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歸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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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蕭允晏還在伏案書寫這幾日的軍報,羅鵠進來稟報:“殿下,賀公子吵著要見你。”
“她?人呢?”
“在營外。”
“讓她進來吧。”
不時,赫連漪進來,蕭允晏道:“真是貴客。”
“殿下,請容我出城去說服徐將軍。”
蕭允晏冷哼一聲:“這夫妻二人真會裝模作樣、裝腔作勢,偏就你會信。”
“殿下,我清楚徐將軍為人,他確實風骨凜然,絕非裝模作樣。”
“那也不用著急,這一時兩時的他也死不了。”
“殿下,徐將軍是將才,殿下若得了他,如添羽翼。”
“即便如此,你也先去好好歇一覺,待天亮了再去也不晚。”
“好,那我就在馬車裡歇著,等殿下允許我出城了,派送一名車伕給我便是。”說著,她便徑直出去,果然是一頭鑽進馬車裡。一刻鐘後,忽然外面響起羅鵠的聲音:“賀公子,坐好了,我這就帶你去高嶺峽谷。”
“好。”赫連漪坐在車裡淡淡應了一聲。
一路,馬車疾馳,橫衝直撞的架勢不像平日那個素來穩重內斂的羅鵠,但赫連漪也沒多想,只當他急於求成。行了幾十里路,馬車轉向另一條山道,忽然外面響起歡快的聲音:“赫連漪,快探出腦袋看看外面的月色。”
一路上,赫連漪一直想著如何說服徐千敏,聽到那聲音,猛地一震,這哪是羅鵠,分明是蕭允晏。
“殿下,怎麼是你?”她掀開簾門。
“當然是我,如此月夜,如此佳人,若不是我親自護送,豈不辜負了這良辰美景。”
“殿下今夜怎麼這麼開心?”
“佳人在側,哪有不開心之理。”他雖言語輕佻,但聲音裡卻又多了幾分深沉,說話間,又不知被觸動了哪根心絃,聲音又夾雜著些許黯淡:“今日確實是我這些年來最開心的一天,赫連漪,是你救了我。”
“我——救了殿下?”
“太子在時,我唯一的信念便是守護太子,將來輔佐在側。可太子離世後,我所有的信念自此崩塌。那時,我惱恨父皇,隻身來了邊地,投入軍中,總是身先士卒。世人都以為我是英勇,沒有人知道我不過是期望敵軍能讓我萬箭穿心……”
赫連漪雖早已知道他是極其重情重義之人,但此刻聽他親口說出這些肺腑之言,還是難免震動。
“後來我才明白過來,太子家小在京中倉惶度日,我不僅要為自己而活,還要博出一番天地,護住太子家小。”
“殿下對昭文太子的衷心日月可表,聽說殿下為了替昭文太子脫罪,不惜上演了千金贖女的戲碼,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
“這事你也知道?”
“當然知道,殿下千金贖女的事,天下人為之津津樂道,又有誰人不知。不知那雲知秋姑娘如今何在?”
“她?”蕭允晏想了很久,似乎才理出頭緒,“我記得當時贈送了京郊的一座宅院給她,不知她現在是否住著。不過,她雖在我府中住了幾日,我可從來沒讓她服侍過。”
“我知道啊。”赫連漪脫口而出。
“你知道?”蕭允晏忽然停下馬車,又回頭望了望她,“這種事,外面也在傳?”
赫連漪意識到自己失言,急中生智忙支開話題:“哦,我是說——當時昭文太子身陷囹圄,殿下自然無心這些兒女情長之事。”
蕭允晏笑了笑,“知我者,莫過於赫連漪也。”
兩人一路說著話,時間過得飛快,才不過一個時辰,便已到達高嶺峽谷,蕭允晏當即便命人將赫連漪護送進去。不過數時,徐千敏便已同意歸降。此時,徐千敏正在蕭允晏的帳中。赫連漪無處可去,獨自走上望樓,望著遠處從峽谷裡緩步出來的寧軍,堆坐在梁軍營地外。
遠處,不知是誰開啟了第一聲:“英雄恨,淚滿巾……”那聲音雄渾沉厚、蒼涼悲壯,卻夾雜著無力的憤恨。接著,有人開始應和,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唱。
那是大夏的樂曲,聽著這熟悉的曲調,赫連漪的鼻頭一陣酸澀,淚水泛出眼眶,在心裡默默跟著哼唱。
“這裡風大,小心著涼。”這猛不丁的聲音將赫連漪的思緒拉了回來,赫連漪擦去眼角的淚水,回過頭去,見是蕭允晏。
看他樣子像是站立已久,她問:“殿下這麼快就跟徐將軍談好了?”
