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爺對你弄出來的這些毒蠱就很感興趣。”

沈君曦適當補刀一句。

這時候,一位墨英傑的心腹死士匆匆趕來彙報,急聲道,

“少主,不好了,城外來了一批京城神武軍叫門!”

墨英傑一抬手,冷冷道,

“傳本將令下去,任何人不得開啟城門,否則按軍法處置!”

死士下去後,墨英傑看向沈君曦,莫大哀痛與憤怒充斥著他的眼睛。

他的語氣裡帶著幾乎絕望的嘲諷,

“宸王你說的對,也沒錯,你我都是可憐可悲之人,但沈君曦不是!她生來就是王侯將相,看看,外面有多少人願意為她賣命?!”

“是,跟著沈君曦興許真能得榮華富貴,可惜啊!我與宸王這種廢棋,便是得到榮華富貴亦是無用!”

聽墨英傑這麼說,沈君曦頓時疑雲滿腹,她拽了下蕭宸袖口,示意他別勸了,讓墨英傑說下去。

蕭宸會意,詢問的望著墨英傑。

“在下倒是不介意告訴宸王,潁川王妃受寵的原因是她的生母是潁川千毒教中高人,早年前,北唐帝親自要的蠱毒下給宸貴妃,為的是保大去小。

也不知道是你母親的安胎藥太好了,亦或者是你命實在是大,竟是順利出生,但是蠱這東西只要在你體內,或早或晚都會發作,我體內也有蠱,說來好笑,有幾個親爹會給親兒子種蠱?你我生來便是棄子啊!”

沈君曦心下一驚,意外於能從墨英傑嘴裡得知蕭宸體內蠱毒來歷!

她之前一直以為是後宮爭寵之舉,沒想到是老皇帝自己做的,他根本就不想娶宸妃,更不想讓宸妃生下孩子……

宸妃若在懷孕時中蠱,胎相必是不穩定的,安胎藥極可能是孃親開的方子,大概用了許多極品藥材吊著,保了他的命,加上蕭宸這人循規蹈矩,勤於練武,不近女色,熬到了今年冬天才蠱發!

“宸王中的是什麼蠱?知道名字嗎?”

沈君曦忍不住心底激動問向墨英傑。

“將死之人還有空關心別人?放心,老子留他無用,陪你去死!”

墨英傑殺心已起,殺意如潮。

他與蕭宸生來就是孽種,是棋子,但沈君曦真的不是,她矜貴著呢!

只要沈君曦一死,可笑的皇權爭奪就會化為虛無。

興許……這才是他背井離鄉,負痛忍辱多年,換來的最好結局!!

毀滅,何嘗不是贏了!

“放箭!殺!”

他冷喝一聲,弓箭手拉弓射箭,周遭死侍一擁而上。

不怕對手貪財,不怕對手貪權,就怕對手是條瘋狗啊!

沈君曦渾厚一掌拍斷了身邊支撐樓閣前簷的柱腳,瞬時間引得琉璃瓦悉數坍塌!

急速滾落的藍色琉璃瓦擋住了駭人箭羽。

她拽過蕭宸閃進樓閣之中,進門後沿著木質階梯階梯往上跑。

這種殿堂式闕樓專造來觀院內景色,三樓是觀景臺。

只要爬上去,她就能找到空子帶蕭宸逃出昇天!

蕭宸知她輕功好,該是心中有主意。

分明是性命攸關時候卻因為被她緊握著手掌,沒有半分緊張。

“墨英傑的話你別太放在心上,他就是條瘋狗,你體內的毒小爺已經有線索了,況且狀態穩定,不礙事。”

沈君曦一邊拉著蕭宸跑,一邊安慰說道,引得蕭宸眼中泛起一抹瀲灩的柔光,他回道,

“我知道,我不怕,我只怕自己會成為小侯爺的累贅。”

沈君曦見身後並沒有人追進來,不急不忙的邊走邊說,

“累贅不至於,你用處大著呢,小爺看了,你想有命去江南得先弄死傅太師、潁川王一黨,否則小爺活不成,你也挺難的,不行啊,回京小爺就幫你入朝,王爺入朝任職三品起,這一再受制於人,真的不用活了!”

“今日之事,潁川王該死,傅太師蠢不可及不作為也該死!通通都得收拾了,但凡半分手軟都算小爺……”

說著,她剛上到踏上了最後一階階梯,瞧著一支夾帶著火油箭矢從眼前穿射而過!

