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君曦眼裡,蕭宸和哥哥都是遭了無妄之災的無辜者。

該愧疚的是那些作惡的人。

蕭宸望著她眉目中透著傾城的暖,冷豔凜寒的眼眸裡,那如墨一般的焦點,忽然滿滿的全被他的臉佔據,好似入了心一般。

心底的慾望被俘獲,他渴望親吻她的眼睛。

不知道想到什麼,沈君曦眸光冷寒了些,問道,

“還記得福元郡主及笄的宴會嗎?”

蕭宸微微愣了下,眸子裡泛起乾淨剔透光,

“自然記得,不會忘,那晚若不是小侯爺,蕭宸就該沒命了。”

他對她的慾望,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他清醒的記得,她指尖拂過後腰撩人灼熱,心臟由此隨她的漣漪搏動。

不會忘,永遠都不會。

可沈君曦想到的顯然不是這個。

她緩緩沉聲道,

“那晚在香爐裡下動情生欲香料的人是福元,她本想勾引小爺,可香爐不知道何時被你拿去了,不過攔路想欺負你與箬竹的人不是她,是十公主蕭詩嬋的隨從。”

蕭宸繼而詢問道,

“小侯爺是如何查到的?”

沈君曦也不瞞他,

“禮部教坊司內有位女官叫公孫柔,福元郡主的劍舞是同她學的,當晚她也在福王府,她幫小爺從下人口中打聽到蕭詩嬋當晚嚴厲責罰下人,因為沒加害成你們。”

蕭宸聽了眉眼平靜依舊,沒有意外,緩緩說道,

“教坊司內多為罪臣之後,歸禮部管轄,公孫柔因為劍舞極佳,空前絕後,早年間得了父皇喜歡,破例免去奴籍封為五品司樂,她前幾日去過母妃宮中,送了不少用度,我猜到不該有雪中送炭,原來她是小侯爺的人。”

清俊雋美的臉上露出感激的笑容,他笑時,乾淨耀眼,令人心情都免不了舒適。

沈君曦不由跟著笑了下,說道,

“嗯,她還有兩年就能出宮,興許你想不到,她心悅的人是嶽管家,以後該是會入小爺沈府,到時候,小爺府中的丫頭又多了一樣手藝可學。”

蕭宸疑惑了下,

“嶽峰起碼大了公孫柔十歲?要娶二房?”

“沈北並非嶽管家親生,他沒見過戰死的生父,孃親現如今還跟在軍中做事,與嶽管家不是夫妻。”

沈君曦家裡的事,的確挺複雜。

沈昊山仗義,手下人也仗義,真的做到兄弟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

蕭宸瞭然,他起身收拾桌面,若有所感道,

“沈家軍勇猛無畏,人人義字為先,令人敬佩。”

“說了這半天,你倒是半分無恨,一點也不想小爺替你收拾蕭詩嬋?”

沈君曦見蕭宸擦乾淨桌面要走,有些意外,病秧子未免太…良善了。

蕭宸端起托盤,從容淺笑道,

“一來,蕭宸不想給小侯爺添麻煩,二來,蕭宸心有掛礙,不想因旁人影響養病的心情,安然度日,小侯爺好,蕭宸便好。”

沈君曦從未見過性子這麼軟的人,這要是換成她,非得讓蕭詩嬋吃不了兜著走。

當然。

她也看不見到少年轉身後明澈眸底的那抹陰鬱晦暗。

蕭宸的確沒多恨蕭詩嬋,但是蕭玉汙衊他母妃一事未了,還心機叵測的給沈君曦下藥是該被千刀萬剮的。

只要他能活下去,就總會有機會將其千刀萬剮的。

……

下午,沈君曦日常翹課。

日光正好,暖風溫柔。

她不急不躁的給吳道雲雕刻墨玉玲瓏球。

雕花小窗半敞,她抬頭就能見到蕭宸雅靜的在案前提筆書寫著課業。

他會寫兩份,幫她寫一份。

蕭宸這會兒已經在寫沈君曦那一份詩賦。

因此改了自己的習慣,字字落拓不羈,優遊自在。

當他提筆落款“沈君曦”三字,他依然會見之心驚。

她名字裡的一筆一畫都會讓他感到心跳加速,無邊無際的愛慕。

“君曦哥哥~我從集市回來啦!”

小娃娃蕭震舉著手裡的糖麵人,從梅苑門外歡快的跑了進來。

沈君曦手上一頓,抬眸看去,僅有蕭震一人。

與大多數嬌生貴養孩子一樣,蕭震面板雪白柔嫩,眼眸烏黑是個漂亮的男孩。

他活潑的跑到沈君曦窗前,將糖麵人插在了窗沿縫隙中,咯咯笑道,

“送給哥哥~今天的見面禮哦!”

沈君曦接過,輕輕笑道,

“多謝十三殿下,路上石頭多,你跑起來小心些別摔著了。”

“哥哥在外面,怕打攪君曦哥哥就不進來了,我走啦~君曦哥哥再見!”

