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小侯爺挑刺行嗎?”

蕭宸蹲在地上,望著她的手指輕聲道。

“你有針?”

話是這麼問,沈君曦卻條件反射地縮回擱在榻上的手。

上次蕭宸怎麼給她挑刺的,她記憶猶新!!

“沒有,但可以嘗試擠出來”

蕭宸無辜的望著沈君曦防備的模樣,是真的無奈。

他方才沒想親她手指,單純地想把木刺弄出來罷了…

如今沈君曦竟然開始像防賊一般防備他了。

沈君曦看了他一眼,義正言辭地說道,

“不用,小爺能自己來,你一邊去,小爺要療傷了!”

這會兒,他的髮絲稍稍亂了些,絲絲縷縷墨髮出落額前稍稍遮住了臉頰,襯托面板瑩白如玉,一雙瀲灩無辜的星星眼,讓沈君曦隱隱感覺…

病秧子這人若是裝起假來,她指不定全然看不出來!

*..........................................

另一邊。

嬌小的蘇天雪扶著重傷的長青躲過了墨英傑的追殺,來到城中一座藥鋪後院。

後院中七八位姑娘見她渾身狼狽,連忙上來接應。

“雪姐姐,出了什麼事了,沒能救出姐妹嗎?”

“此人是誰?!怎麼傷成的這麼重!?”

姑娘們個個憂心如焚,嘰嘰喳喳的問。

蘇天雪嘆了口氣,將長青扶到屋內,交給一位三十多歲的布裙婦人,交代道,

“大家先別問了,紅螺姑姑,你先幫他拔箭劍療傷,護住他心脈!”

被喚做紅螺姑姑的婦人點頭,匆忙去拿藥箱。

紅螺姑姑並不叫紅螺,紅螺是她在隱門的代號。

她名叫商苗。

她是個外地嫁來的寡婦,無兒無女,這間藥鋪她家丈夫留給她的。

她一個女子守店不易,街上地痞流氓見她孤苦無依欺辱她多次。

這幾年,她有苦不能言,外人會說她不檢點、浪蕩。

地痞威脅她,她若是告官也只會落得不守貞潔,被浸豬籠下場!

上個月,那些地痞無賴被蘇天雪仗義處理了,她就此被蘇天雪招攬,入了隱門,成了隱門在南城的眼線。

她加入隱門,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尋庇佑,也要為其他受到不公遭遇的女子討公道。

這是隱門建立的初衷。

安排好長青後,紅裳上染盡鮮血的蘇天雪站在院內,面色沉肅的說道,

“大家現在聽我說,咱們門主現在被困在了刺史府,會武功的姐妹們隨我殺進刺史府救門主!

不會武功的姐妹立刻去通知城內百姓,刺史府有毒疫,讓百姓備著驅蟲藥草,儘量躲在家裡!”

“聽懂了嗎?!”

女子們颯然抱拳道,

“我等領命!”

然而,失血過多的長青趴在床上,隱約聽到了蘇天雪的安排。

他勉力睜開眼,用力扯拽紅螺的衣袖,聲音乾啞透了,

“不可……不可…讓她冒險…你…叫她…來…叫她來………”

蘇天雪是一根筋,想用江湖的手段解決朝廷的事,去了是送啊。

紅螺會意後朝外喊道,

“雪姑娘,你還是先進來下,這人找你!”

蘇天雪這會兒急著救沈君曦,但想到長青方才替她擋了那麼多箭,蹙了下眉,快步走進屋內,

“怎麼了?你還有什麼話要向我交代,你放心,我一定幫你去辦!”

全然當成長青想說遺言了。

長青看了眼蘇天雪,艱難的嘗試抬起彷彿失去知覺的手……

“你快些說,我這也急著呢!”

蘇天雪站在床邊,就看著命若懸絲的長青趴在床上,難乎其難在衣裳裡掏啊掏,像是在找什麼。

“不是,你想找什麼?我來!”