緊接著數支燃燒的箭矢鋪天蓋地的射了進來,通通沒入前面的檀木屏風!

她對面樓臺上掛著的厚厚的帷帳。

剎那間,猙獰的火從她漆黑一團的眼底“唰”了一下熊熊燃起!

熟悉又恐怖的聲音,急惶惶朝吞噬過來。

風助火勢,燃起的帷帳在半空中恣意瘋狂模樣如同地獄中的魂靈。

“噼裡啪啦”的燃燒聲落在耳裡猶如吼叫嘶喊。

沈君曦驀然停留原地,一動也未動。

“小侯爺?”

蕭宸望著被風吹起的燃燒帷帳,不明白沈君曦為什麼突然不動了.

廳中擺著一排雕破圖風,屏風後是供人提詩寫畫的座椅。

這一排剛好能夠擋住箭矢,小火方燃,可以衝出去的。

然而,人心底的恐懼是最卑劣的東西,它隱匿於冤屈和仇恨深處,稍加點燃便能將人逼至瘋魔。

*........

南城城門外,軍旗佇立,刺眼的光照耀在神武軍威風凜凜的戰甲上。

身披甲冑的凌墨率領三千神武軍立於城下。

為首的是嶽峰、沈御等沈家老將。

老將遲暮,力竭體衰,仍然持槍而來!

包括沈小北在內少年郎們均手持紅纓尖槍站在老將馬下,面色凝重望著城門上的守城兵。

凌墨於清晨收到沈君曦訊息後立刻奔赴禮部要人出城。

聽到可能是沈君曦在城外遇險,禮部不敢怠慢先斬後奏的批了神武軍給他差使。

然而,兵臨南城卻被這道緊閉的城門關在外面。

可笑的是諾大的沈家,青年一代無品無階,老將們早就被剝奪行軍權利。

除了沈君曦,如今無人有權行軍攻城,更無人有資格踏入皇宮直接去請示聖上。

率兵進城必須要皇帝口諭,否則攻城之舉猶如謀反!

他們徹底被攔住了,當下只能等霍風下朝後收到訊息,儘快覲見皇帝,調禁軍趕來。

然而一來一去,起碼得七八個時辰。

*..............

刺史府觀景樓火光沖天。

恐懼,來自心底,無法磨滅,比任何時候都要洶湧喘急。

在火光中她清晰的看到了哀嚎求救雪犬,聽到了孃親撕心裂肺的呼喊,長老們面目扭曲猙獰站在火中哀嚎著驅趕她走……

她的身體猶如被灌了沉重的鉛。

瞳孔一陣陣顫抖著。

她恐懼地喘息,心底湧上莫大哀痛與憤怒。

巨大的痛苦從內裡深深剖開,一寸一寸蔓延將心臟完全吞噬,絕望與無力幾乎將魂魄也悉數啃食殆盡。

她走不過去也不願退後。

只能看著人影一個接著一個被吞噬,焦屍的味道溢滿鼻腔。

沈君曦很早就病了,但過去,她對於火的恐懼從不在白天出現。

只會降臨在黑夜夢中,令她重複不斷的越陷越深。

她的生命被分割成兩半,有一半是宛如絕殤的孤狼矜高、堅強,但還有一半從始至終都沒能從隱谷裡走出來。

蕭宸叫了她幾聲都得不到回應。

他看了眼四周燃起的滾滾濃煙,抬手捂住她失去光亮的眸子,

“是怕火嗎?怕便不看,一樓有窗,我們下去想別的辦法。”

他想拉她走下階梯,她卻渾身僵硬的動也不動,徹徹底底被魘住了。

蕭宸被嗆的咳嗽幾聲,顧不得許多,攔腰去抱她,卻沒想到身體的觸碰像是觸發了什麼機關.

她猛然推開他,悚然著,大口喘息的望著他。

準確的說不是在看他,更像是在看他身後的什麼東西,然而他身後什麼都沒有。

蕭宸扶著階梯扶手爬了起來,不敢在驚動她,隔了些距離,認真說道,

“蕭宸賤命以一條,死不足惜,但是小侯爺不行,你對我,對北唐都至關重要,決不能平白折在這裡。”

這句話耳熟,尤其是“至關重要”,“至關重要”。

沈君曦的眸子在聚焦,卻是一種尤為無力蒼白的顏色,喃喃問道,

“憑什麼?”

