而不是大白饅頭。

適當吃點粗糧,對身體好嘛……

等吃完了早飯,蘇清風就一路騎到國營飯店,路過收購站的時候,他無意間一瞥,發現那裡人還挺多的,於是不自覺地放慢速度。

頓時,一大片嘈雜的議論聲,就湧入他的耳中。

其中大多數議論,都是關於知了猴的。

蘇清風心下了然,知道這事在今天之後,只怕瞞不了多久,能賺多少,就得看大家的本事了。

不過能多賺幾毛,也是好的。

心裡想著這件事,蘇清風腳下卻沒有耽誤,一下一下,踩著來到國營飯店的門口,甚至感覺花費的時間,比平時的還要短,一恍神,這路上的時間就過去了。

等來到國營飯店的時候,他照例看了看小黑板上的選單,然後就進入後廚,準備起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蘇清風的錯覺,今天餘海的心情,似乎格外愉悅,就連洗菜的時候,都不像是平時一樣,雖然臉上掛著笑,但總是給人一種苦大仇深的感覺。

林明亮見蘇清風往後方看去,也扭扭屁股,湊到蘇清風身邊,忍不住小聲吐槽:

“我總感覺,這小子這麼高興,一看就是沒憋什麼好屁。”

蘇清風對餘海雖然觀感不怎麼樣,但是他輕易不講這種話,聽到林明亮的話,也只是笑了笑。

但不可否認的是,今天后廚的氣氛,要比之前好很多,連帶著大傢伙做事,也輕快了幾分。

餘海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拋開他心裡的那些算計,蘇清風和林明亮,確實很適合做朋友。

尤其是蘇清風,這人脾氣好,但卻不是毫無底線地沒脾氣。

跟他處朋友,像是李根、林明亮還有鎮上的其他人,都挺舒服的。

餘海想到這裡,心中微微一嘆。

只可惜,他早就和蘇清風撕破臉了。

一想到這裡,他心中翻湧的難受和後悔,比當初他物件跟人跑了還要難受。

國營飯店中午是來人最多的時候。

但是因為終究只是一個鎮上的國營飯店,紅崗鎮也就這麼大點地方,那麼點廠子,廠子裡還有食堂,要不是蘇清風手藝好,經過分流後,只怕來的人更少,買得起葷菜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即便中午人流量最多,但是對於蘇清風而言,還是處在一個遊刃有餘的範圍內。

等到半下午,人逐漸空閒起來的時候,國營飯店的一眾人等,又開始日常地摸魚。

只是今天……似乎略有些不同。

“清風!你跑哪兒去了?我出了幾趟車回來,咋都沒看見你?”

眼見張利民見到他,一副驚喜萬分的樣子,蘇清風的瞌睡也醒了,一聽到他那口氣,熟悉的感覺頓時湧來,連帶著說話的時候,都忍不住帶上了點嘚瑟和炫耀。

“利民哥你可算回來了。你不知道,我這次是去辦大事了!你咋回來以後,直到現在才來找我啊?”

這一連串的話,砸得張利民腦袋懵懵的。

旋即,他就有些好氣和好笑。

“你這話說的!啥叫我才來找你,你回來以後,有去找過我嗎?”

蘇清風頓時不說話了。

得了。

他們哥倆就是塑膠兄弟。

誰也不用指責誰。

不過怎麼說也是兄弟來吃飯,蘇清風作為大師傅,也不好讓他掏錢,也不是說在乎這點錢,純粹就是面子和人情上的問題。

蘇清風見他風塵僕僕,一路舟車勞頓回來,臉上還有沒消下去的疲色,頓時沒再說話,想了想,給他包了餛飩吃。

不是南方的那種小餛飩。

而是北方實打實的,實心的大雲吞。

鮮肉雲吞,外邊裹著一層薄薄的麵皮,再加入一點紫菜和蝦皮,蘇清風從調料盒中,稍微放了點味精,就鮮得不得了。

其實說實話,味精對身體不好這個說法,並不屬實。

蘇清風依稀記得,當初是雞精為了開啟國內市場後,鋪天蓋地的高知、專家發表相關宣告,說吃味精會脫髮,吃多了會缺鋅,還會口乾舌燥之類的。

於是……

盛極一時的味精就此沒落。

腦海中閃過各種念頭,蘇清風手上卻不停歇,一邊和張利民對話,一邊就把雲吞煮好,端到他的面前。

張利民是跑長途的,走過各個地方,吃過各地的美食,要論起眼界和見識,只怕很少有人能比得過他。

也正是因此,他的口味很雜。

比如吃雲吞,也不知道是哪裡學來的習慣,喜歡往湯裡倒醋,蘇清風看得齜牙咧嘴的。

見張利民吃得唏哩呼嚕,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在喝醋還是在喝蝦皮紫菜湯。

吃到紫菜蝦皮的時候,他還有些訝異。

“清風,這玩意你也能搞來?”