“沒什麼好談的。”
“怎麼了?”赫連漪心裡頓時涼了半截。
蕭允晏卻問:“你是怎麼勸他的?”
“我只是將赫連定邦的為人跟他講清楚而已。”
“這就難怪了。他告訴我,他只肯效忠於你。”
“他答應我,我讓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
“無妨,既然肯效忠於你,那便是肯聽命於我,看把你給緊張的。對了,那你又是怎麼說動涼城的袁文煥的?”
“袁文煥是呂相的門生,自然不需要我費心。”
蕭允晏恍然大悟,點了點頭:“難怪。”
忽然,一聲呵斥聲打斷了將士們的吟唱,天地間忽然一片死寂。
“想念故土了吧?”蕭允晏打破沉寂。
“故土?”赫連漪感慨一聲:“故土太遙遠了。”
蕭允晏正色地望向她,“不遠,別忘了你此時站的也是你的故土。相信我,七年之內我必定讓你回到你朝思暮想的永安城。”
他的言語裡滿是真誠,赫連漪毫不懷疑地道:“我相信殿下。”
又一陣疾風吹過,蕭允晏看著月色下的她,情不自禁的要拂去她被吹亂的秀髮,手剛伸出去,赫連漪卻警覺地倒退幾步。蕭允晏一時愣住,手僵持在那裡。赫連漪眼見他臉色驟變,閃現著難堪和屈辱,這才意識到自己反應未免過了度。
氣氛變得極為怪異,赫連漪絞盡腦汁想著如何給自己脫罪,“我,我我方才,方才……”
蕭允晏卻冷聲介面道:“眾目睽睽之下,我又能對你做什麼?”
赫連漪瞬間飛紅了臉,忙解釋:“不是不是,殿下,我這一路輾轉流離,總是會遇到一些登徒子,一時情急反應……”
“好了好了,不說了。”蕭允晏柔聲輕撫她,原本陰沉的臉色逐漸冰雪消融,又道:“放心吧,我答應你的定會做到,決不食言。”
赫連漪這才笑了笑,忙將話頭轉開,“對了,呂大人的事……”
“呂大人的事,當時如何打算如今就如何實行,一切不變。”
“這麼久了,難道殿下並沒有阻止這件事繼續下去嗎?”
蕭允晏看了看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離去後,不知怎地,我總覺得還會再見到你。所以我一直任由他們自己發展。”
“當初是殿下趕我走的。”
“我是趕你了,可心裡一直趕不走你。”他哀嘆一聲,又道:“我又能奈你何。”
她看他神色,心裡也覺得好笑,嗔道:“怎麼殿下怪起我來了。”
“不怪你怪誰?”蕭允晏忽然猝不及防的拉起她的手。
赫連漪被他拉著手,既抗拒不得,又不能露出半分不願的神色。蕭允晏見她忽然發抖,手也是冰涼,問道:“怎麼了,很冷嗎?”
“是、是有些冷了。”赫連漪乾啞著嗓子回答。
蕭允晏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使勁地摩挲,卻還是越來越冰冷。“走吧,回營帳裡歇幾個時辰再回去吧。”說著,他拉著赫連漪的手往營帳走去。
赫連漪被他一路拉著進了營帳,營帳裡有一張床榻,蕭允晏道:“就在這裡湊合一宿吧。”
赫連漪的心猛地又一緊,蕭允晏又道:“放心吧,這裡除了我,沒人睡過。”隨後,他又命人取了兩個炭盆,自己則走到椅子前坐了下去。
赫連漪見他這架勢,知道他是想坐椅子上對付,知道是自己多心了,原本在心裡打好的腹稿根本用不上,一時百味交集。
蕭允晏半睜著眼,見她這樣看著自己,道:“快睡吧,明日一早我們還要回城。回城後我便要直接去涼城。”
“去涼城?那——我跟殿下一起去。”
“不用了,我帶著徐千敏過去就行。等我在涼城安置好了,將你和沈姑娘接過去。”
“我住在徐府也挺好的。”
“徐千敏那個小妾,你日後還是少跟她來往,我不想多生事。”
“殿下素來對涼城不甚在意,這次為何這麼急了?”