“憑什麼人人都可以一死了之?”

“人人都要救我,人人都可下火海地獄,唯獨我不行?”

“所有人痛一次……一次就夠了……我卻日日夜夜要被焚燒,永遠不被放過…你們留給我的好沉…好沉……”

蕭宸恍然知道了沈君曦夜夜夢魘的原因。

他一如往常的蹲到她跟前,那雙清澈會笑的眼睛裡沒有沒有一絲緊張、頹廢,深黑溫柔的不像話。

“因為喜歡。”

“因為無人能不喜歡小侯爺,我喜歡你名字中的一筆一畫,喜歡你出現在我生命裡的眼笑眉飛,在蕭宸眼中,小侯爺集世間美好於一身,便是全天下的人死盡死絕,小侯爺也須得活著。”

蕭宸輕輕的握住她的手,將腕間佛串褪至她的手腕上,

“這人間薄情渾濁,令人絕望作嘔,可小侯爺活著,蕭宸便是死了,來世還想投胎再來這世間走一遭,再見到你一回。”

“也許那些人也是這麼想的,他們還想再見到小侯爺。”

他的嗓音優柔安謐,一直都是沈君曦最喜歡聽的聲音。

這是沈君曦第一次敢釋放情緒質問,也是第一次從別人口中得到答案。

因為大家喜歡她,孃親疼愛她,雪犬會思念她,他們死了還願投胎再來世間見她,所以要她活著,否則他們就不願意再來這世間……

見她表情鬆動,蕭宸輕輕晃動沈君曦的胳膊,懇求的嗓音猶如春花落入湖面,溫柔細膩,

“可是我也畏懼火,我也畏懼死亡,小侯爺再救我一次,行嗎?”

火舌無情舔舐著錯彩鏤金的牆壁,火旺煙濃,屏風如枯拉朽被接連倒塌在地上,飛濺出的火星傾覆滿地!

這裡空氣稀薄,已然蒸騰、窒塞、酷烈,足以埋葬一切的灰燼在空氣中沉浮。

蕭宸依舊溫款懇求的望著她,彷彿這輩子,他只要她救。

“砰”的一聲。

支撐樓頂的一根樑柱轟然倒塌,砸向兩人身後的樓梯。

沈君曦被濃煙嗆到了,猛然驚咳兩聲,視線裡的一切都被烈火灼的模糊,唯有蕭宸的眼睛,恬淡,安謐,還浮層層溫柔的水汽。

“小侯爺…救我,不然銀子就真的白花了,虧大了。”

他也被嗆的厲害,可憐兮兮的望著她,那種清澈痛楚的,夾雜著懇求她活下去的眼神。

一如那幾條被活活燒死的忠誠雪犬。

沈君曦像是被驀然驚醒,她將蕭宸的手捏緊幾分,恐慌的掃視著四周,急促回道,

“我救你,救你,沒事的,你不害怕。”

蕭宸心底大鬆一口氣,面上卻是不顯,生怕驚擾方才清醒的她。

他聽出沈君曦是被旁人救下來的,或許有份自責存在於她的內心。

他小心翼翼的回握住她的手,

“我們下去,一樓有窗,小侯爺內力深厚,能拍斷木柱亦能破窗逃出對嗎?”

此刻,在沈君曦眼睛裡火光裡依舊有許多死狀悽慘的家人。

她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完完全全的望著蕭宸的眼睛,活生生的像是雪犬的眼睛,輕而又輕的“嗯”了一聲。

蕭宸拉著她走向斜橫在木質階梯上燃燒的斷梁。

他鬆開握著她的手,想護著她從斷梁下鑽過去。

“不靠近,會燒著。”

望著燃燒的斷梁,沈君曦將蕭宸拽回自己身邊,攬過他的腰,丹田提氣,剛烈一掌擊在樓梯圍欄上,木屑紛飛被擊碎!