蘇清風笑了笑,“我三伯回來了。他原本就在膠東那邊,靠海,這次回來,帶了不少這玩意。”

張利民點點頭,想要說什麼,但還是感覺餓得慌,決定先吃飽再說。

他們兩人聊得暢快,林明亮待在後廚,看著餘海的神色,略有所覺。

他總覺得,餘海在發現張利民和蘇清風的關係後,臉色一點一點地慌張起來。

林明亮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解。

凡是瞭解過蘇清風的人,恐怕都知道,當初經過陳美蘭的介紹,蘇清風還給張利民結婚的婚宴,做過掌勺大師傅。

這倆人的關係,可不是一般的鐵。

餘海難不成不知道這一點?

餘海當然知道,張利民和蘇清風認識。

但是他以前總覺得,傳聞恐怕有誤。

張利民一個結過婚的老油條,跟蘇清風這樣的小年輕有什麼話好聊的?

就算真有關係,只怕也是面子情。

但是現在來看,張利民和蘇清風,那是純純鐵哥們的關係啊。

餘海一想到自己辦的事情,恨不得一頭撞死。

這真他孃的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不時朝前方張望,偏偏視窗還杵著一個林明亮。

餘海覺得,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這麼討厭一個人的存在……

蘇清風坐在張利民的對面,見他一口氣吃了大半碗的雲吞,又喝了三分之二的湯,這才有了六七分飽意,吃雲吞的速度,也逐漸緩了下來。

他這才開口,“利民哥,你這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出完車,就往我這兒跑,不怕嫂子有想法?”

“嗐!”張利民擺了擺手,有些鬱悶,“你嫂子如今正上工農兵大學呢。我倒是想去找她,這咋去?”

聽到田蜜進了工農兵大學的訊息,蘇清風的臉色微微有些古怪。

只能說,自己這位大哥,做人那是真磊落啊。

這麼做,就不怕媳婦跑了?

要知道,前世回城的知青,那不是一個兩個啊。

不過這話也輪不到蘇清風說。

說不準那田蜜就是個好的呢。

他沒吱聲,等著聽張利民下半句話。

果不其然,張利民也沒管蘇清風是什麼反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今天來,還是因為你嫂子。你嫂子上次讓我幫忙塞個人,說是以前在孃家的時候,認識的發小。”

蘇清風心中呵呵一聲。

轉頭就看了看餘海。

就見餘海眼神微微有些躲閃,不敢和他直視。

蘇清風涼涼地說了一句,“利民哥,我要是個姑娘,我估計都想嫁給你了。”

張利民上下瞧了瞧蘇清風,竟然猶豫起來了。

蘇清風原本只是陰陽怪氣,見他這樣,臉色大變。

這張利民,怎麼越來越傻了?!

難不成單向的先婚後愛,也能讓人墜入愛情的海洋?

國營飯店中,還有餘海在,有些不好當面說,雖然即便揹著餘海,他也能想到蘇清風會說什麼。

但是蘇清風還是把張利民拉出去了。

想到兩人的關係,蘇清風也不繞來繞去,直接道,“利民哥,你知道餘海是啥人,就把他塞進來嗎?”

張利民點菸點到一半,聽到這話,手微微一抖,火柴就折了。

他皺了皺眉,“啥意思?”

“餘海想偷學我和林明亮的手藝,被我發現了。我和他上回剛鬧過。他這次又想要什麼?想要這個大師傅的位置嗎?可是利民哥,你有沒有想過,餘海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究竟知不知道?”

“餘海偷學菜譜,要是換了一個人,不是我蘇清風,那麼那個大師傅,會不會轉而記恨到你頭上。而且……說實在的,就他現在那點水平,想要做掌勺大師傅,完全不夠用。我奶做的菜,都比他好吃。”

“要是以後我走了,出問題了,國營飯店追究下來,真追究到你頭上,利民哥,你有沒有想過怎麼辦?”

蘇清風沒提田蜜的名字。

他和田蜜不熟,夫妻這檔子事情,也不是他該摻和的。

但張利民雖然有時候傻傻的,但是真被蘇清風點破了這一層關係,這段時間以來,被田蜜難得一見的好臉色迷暈的他,頓時就清醒過來了。

作為他的朋友,蘇清風都能這麼為他想。

那麼田蜜呢?

田蜜究竟有沒有想過,推舉餘海,究竟會給張利民帶來什麼好處?

張利民仔細想了想,居然發現,一個好處也沒有!

更多的反而是數不清的麻煩,以及要消耗的人情。

而田蜜只需要說幾句好話就行。

明知道兩口子之間,不應該算計那麼多,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張利民還是覺得心裡有點難受。

他想了想,又掏出一根火柴,在火柴盒的邊緣劃了一下,將香菸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後,再慢慢吐出。

蘇清風拍了拍張利民的肩膀,沒有說什麼,然後就進去了。

餘海在後廚,有些心驚膽戰的。

他是真不知道,蘇清風一個做飯的,怎麼會認識這麼多人啊!

十二點後捉蟲

白天坐火車了。誰知道綠皮火車的廁所會這麼噁心……我看到差點吐了,憋了一路的尿,回去以後寧可繞路走高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