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內只剩下赫連漪主僕二人,空氣中彌散著令人絕望的死亡氣息。蕭允晏似乎只剩下最後一縷遊絲。沈留香越來越焦心,看著蕭允晏的樣子,不斷地抽泣,想起蕭允晏的好,越想越是抑制不住,跑出營帳外嚎啕大哭起來。

營帳裡只剩赫連漪獨自守在他的床前,此時的她也只念著他的好,相伴這些時日,她早已清楚明白蕭允晏對自己的真心。這是她第一次細細打量他的臉。他的輪廓如山川丘壑,眉目超逸絕塵而又堅毅。赫連漪忽然發現自己竟是第一次看清他長什麼模樣。不自覺地,她的手輕輕觸了觸他的臉,又忽然抓起他的手祈求他:“殿下,我們還有那麼多未做的事,你一定要撐下去,一定要撐下去……”

彷彿如同歷經了漫長而又艱辛的整個寒冬,到了晚上,蕭允晏還是尚存一絲氣息,有人進來告知羅鴻,“羅將軍,翊王殿下帶了一名軍醫前來,就快趕到了。”

羅鴻一聽,急忙奔出去迎接。赫連漪和沈留香生怕被蕭允昇認出,便找了個藉口趕緊逃離了營帳。

無處可去的兩人躲在營地附近的一個緩坡上,杜紹桀不斷來回探聽訊息,“霽王的箭拔下來了,可現在出血不止,恐怕還是……”

沈留香聽罷,又是大哭不止。

赫連漪道:“杜將軍,你再去守著,有事再來告知於我。”

“是。”

面對此次的功虧一簣,赫連漪也做了十足的準備,轉頭她又安慰沈留香:“別哭了,如若他真過不了今晚,那玄師所測也不作數,大不了一切重來。”

沈留香第一次覺得赫連漪的話不中聽,竟然反駁起來:“奴婢可不是因為他是霽王而哭,奴婢哭的是眼前這個殿下,我們這一路出了虎穴又入狼窩的,只有他,是真心為公主著想。好不容易過了段安生日子,又出了這事。”

赫連漪哀嘆:“復國遙遙無望,哪裡真有什麼安生日子。”

沈留香哭了一陣後,又開始埋怨起來:“看來那個玄師的話,半點都信不得,不然我們不至於走到今天這地步。早知如此,我們也不用這般處心積慮地來接近霽王,到頭來白白惹得一陣傷心。”

沈留香數落一陣,見赫連漪依然默不作聲,“公主,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赫連漪長嘆一聲:“現在出不去,我們只有等機會趁亂離去。以後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留香點了點頭,想了想道:“早知今日我們又何必當初,什麼玄師,就是個滿嘴胡話的蠢婦。”

赫連漪卻又不能苟同沈留香的話,她從懷中摸出錦囊,“可是這是父皇臨終的囑託。”

“可是先皇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沈留香本是脫口而出,一說完又意識到自己冒犯了先帝。

“不,我相信父皇。”

赫連漪說著,那段往事也在瞬間歷歷湧上心頭:

是年,大夏皇朝已是屹立了兩百餘年,不知為什麼,曾經諱莫如深的預言又不斷傳出:夏將亡於第十世。原本,世人皆對這個傳言嗤之以鼻,只因夏文帝文韜武略定乾坤,既為一方雄主,又正值壯年。然而沒過幾天,朝上朝下卻有不少人私下竊竊而談,憂心這十八年前的預言終將會成真。

原來,大梁的六皇子蕭允昇,竟在大梁最風雨飄搖之際、大夏最無防備之時,趁其不備一夜攻破了甲戌關,使得大夏邊防被開啟了缺口。大夏先祖曾有一言:一旦甲戌關被攻破,國將危如累卵。赫連定國憂心如焚,召其弟赫連定邦入京,並親手將三十萬大軍交到其弟手中,讓其弟赫連定邦趕赴康源城,並將蕭允昇趕回甲戌關外。