她的臉色卻是驟然一白,心魔起時,原本規矩行走在奇經八脈中的內息會變得雜亂無序。

這時候再運內力,氣血逆流,以致微細神經或經絡受損。

因為疼痛,她又清醒幾分,就是等會得重新歸順內氣。

觀景的三樓至底層足有七八米高。

然而沈君曦就這麼帶著蕭宸墜了下去,

穹頂在燃燒,四面在燃燒,目光能觸及地方都是火。

這一幕令蕭宸產生一種,他的月光陪他一起下地獄的錯覺。

蕭宸心疼的要命卻又壓制不住那股焚心痴狂,無端欣喜。

沈君曦掏出刻刀重重的釘在二樓的燃燒的壁畫上。

借下一力後,帶著蕭宸有驚無險的落在燃燒的地板上。

濃煙四起,左右的確有兩扇窗,但是都都在燃燒,過不去。

沈君曦摸了摸壁畫,掃了眼四周,側臉看向蕭宸。

不知何時,她的眉眼恢復初見時那副桀驁不羈的模樣。

她拔出牆壁上的刀,忽然略帶著可惜說道,

“被燒死很疼的,要不然你自盡?我隨後就來?我們一起走,黃泉路上結伴不孤獨。”

到了如此境地,她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只是蕭宸居然不覺得她在開玩笑。

他的手還擱在她的腰間,接過刻刀,脫口而出道,

“真的可以一起?這麼抱著小侯爺,以後屍體被旁人找到,小侯爺這輩子都洗脫不了斷袖的汙名了。”

沈君曦訝然於蕭宸的擔憂,死都死了,還在乎名聲?

她覺得她的九殿下是比雪犬還要憨厚可愛的存在。

她很喜歡。

蕭宸無所畏懼的將刀貼在自己脖頸,溫潤說道,

“咳咳……小侯爺,蕭宸臨死前有個願望。”

沈君曦搶過了給他的刀,說道,

“別說,已經不用實現了,說罩著你,不會讓你輕易死。”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素白的手掌,調動全身內勁,重重的拍在身側的被火焰剝脫的壁畫上,“轟”的一聲巨響!

厚重的木板被擊碎。

原本開關門的機關被用最直接的暴力破壞,一個黑漆漆的甬道出現在蕭宸眼前。

沈君曦方才下刀的時候發現牆體有中空,猜到這裡有機關。

她猜想前朝正統太子是從南城逃了出去,府邸有個密道不算奇怪。

只是方被鬱氣逼的心脈受堵,這一掌打的重反噬之相更厲害了,身形微微搖晃。

她拽過一旁石屏勉強堵住了洞口,擋住了濃煙。

兩人走進這條黑暗無光狹窄甬道,突如其來的黑暗,令眼睛仿若失明。

在狹長曲折的甬道中走了約莫十來米,進入一間略微空曠的房間,四處都沒有一點光。

黑暗對依舊驚魂未定的沈君曦反而是不錯的環境,她貼著牆壁試圖摸索周遭有沒有機關,低聲安慰起身後的蕭宸,

“你別怕,這間禁室黑是黑了些,但空氣乾燥當是沒有蟲子。”

蕭宸耳尖微微泛紅,她竟是還記得自己胡編亂造的那些謊話……

沈君曦自己對火有恐懼更能理解蕭宸的“禁室恐懼症”。

唯有得過心理創傷才能設身處地的體會那種恐慌絕望。

沈君曦腳步一頓,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意緊貼上後背,心頭微驚。

蕭宸過分放肆的自她腰後環住她,在黑暗中嗓音緩柔的分析道,

“這裡牆壁冰涼,似乎是在池底,應該是一間密室。”

沈君曦以為他真的怕了,沒有推開他。

任由他環著腰,自鼻腔裡發出“嗯”的一聲,

“找不到機關就等等,等著有人來救火,總歸燒不到這裡。”

蕭宸點點頭。

密室寂靜無聲,人不開口,不走路,連彼此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聞。

良久。

蕭宸開始得寸進尺的撒野,她的細腰被他忍不住喜歡的一點點收緊。

他貼上她暗香浮動的後頸,清澈的嗓音無端低啞幾分,

“蕭宸願與小侯爺共生死,小侯爺能不能滿足我方才臨死前的遺願?”

沈君曦脖頸泛癢,微微側臉避開他呼吸出來的氣息,垂眸蹙眉回道,

“你不是活的好好的,何況這時候能幫你完成什麼心願?還有你說話能不能別……”

話沒說完,她的心尖猛地酥麻。

因為,蕭宸正在輕柔地用唇蹭著她的髮絲以及敏感嬌嫩的後頸。

他的瞳孔仿若被雨水淋溼,妖冶的紅淹沒了眼尾。

黑暗中曖昧到濃烈,無人能夠看見,他便不必再遮掩這份氾濫成災的痴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