她急著去摸長青衣裳,終是摸到了一塊九龍鎮國金牌。

長青冷毅的臉上盡是死氣,艱澀說道,

“侯爺早…有防備…夫人…去城門,切莫貿然…行事…”

看著他失去溫度顏色的藍眸黯淡的厲害。

蘇天雪難免心酸,答應道,

“我聽你的,先去城門口看看!你一定要撐住了,只要阿曦來了,你就死不掉!你若是活下來,我願與你義結金蘭,認你這個大哥!往後咱們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混江湖!”

長青聽後雖然覺得極為荒誕,但還是忍不住唇角動了動,

“屬下…死…而…無…”

“紅螺姑姑,你一定要想辦法吊住他的性命!”

來不及等長青的話沒說完,蘇天雪急匆匆的落下一句,捏著金牌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

巍峨的南城城門,守門郎墨守常在內門焦急徘徊。

一位青衣護城門將憂心如焚的走向他,心慌意急的問道,

“吏長,咱們這可怎麼辦?外面的沈家人說,要是鎮國侯在城中有個三長兩短咱們都得陪葬!要不,咱們就開了吧,鎮國侯官大啊!”

墨守常“哎呀”了一聲,呵斥道,

“大什麼大!郎將的軍令在先,刺史大人又不在城中,我等定然以軍令為準!”

“貿然違抗軍令開門可是要被砍頭的!”

墨守常繼而來回踱步,苦著臉說道,

“當下要不然等京中令書,要不然等郎將或者刺史回來,咱們就好好守著吧,守著是按規矩做,總歸錯不得!”

護城門將覺得這麼下去肯定要出大事!

奈何城門吏長名叫“墨守常”,他人如其名,一直都很墨守常規!!

“守你大爺!給本夫人開城門!!”

一聲嬌喝,蘇天雪踏過屋簷,縱身一躍,朝著墨守常的位置飛來,翩然落地!

“沒長耳朵,也沒眼睛嗎!御上金牌在此,抗令如同謀反!當誅九族!”

鎮國金牌一出,稀里嘩啦的跪了一片,高呼“吾皇萬歲”。

蘇天雪第一次覺得,皇權是真他孃的好用啊!!

城門緩緩開啟,嶽峰見到渾身染血的蘇天雪心中一驚,剛準備下馬開問,“夫人……”

蘇天雪卻利落的提氣,踏到屋簷之上,朝著身後的軍隊大聲喊道,

“走,跟老孃殺進去,去刺史府取了那南城中郎將狗命!他敢抓小侯爺,本夫人必將他碎屍萬段!”

蘇天雪猶如雷霆般駭然的氣勢令眾人心頭一凜!

嶽峰等人對視一眼,二話不說就率領著千軍,浩浩蕩蕩的縱馬衝進了城!

沈小北奔衝進來後,一腳踹倒跪在城門邊的墨守常,狠厲道,

“你等著!如果我家主出了事,我要你們拿命來償!”

*.............

南城刺史府花園,觀景樓燃的正旺。

墨英傑宛如失魂喪魄般頹然的坐在觀景樓的石階梯前。

他從懷裡拿出一瓶藥,朝著面前站著的死士,無所顧忌道,

“這些夠三個月的量,你們拿下去分了,等會趁亂逃出去,去川蜀,運氣好,遇到高人能解你們身上的辛者蠱,往後大家能活多久便活多久…從此便散了…”

辛者蠱能讓沒有武功底子,在服蠱後都力大如牛,只是蠱發時,渾身劇痛難熬。

死士們面面相窺,他們這些人中有的是死囚、有的是奴隸。

墨英傑雖然用蠱毒控制他們,但對他們不薄。

何況他也是受控於人。

“少主,我等對你忠心從不是貪圖解藥!我等要麼是將死之人、要麼便是奴隸,如同豬馬卑賤,日日被人鞭抽鐵烙!唯得在少主跟前做了人,見得了光,我等願誓死追隨少主!與少主共進退!”