蕭震朝著沈君曦一笑就露出缺了門牙的牙床,天真無邪的轉身跑了出去。

沈君曦將糖麵人放在一邊,繼續手上的雕刻,眸色裡隱有遺憾,成大事者,不該心急氣躁。

只是不知道,是蕭逸自己急,還是惠妃那幫子人。

傍晚時分。

蕭宸照例給沈君曦燉了梨湯,是趁著沈君曦睡著燉的。

他看著她不過雕刻了一個多時辰,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在溫柔的夕陽下,她的面板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剔透病態。

“家主!家主~我回來了,快看,我抓到了兩條頂尖漂亮的!”

沈小北人還沒進院子就興沖沖地喊,飛步跑到沈君曦跟前。

沈君曦朦朦朧朧的睜開眼,對上的就是沈小北放大的髒臉。

他滿頭是枯藤草屑,肉乎乎的臉上好似大花貓,月牙般眼睛還亮晶晶的望著她。

“你…”

撲哧,沈君曦笑出聲。

沈北將揹著的竹筐擱在沈君曦桌上,興奮道,

“家主你就別笑話我啦!誰鑽山林窟窿出來還能幹乾淨淨的,我這都收拾過一遍了,咱們現在要去藏嬌樓嗎?”

沈君曦雖然沒說,但沈北想了想就覺得該抓蛇是給大夫玄知公子的。

畢竟只有大夫才需要蛇膽、蠍毒之類的吧?

見沈君曦點頭,他笑的更加歡快了,

“走走走,家主帶我一起!”

“不帶,你這幅模樣跟泥潭裡撈出來的似得,豈不是會嚇壞人家姑娘?”

沈君曦止不住笑意,都沒聽見蕭宸走進屋內。

蕭宸將燕窩雪梨羹擱在桌面上說道,有意說道,

“小北昨日就覺得箬竹姑娘甚為可愛,當下該是很想見的。”

沈小北被戳中心思,臉紅了幾分,直爽說道,

“嘿嘿,被你猜中了,箬竹姑娘笑起來真的好可愛!我早上還見著她了!”

沈君曦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難怪小爺見到的時候,你失魂落魄的,原來是看上小爺的丫頭了,你這小子……倒是有幾分眼力勁兒。”

被誇獎的沈小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低頭說道,

“也不是看上,就是覺得她好看嘛~”

沈君曦接過蕭宸遞來的湯勺,嫌棄的朝著沈小北打趣道,

“那還不快去洗乾淨,去是能帶你去,但小爺可不會幫你討箬竹喜歡!想追求姑娘還得靠你自己,誰家姑娘會喜歡潑猴?”

沈小北聽到等會又能見到笑起來有酒窩的秦箬竹實打實的一蹦三尺高!

一溜煙跑回屋收拾。

“這蛇用來做什麼?”

蕭宸提起還沾著溼土的竹籠,裡面的幼蛇似雪瑩白。

蛇軀鱗甲剔透晶瑩,蛇瞳呈現出碧綠色,鮮紅的蛇信兇惡吞吐,一看便是毒蛇。

“訓著玩兒罷了。”

沈君曦淡淡一句,尋常人被瓏靈蛇咬了免不了麻痺昏厥,但哥哥常年研毒,長期服用避毒丹,體內的血早與常人不同,不懼普通蛇毒。

蕭宸放下了毒蛇,忍不住叮囑道,

“小侯爺莫要開啟,該是有毒,小心些。”

沈君曦轉身看他,說了一句沈君霆常常說的話,

“所有的藥都有毒,但只要能善加利用,所有的毒都可以當成藥來用,沒事的。”

她說話的語氣不一般,是蕭宸讀不懂的感覺。

沒一會兒,沈小北就換了乾淨的衣裳,喊道,

“家主,可以走了嗎?我收拾好了!你瞧瞧,俊不俊?”

一襲鮮亮單薄的紅衣,長髮用了根紅色緞帶扎著,緞帶很長,隨風飄飛。

夕陽下,少年挺拔靈動。

當然,靈動的前提是他不動,不然就和潑猴似的。

沈君曦僅吃了一半的羹湯就站起身,提著竹籠朝外走。

見蕭宸見狀跟著她身後。

驀的,沈君曦轉身,對他輕輕附耳道,

“稍後你安排讓長青把桌上墨玉送到吳道雲手上,記得幫小爺附書一封,能讓吳道雲感激涕零的那種內容。”

“嗯~?”