赫連定邦整軍待發,出發前特意來向赫連定國告別。兄弟二人正交心話別之際,忽然,赫連定邦從懷中取出一柄短劍,直刺向赫連定國的要害,防不勝防的赫連定國瞬間倒地。他是做夢都想不到竟會發生這樣的事,嚥氣之前,十八年前的預言反反覆覆地縈繞在他腦中。只是當日那玄師後面還有一句話,除了他,世人皆不知曉,那就是:復國者,唯長公主赫連漪。

“皇兄,煩請九泉之下告知父皇,你能的,我赫連定邦也能。”

“你——”赫連定國拼盡全力用手指著他,赫連定邦陰狠地看著他:“皇兄,莫怪我。”隨後,又朝他刺了一劍。

赫連定國倒塌在地,霎時暈厥過去。正在此時,有人來報:“王爺,太子、鄆王、兆王都已入宮。”

“可帶了人來?”

“帶了些兵馬。”

“好,那便好,本王要親自去會他們。”說罷,赫連定邦便出了這間宮殿。

不知過了多久,暈厥中的赫連定國忽然又甦醒過來,掙扎著從身旁的桌案上抓起一方絹帛,用身上的鮮血在絹帛上寫下:信玄師。然後,他將那方絹帛緊緊撰於手中,這才嚥氣。

當夜,赫連定邦仗著四十萬大軍在手,連夜登基,改國號為:寧。同時,他發下詔令:太子不滿其父皇重用赫連定邦,幾番爭執未果,勾連其他幾位親王、郡王造反。可憐她的幾個哥哥,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遭了滅頂之災且日後還將揹負千古罵名。

而後,神奇的事發生了,入殮時,有人發現赫連定國手中攥著什麼東西,千方百計想開啟赫連定國的手將其取出,卻始終未果。赫連漪得知此事,藉故來到赫連定國屍身前,只輕輕地一抽,便將那絹帛取出,而後偷偷藏於自己身上……

那些往事化成一把鮮紅的利刃,直刺赫連漪的眼眶。她似是在跟沈留香說,又似告知自己以堅定內心:“我相信這是父皇在天之靈要告知於我的。”

“是,奴婢也信。那,那會不會玄師當初說是霽王,根本就是敷衍我們?”

赫連漪怔愕了半晌,才道:“若不是他,那就繼續找。”

“既不是翊王,也不是霽王,那又會是哪個?”

“大梁多的是皇子,又不是隻有他們兩個。”

“可是公主不是說:大梁的皇子中,太子已死,能成事的,也只有霽王和翊王了。況且,其他皇子們也都在大梁帝京。”

“誰知道日後又會不會再來一個。”

……

亥時末刻,軍中忽然悲嚎聲一片,杜紹桀匆匆而來:“公主,霽王血已流盡,已經沒氣了。”

聽到哀嚎聲,赫連漪便已明白髮生了什麼。她囑咐杜紹桀,“杜將軍,你去找兩身軍衣來,我們到時見機而行。”

“是。”

杜紹桀離去後,赫連漪又面朝永安城的方向,跪伏在地,“父皇,望父皇在天之靈給兒臣指引一條路,兒臣到底該怎麼做?”

除了悲嚎聲,沒有任何回應。

赫連漪又連連叩首祈求:“兒臣祈求父皇護佑兒臣,實現夙願。”

過了一會,沈留香走上前扶起赫連漪,又嗚咽著問:“公主,接下來我們將去哪裡?還要去冷幽谷嗎?”

赫連漪斷然搖頭:“不去了,我不想再走冤枉路了,求人不如求己,接下來先將呂相召回來我們再定奪。”

兩人正說著,忽然發現悲嚎聲已是越來越小,漸漸地,竟然徹底沒了聲響。兩人一時不明究竟發生了什麼,卻只見杜紹桀手裡拿著兩件梁軍的戰甲又匆匆跑回來,“公主公主,奇事奇事,說是之前霽王明明斷了氣,可就在方才他的手又動了一下,如今又有了些許氣息。”

“怎會如此?”

“據說翊王帶來的神醫非同尋常。”

“你是說霽王又活了過來?”赫連漪恍如在夢裡,仍是不可置信。

“是,至少暫時又沒事了。那,我們走還是不走?”

“先不走,再去盯著。”

杜紹桀再次離去後,沈留香道:“一定是先帝,一定是先帝聽到公主的祈求了,是他保佑的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