“你說得對,我只有多立戰功,才能在父皇心裡博取一席之地,這樣對呂仲簡也有好處,將來也可以為你們博取一個更好的未來。”
“我們?殿下說的是我和誰?楊家人嗎?”
蕭允晏笑著搖頭:“當然不是,我外祖家是簪纓世族,幾十年累積的威望,只要不出什麼差池,不會有什麼變故的。”
“那殿下指的是太子家小。”
“太子家小,我只指望他們平安順遂就成,並不想他們捲入朝廷紛爭。”
“那……”
蕭允晏忽然暴躁起來,吼道:“赫連漪,你要再說話,我可不敢保證我不會跑到你邊上去睡。”
一句話,頓時讓赫連漪再也不敢吭聲。
次日一早,兩人便趕回緒州城。到了城裡,蕭允晏又馬不停蹄按著他的計劃行事,去接收涼城。又過數日,蕭允晏履行了承諾,遣人接了赫連漪主僕,將她們二人安置在涼城。
此時沈留香已是大愈,她見著這用心安置的院落,不由大為感慨:“我們總算有了安身之處了。霽王殿下可真是不錯!”
赫連漪聽著沈留香由衷地感激蕭允晏,忽然一陣沒來由地煩躁,“他好不好跟我們又有什麼相干,你莫忘了我們該做的。”
沈留香見她發這麼大脾氣,一時不明所以,滿臉委屈地道:“是,奴婢謹記,再不敢造次。”
赫連漪面對這個甘願捨命去維護自己的婢女,又不由一陣歉意,口氣變得柔軟:“好了,你剛康復又一路奔波,先去好好歇著吧。”
“是。”沈留香便離去。
赫連漪望著這個小院,院子雖小,卻雅緻幽靜。除此,院裡還有幾名僕役,雖不多,卻能各司其職。倘若她是真的漂泊無依,這樣一個安身之處,不失為一個好歸宿。只是,她如今身負復國之重任……
“想什麼這麼出神?”
赫連漪的思緒被打斷,她回頭,見是蕭允晏站在不遠處。
“殿下不是去荊城大營了嗎?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到,知道你來了,便直接過來了。”蕭允晏走進她,又問:“這院子是我親自挑選的,喜歡嗎?”
“清幽寧靜,自是喜歡。殿下費心了。”
“為你的事上點心,自是應當的。”
赫連漪略為不自在,但卻微微一笑,蕭允晏又道:“我歇上數時便要趕往聊州。”
赫連漪轉過身,一臉驚訝:“怎麼這麼急?”
“我之所以去荊城大營,是因為前幾日急報:赫連定邦派了趙樹駐軍在三江源,趙海駐軍緒陽。你看這陣勢,分明是來收復失地的。”
赫連漪點了點頭,“確實是。趙樹當年因為趙海失定州,而引咎卸甲,想不到赫連定邦竟還能請他出山。”
“赫連定邦顯然是無將可用,不過這趙樹和趙海夠我和六哥對付一陣子的。只可惜,我所會的並不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戰神趙海。”
“趙海當年被蕭允昇趕出定州後一直韜光養晦,這些年又經趙樹精心調教,殿下可千萬不要輕敵了。刀劍無眼,殿下千萬要小心。”
“當然會小心,總不能讓你還沒過門就守寡吧。”蕭允晏話兒說得輕佻,看上去卻是一臉正肅。
赫連漪知道他又在戲弄自己,只裝作沒聽到他說這話,往回走去。
蕭允晏跟上他,喊:“怎麼,開不起玩笑啊?”
赫連漪淡淡應聲:“沒有,殿下記得給我報個平安。”
“好。”蕭允晏看了看她,笑了笑才應聲,轉眼,又變得頗為嚴肅,“我本可以直接去聊州,只是因為要見你一面,才過來一趟。”
赫連漪面對他的柔情,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別過臉去,又叮囑一聲:“殿下千萬要小心。”
蕭允晏看著她,忽然嘆了嘆氣,“那我走了。”說罷,他轉身大步離去。
“殿下,殿下。”她跑上前去,又叮囑:“殿下一定要小心,切莫輕敵。”
“好。”蕭允晏看著她,一掃方才眼底的失落,笑著應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