第一位死士鄭重抱拳下跪,其餘死士跟著跪了下來。

墨英傑萬念俱灰的眸子裡泛起那麼一絲觸動,安慰說道,

“常林,你跟我最久,現在我不是潁川世子,還殺了沈君曦,蕭康不會放過我,沈家不會放過我……

況且我深中辛者蠱六年,背叛蕭康必死無疑。

你們隨我留下只有死路一條,等會兒趁亂逃出去該有一線生機…………活著吧…活下去…替我看著蕭康下場…我母妃做的沒錯,錯的是他…他是最該下地獄的人!”

“我要留下來,揭露他謀反,揭露他所有的罪行!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說著,墨英傑竟有些高興的躺在階梯上,看著濃煙火光…

多年心結、執念,終於望風瓦解。

只覺得暢快,沒有理由的暢快!

他並不覺得自己是侍衛的孩子就可恥,就是蘇天雪嘴裡的孽種。

蕭康娶進後宅的女人哪個不是為了攏聚權勢?

他的母親被迫嫁給蕭康,根本就不得寵愛,日日獨守空房,真與關心自己的侍衛在一起了又有什麼錯?

他猶記得,陳統領在兒時給了他許多許多疼愛,教他寫字,陪他玩耍。

每逢節日都會精心準備禮物給他……

那是他短暫的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如果不是蕭康心狠手辣,他母親不會死,父親也不會死,更不用認賊作父,為其賣命,被作為棋子還日日抱著可笑奢想這麼多年!

“既然屬下能去川蜀求醫,少主為何不能?求少主念在屬下們一片忠心的份上,振作起來!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逃出去的女子定然會將少主的身份公之於眾,少主又何必再留下送死!”

“屬下願天涯海角伴隨少主身邊!求少主振作!”

常林話音一落,其餘死士跟著勸道,

“願天涯海角伴隨少主,求少主振作!”

墨英傑抬頭凝視著跟隨自己多年的下屬…

不禁心潮湧動,良久,一抹淚光自他狹長的眸底閃過。

他咬咬牙從階梯上爬起來,緩步走下階梯,佇立在漫天火光下,一字一句道,

“今生今世有你們也算值得…”

*.................

當沈家軍趕到刺史府,這裡已然徹底化為火海。

找不到沈君曦,蘇天雪被徹徹底底的嚇壞了,不管不顧的就往裡面衝。

凌墨連忙將她拽住,

“夫人,先別激動,我們先滅火,再分一波人在城內找小侯爺。”

然而,因為火勢越來越大。

觀景樓內曲折的甬道也湧入了不少濃煙。

蕭宸不得不將啟動牆壁上的機關將密室封閉。

他與沈君曦所處的這間密室並不算小。

短時間內空氣夠用,但如果火燒太久就危險了。

沈君曦正在盤坐療傷,他不敢驚動她,儘可能的不發出一絲聲音在塌邊守著她。

一室靜穆。

他認真的傾聽著她的呼吸聲。

這份輕而又輕的微小聲音是他現世的安穩。

現世的一切。

…………

“咳……”

沈君曦忽然咳了一聲,呼吸恍然開始急促。

聞到了鮮血的甜腥,蕭宸被驚的站起身,伸出手想觸碰、想開口又怕擾到她,忐忑地站在她面前不知所措。

視線所及漆黑一團。

驀的。

他伸出的手竟然意外被她握住。

“無妨,方才把堵著在心口的瘀血逼出來了,這會兒舒服多了。”

他沒問,她卻主動告訴他,大抵是擔憂他怕黑。

雖然說著自己的情況,卻是在變相的哄他。

因此,蕭宸忍不住在黑暗中翹起了唇角,卻得繼續演下去。

沒吭聲,像是怕黑的樣子。

“對了,之前答應教你重聚內力,你坐下來。”

蕭宸蹙眉,輕聲回道,

“小侯爺身子不適,還是下次再教,蕭宸不怕的。”