拖長的尾音讓蕭宸險些窒息,喉結滾動,回了句,

“好。”

沈君曦瀟灑拍了下蕭宸的手臂,轉身走了幾步。

又回頭,冷豔的桃花眼輕挑,遞給木愣住的蕭宸一個“你辦事小爺放心”的痞氣眼神。

她五官本就精緻絕豔,任何表情都令人驚心動魄。

蕭宸只覺得他的心,像是蠟般變軟,融化盡了。

不過,讓長青去辦事,這意味著,凌墨是真失“寵”了。

也意味著對沈君曦而言誰都不是無可替代的,就算不用長青,她家裡有的是忠心耿耿身手利落的少年郎。

………………

藏嬌樓。

方走到後院外,沈君曦就聽到了音不成調,不堪入耳的笛音。

進門前,她頗為憂心凡事要強的哥哥會不會因此傷心喪氣。

然而當她邁進院子,見到的卻是哥哥站在青竹林中,墨色衣袂勾勒出他修長的背影,他淡然暝斂,動作不急不躁。

就這麼,安安靜靜的煢煢孑立著。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音,沈君霆將竹紋翠玉笛背在身後,微微頷首,唇邊蔓開笑意,

“阿曦來了,聽腳步像是,我看不見你,你過來。”

嗓音一如既往的寬厚、沉穩。

沈君曦鬆了口氣,走過去,任由沈君霆捏她的臉。

聲音可以作假,行事謹慎的哥哥總會用這樣的方式確認她的身份。

“我來給哥哥送瓏靈幼蛇。”沈君曦試探著說道,她想著哥哥都在吹笛子了,應該不會忘了吧?

沒想到,沈君霆摸她臉頰的動作停滯了,詢問道,

“瓏靈……拿來做什麼?”

沈君曦啞然……

真忘了??

沈君霆卻捏了捏妹妹的鼻尖,笑意溫柔,

“我家阿曦真好騙,哥哥自然是記得,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手指很不聽話。”

沈君曦可不覺得自己好騙,也就哥哥總是捉弄她。

她轉憂為笑,心想著哥哥當下不僅記得昨天的事,還能故意逗她,想來心情對康復很重要。

她扶著沈君霆坐在庭院裡,微微猶豫了,輕聲問道,

“哥,你要不要見天雪?昨日你都見了那麼多商販,天雪知道了,可難過了。”

當然,蘇天雪現在都不在京城,肯定是不知道的,但如果哥哥願意,蘇天雪是非常願意陪著他的!

哥哥說不定能更開心??

這一回沈君霆表現的還算沉靜,僅是手不受控制地顫了顫,蹙眉回道,

“不想見她。”

“好,不見她,由著她想你去。”

沈君曦一口應下,又試探著說道,

“她前幾日同我吹牛,說是,待你好了,你肯定會娶她,她能做你媳婦,做我嫂子。”

“我說,江湖上追捧我哥的女子那麼多,上哪兒輪得到你!”

“哥哥你說是不是這樣?”

沈君霆淡而敷衍的“嗯”了一聲,附加了句,

“我不會娶她。”

…………

沈君曦完全肯定了,蘇天雪就是胡說八道!

她哥分明不喜歡她嘛!

“對了,阿曦,昨晚在看什麼書?我一直都有聽到翻書的聲音,你似乎還垂頭喪氣,難道是,我恢復不了嗎?”

沈君霆難得腦子清晰,竟是還記得沈君曦昨晚動靜。

說話的語氣有些猶豫飄忽,像是壓在心裡很久了。

沈君曦沒想到她半夜看書會讓哥哥誤會,解釋道,

“沒有,哥哥的傷是被烈火灼的,怎會好不了?是我認識的朋友,得了怪病罷了。”

沈君霆捏著長笛的手鬆了幾分,

“怪病?阿曦喜歡瞧怪病,但京城不比外面,須少些顯露本事。”

沈君曦驚訝於哥哥的清醒,實在是太難得了,立刻追問道,

“我們谷中原本有一本《百蠱殞術》的書,哥哥還記得嗎?”

沈君霆沒有猶豫的點頭。

“哥哥會背嗎?”

沈君霆聽出了她語氣中的驚喜,斟酌了下,溫聲回道,

“應該能。”

“哥哥,你實在是絕頂聰明!昨日我翻的那本都破爛的不成樣子,我這就去拿紙筆!”

沈君曦眸光亮得驚人,起身往屋子裡跑,活潑的都不像是在書院中的她。

但等她把紙筆拿來卻看到哥哥頭疼的扶著腦袋。

她臉上笑意盡失,快步走過去幫他按摩背脊穴位。

劇烈的頭疼令沈君霆宛如溺水的人般大口呼吸。

稍稍緩過勁,他轉身抓住沈君曦的胳膊,

“方才還在腦袋裡,努力回想卻消失得乾乾淨淨,怎麼都想不起來,不妨事,等哥哥想起來就默寫出來,字雖醜些,但比殘書破卷好些。”

沈君曦握著沈君霆寬厚的手掌,安慰道,

“這些算不得什麼,不要勉強,不重要的。”

沈君霆沉默了下,溫緩肯定道,

“可能讓阿曦願意老老實實看書的事情不多,哥哥會盡力。”

說著,沈君霆猶豫地問,

“我們能不能再去出去走走?”

沈君曦意外極了,

“怎麼願意出去了?”

“我若無恙,阿曦怎會受苦?沈青林那人早就該死,但阿曦心軟,回京後定不會取他性命,如今身在鎮國府免不得碰撞受氣。”

沈君霆低沉的嗓音幽然凜寒,興許是怕嚇到沈君曦,他斂下神色又笑了笑,柔聲輕哄道,

“那般薄性冷血的人死了也不妨事,阿曦還有我,還有孃親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