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海是九龍島上特有的一種古老的刑罰,也是最嚴厲的刑罰。

九龍島孤懸海外,島民靠海而生。他們相信,海中有神靈。他們也相信,海中有惡魔。

惡人,自然需要惡魔來懲罰。

詹姆士被判沉海。

在鐵一般的證據以及滔滔的民意麵前,辯護人沒有再繼續辯護,默然下臺。

詹姆士依舊沉默著,並沒有因為被判了死刑而顯得害怕。他抬頭看著天空,迎著明媚的陽光,平靜的臉上帶著一絲不屑,而眼神裡卻充滿了熾熱的光芒。

這種對生命的淡漠讓島民們更加憤怒。

辯護人走下臺,和幾個西洋人低聲交談了幾句,他們就起身離開了廣場。

看上去像是灰溜溜的逃走了,但李沐塵卻知道,這幾個人,不會就這麼放棄的。

他再次看向臺上的詹姆士。

這個人一定不簡單,不然太陽聖教不會費這麼大力氣,專門派人來談判。

另外,九龍島這麼個小島,他們為什麼要來這裡傳教,把那些女孩變成海妖的目的又是什麼?

這些都是疑惑。

只是要解開這些疑惑並不容易。

太陽聖教的教徒都被在靈魂中植入了信仰之術,一旦有背叛的念頭,信仰就會崩塌,靈魂也隨之湮滅。所以他們永遠不會說出教會的秘密。

公審結束後,詹姆士被押往海邊刑場。

那是一個類似碼頭一樣的地方,一條長長的棧橋伸出海面。

棧橋的盡頭停靠著一艘船。甲板上放著一個鐵籠子。

詹姆士被押到船上,關進了鐵籠裡,並用鐵鏈鎖住了他的手和腳。

然後,行刑人宣讀了一段誓言以及詹姆士的罪狀,這是對海神的尊重。

接著,在眾目睽睽之下,鐵籠被從甲板上推了下去。

嘩啦一聲,水花濺起。

在被海水湮沒的最後一瞬間,詹姆士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還是那樣的平靜,那樣的整潔,甚至連鼻樑上的眼鏡都沒有掉。

在岸邊圍觀的島民發出了歡呼聲和咒罵聲,看著惡魔沉海,他們心中的怨氣得以宣洩。

籠子頂上連著一條粗大的錨鏈,隨著籠子的下沉,鐵鏈和船上的甲板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人們看著錨鏈一點點墜入水中,直到被拉的筆直。

按照沉海的規則,一天一夜之後,他們會將籠子從海中拉上來。

如果那時候,籠子裡的人還沒死的話,就說明海神護佑,不讓他死。那麼無論他犯下的是多麼滔天的罪惡,島民們也不會再追究。甚至會像對神一般善待他。

當然,這是不可能發生的。至少至今為之,在九龍島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所以人們都覺得詹姆士必死無疑了。

只有李沐塵皺起了眉頭。

他不相信詹姆士會這樣輕易死去,那些西洋人做了那麼多努力,最後的放棄顯得太過輕易了。

他總覺得忽視了什麼。

這片海大概是特為沉海而選,很深,海水阻隔了他的神識,讓他無法看清海底的情況。

李沐塵也不打算去幹預這種頗具神性的儀式感的過程,就靜靜地站在岸邊遠遠地看著。

島民們久久不肯離去,直到太陽越過他們的頭頂,開始向西滑行。

寧鳳全轉身舉起雙手,朝島民們喊道:“鄉親們,惡魔已經伏法,大家回去吧!”

島民們如夢初醒,正要散去,忽見一婦人踉踉蹌蹌衝出來,跪倒在紀廣萊和寧鳳全身前,哀求道:“島主,救救我女兒吧!”

原來是變身海妖的雅雅的母親。

人們才想起,詹姆士雖然被沉了海,可變成妖怪的雅雅還在。

紀廣萊說:“那不是雅雅,雅雅已經死了,我們也為雅雅報了仇,您節哀吧!”

婦人不肯起來,哭泣道:“我女兒明明還在那裡,她還會動,怎麼會死了呢?嗚嗚嗚……紀島主,寧島主,你們是大人物,你們一定有辦法救她的!”

她那哀求的眼神是如此的無助和可憐,又是如此的充滿了希望。作為島主的紀廣萊和寧鳳全知道,島民們對他們是多麼的信任,把他們當作神的化身。可是如今,卻連拯救一個無辜的小姑娘都做不到。

他們只好看向李沐塵。

就連梅姐,這時候也用一種近乎祈求的眼神看著他。

李沐塵輕輕搖了搖頭。

不是他不想救人,而是實在已經救不回來了。雅雅早就死了,在腹部被剖開的時候就死了。她的靈魂早已不在,現在她的身體裡,只有一團邪靈。現在的她,甚至連妖都算不上。她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惡魔的工具。

紀廣萊嘆息一聲,把老婦人扶起來,說:“她是海的女兒,我們用九龍島最神聖的儀式,把她送去海神那裡。”

他扶著婦人,回到鎮上。

看到還在蠕動的海妖,雅雅的母親再次哭泣起來。

“是雅雅!明明是雅雅呀!怎麼就不是呢?她明明在動,明明活著呀!”

“你們不要碰她,要麼,就讓我養著她吧!”

婦人撲到雅雅身上,不顧海妖身上的粘膩和難聞的氣味,用身體護著她,生怕她受到傷害。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李沐塵心頭一滯,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想來天下間的母親大概都是這樣的吧!

無論子女做錯了什麼事,無論子女變成了什麼模樣,她們,都會義無反顧地張開雙手,用自己孱弱的身體去保護他們。

“就讓我養著她吧!我保證,不會給大家添麻煩的!”婦人還在極力爭取。

紀廣萊很為難,只能再次看向李沐塵。

他也不敢確定,這妖怪能不能養。

李沐塵嘆了口氣,對著海妖的屍體虛空畫符。一個個精靈般的金色符咒在海妖的身體上明滅閃爍。

海妖彷彿痙攣般顫抖起來。

婦人嚇壞了:“雅雅!雅雅你怎麼啦!孩子!你怎麼了?”

李沐塵走近些,伸出手指,在海妖的身體上快速的點過,每點一下,就有一道真氣進入海妖的體內。

最後,他在她的腹部,由下至上,手指沿著那條蜈蚣瘢痕輕輕滑過。

海妖那鼓脹的腹部猶如皮球洩氣一般癟了下去,而那條瘢痕也隨之消失了。

李沐塵收回手,退了兩步,又輕輕一揮手,扇過一陣風。

那些溼答答的粘稠的液體揮發了,氣味隨風散去。

沒有了粘液,沒有了難聞的臭味,沒有了可怖的疤痕,鼓脹的肚子也消了下去,凌亂的頭髮也被風吹的柔順,除了面板蒼白沒有血色,她又恢復了少女的模樣。

一件衣服飄過來,蓋在了雅雅的身上。

李沐塵轉頭看,卻是梅姐脫下了自己的外套。

老婦人庫通對著李沐塵跪下:“恩人吶!謝謝!謝謝恩人!……”

李沐塵連忙將婦人扶起,說:“我只能做到這樣了。這不是復活,因為她沒有魂。她不會說話,沒有思想,也不用吃飯。你願意養這樣一個活死人嗎?”

“願意!我願意的!她是我的女兒呀!謝謝唷……”

婦人說著,又對李沐塵跪下來磕頭,被攔阻後,便撲過去,一把摟住女兒雅雅,哭笑地叫著:

“雅雅!我是媽媽呀!雅雅!以後媽媽養你,像小時候一樣,好不好,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