“小爺又不能永遠在你身邊,你得學會保住自己的命,何況你被蠱毒傷了根基,就算解了蠱,身體也需要起碼三五年的調養才能恢復從前。”

蕭宸沉默了會兒,緩緩靠近盤坐的她,跪在塌上溫柔又固執的說道,

“會永遠,因為不管小侯爺如何待蕭宸,蕭宸都會始終如一,守在小侯爺身邊,就算用什麼惡劣的手段,就算是耍賴也要賴著,江南很好,但我不會去,除非小侯爺願意去……若能如此,我願放下心中一切怨恨掛念,拋卻雜念,此生再不想其他。”

少年的氣息一如既往的清澈忠誠,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蕭宸的意思是,如果他與沈君曦都能去江南,他能完完全全放下對北唐帝的恨,與宸妃的母子之情。

沈君曦自然是能聽懂的,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只是事情雖然不可能,但少年的真心剔透漂亮,氣息溫暖喜人。

在暗黑中沈君曦看不見他的臉,像是想到了什麼,略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說道,

“這時候不提這些,你穿的有些厚,將外衣脫了。”

“你並非小爺門派中人,所以不能違背祖訓教你太多,小爺給你一股內氣,需要你自己感受內氣突破穴位的順序、位置,往後勤於練習,內力會越聚越多,但是你血氣不足,聚而不用,留著關鍵時刻保命。”

她讓他脫,他沒猶豫。

“你也不必……脫的這麼幹淨……”

沈君曦本是無所謂與男子有肢體接觸的,但蕭宸這廝實在是不正常。

他上衣全脫也不覺尷尬,反而拿著她的微涼的手掌,貼於他小腹上丹田位置,

“這裡空散的厲害,聚不得幾分內氣。”

少年跪在榻上,肌膚灼熱滑膩,腰腹間極薄極軟的肌膚下蘊藏著彈性的肌肉。

蕭宸雖然虛弱到五臟衰敗,被蠱毒折磨的很是削瘦,但多年練出來的肌肉線條不會在短短几個月內消失。

他擁有著唯美優雅的精緻腰線,霜雪山精不過如此。

可惜的是,沈君曦看不到。

之前看到過,但是作為一個合格的醫者,不太關注,現在是不敢太關注。

沈君曦在他丹田左右半寸、三寸的位置各點了下。

令他氣海半封閉。

當她的手掌再次貼上來,蕭宸訝異的感受到一股暖融融的內息。

內息順著他幾處脈絡極快極詭異的遊走,連續衝破三十六個奇穴後,也不知道怎麼走的,竟然就能重新歸於氣海,靜置不動了。

“你沒記住?”

沈君曦感受到內氣就這麼僵著了,詢問了一句。

蕭宸茫無頭緒的回道,

“往日運氣用不到那些位置,實在是曲折百道宛如迷宮,小侯爺能不能慢一些,再一次?”

“看來你悟性不高。”

一句話引得蕭宸羞愧沉默。

沈君曦顯然不是一個好老師。

她對人體經脈、穴位熟悉至極,蕭宸則是一竅不通,能一遍記住才是神仙。

在她漸漸不耐煩的教了整整九遍後,蕭宸終於靠著死記硬背記下來了!

這個過程中沈君曦沒少吐槽他笨死了。

這令蕭宸瘋狂自我懷疑,自慚形穢,素來學業優異的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麼愚不可救的時候。

何況教他的人還是沈君曦,他最喜歡的人,丟人丟的鬱悶。

他情不自禁問道,

“蘇夫人似乎與小侯爺出自一門,蘇夫人多久學會這一心訣?”

沈君曦如實說道,

“聚氣養生訣一共三十三道心訣,她愣是一道都沒學會,她的內力基本這輩子就這樣了,算是練廢了。”

蕭宸有了一點點安慰,他起碼會了一道比蘇天雪強了些,卻又聽到沈君曦說道,

“可是正常人僅需要一遍就學會了啊,哪裡需要九遍!她笨,你也笨…”

作為隱谷唯一的“正常人”,沈君曦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