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神態大變,柳眉緊緊擰著,剛要開口,沈君曦冷冷繼續道,

“你護不住蕭宸,非要讓他進寺廟,無非是想顯得你無愧蕭轍,顯得你不爭,你願竭盡所能的補償他!

說起補償,你又不肯反了父兄去補償他,一個勁兒搓揉捏扁無辜的兒子算什麼本事!說實話,活成這樣,你是真沒用!”

沈君曦想的簡單,退一萬步來說,如果當時蕭轍與她情深似海,但是她的父兄又拿著權勢百般欺辱蕭轍,她就該去護!

拿起劍陪著蕭轍闖出地獄!

她眼睜睜看著蕭轍被追殺,險些死在關外!

先遭遇屈辱,再遭殺劫,蕭轍恨極了榕國。

她見到蕭轍得勢,等不及的嫁給他!

既要做乖乖女不敢違背父兄,又心心念念想與心愛的人在一起,想著補償心愛的人,不就是典型的懦弱可悲!?

某種意義上說,蕭轍是小人該死不假,但他那時候無權無勢,費盡心機是為了活!

蕭轍受屈辱,憤恨榕國,她以為自己嫁給他就是救贖,是可悲的自以為是!

“你一言一語簡直就是大逆不道!難怪宸兒被你教唆的想向上爬,還承諾去殺他舅舅來討陛下歡心,但即便討來權利,也不可能真的他被喜歡!

宸兒想往上爬是血淋淋的謀反死路,而他願意跟著本宮,只要本宮死了,便安然無恙!跟著你,是亂臣賊子,為天下不齒!”

宸妃原本就懷疑過沈君曦幫她,接近她是別有目的。

然而,她拿走了長佑令也就罷了,更奪走了自己兒子!

她沒辦法喜歡這個故人之子,被字字句句激怒的更是惱火,她怎麼不是為了兒子好?

沈君曦面龐冰冷,一雙眼眸犀利攝心,沉聲問道,

“對,你死了,他安然無恙的在北唐做代表和平的榕國“質子”,被人你一腳,我一腳的踩!

你把他生出來,便是讓他來到這世間受罪的?”

“我命如此,他命亦是如此,本宮竭盡所能教他為人行事,教會他不在意,若不是你,他則怎會在意?他怎會遭人注意,被人針對?”

宸妃句句爭鋒,半分不讓。

顯然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一點都不覺得。

“先不論你這位尊貴的榕國長公主的命到底是不是該這樣!當年你是不是明明保不住腹中胎兒,還固執求我孃親將他保住,可保住又不想要,冷冰冰的將他丟在一旁,為什麼啊?

是不是因為你發現生了孩子,皇帝更不來你宮中!天下的侄子都像舅舅,誰看了舒服?!我說得對嗎?”

沈君曦火氣上來了,對於這些完全是在猜,但是看宸妃倔強欲哭的臉色就知道沒說錯!

她滿心歡喜的為心愛的男人生孩子,竭盡全力的保胎,發現孩子生了,男人反而越來越不喜歡自己!

來宮裡的次數越來越少,這不得趕緊將蕭宸丟給婆子帶,丟遠點!

她分明是來取宸妃血的,但心裡怒火越燒越旺,就是想罵這個蠢笨沒救的女人,就是想讓這個女人知道自己愧對蕭宸!

有生育之恩,就有資格肆意傷害孩子嗎?

憑什麼?!

蕭宸做錯了什麼?

生來就要被人當球踢!!

“哦,你興許也疼孩子,但是孩子哪裡有男人重要,喜歡的時候提過來看看,怕男人不喜歡,趕忙藏起來,藏進暗室,生怕給他見了光。”

沈君曦嘲諷的望著宸妃,想到蕭宸怕黑,便能猜到是這個原因!

“本宮是不想陛下見他的臉生氣,是為了保護他!本宮無需你懂!”

宸妃眼裡泛起不甘的淚光。

因為沈君曦的話,蕭宸小時候委屈想哭卻不敢哭的癟嘴小臉,在她腦袋裡一一浮現。

往日種種,她也不想。

她也是第一次做人孃親,她也不知道能給蕭宸什麼,該給蕭宸什麼。

她那時只知道,蕭轍看到孩子會有些不高興,不想掃興……而蕭宸一直都很乖,並沒有反抗什麼。

唯有與沈君曦在一起後才變得叛逆,變得不聽她話!

“對,您不需要旁人懂,反正蕭宸就是你的工具!

現在工具不聽話了,你怕極了,怕他謀反,令蕭轍更加恨你!可惜的是,蕭轍一定會恨你,蕭宸也一定會坐上那個位置!真令你失望!”

沈君曦表面在坦然逼視著宸妃,實際上都心疼死病秧子了。

這般孃親,不要算了!

宸妃被她的話逼著了,竟是淚流滿面地拿起桌上尖銳的燭臺對著自己脖頸,狠絕說道,

“他敢!這些年來,陛下心中因榕國種種,恨我,怨我,傷我,但卻未傷他,他若敢逆反,本宮便自盡於此!”

“那你就放心上路,你是死是活,真不太有所謂!”

沈君曦冷笑,順著她的話說。

可於情於理,宸妃拿死威脅她,她沒理由緊張啊!她又不喜歡她!

“你不怕宸兒懷疑你逼本宮自盡……”

大顆大顆晶瑩的淚珠滾湧而出。

宸妃盯著沈君曦,她想阻止蕭宸繼續和沈君曦在一起,讓他們有間隙,這般是真想孤注一擲。

沈君曦來找她,她死了,沈君曦不該有嫌疑嗎?

“你受了這麼多罪,吃了這麼些虧,竟還繼續高估自己,低估旁人,還好蕭宸僅繼承你皮相,沒繼承你腦子……”

沈君曦簡直無奈的望著眼前的宸妃.

她覺得自己一定太喜歡病秧子了,火氣突然就澆沒了!

宸妃可憐的哭起來,瑩白精緻的鼻尖泛紅,烏黑彎翹的睫毛無聲的顫抖著,一雙翦水秋瞳恍若世間最美的琉璃被浸入湖水裡,淚珠滾滾而下,恰如其分的絕望哀婉。

像他。

實在像。

偏執、可憐、無辜極了。

這人啊,最怕心軟,沈君曦竟被她哭的有點抓狂!

她心軟了。

拿起身後功德箱上的一枚銅錢,一彈指,擊中她的右肩穴位,見她暈倒上前一步將她抱在懷裡。

忍不住嘆息道,

“你是真倔,也是真絕,真沒救。”

她都不知道怎麼處理宸妃,也許這個被稱為愛屋及烏。

病秧子給她的殺傷力太大,光是哭起來像他,就不忍心繼續刺激她。

不忍心告訴她,蕭轍不僅不喜歡蕭宸,更早就想胎死腹中!

她總不能真將一切披露,真把她往絕路上逼,逼她自盡?

沈君曦將宸妃橫抱進她休息的禪房,她身上不剩二兩肉,輕的可憐,抱起來完全沒分量。

她為宸妃把脈,油盡燈枯的脈象……可憐又可恨。

她拿出瓷瓶取了她指尖血,取血的時候腦袋裡冒出幾個滋補養生的方子,下意識的想開給她用。

能怎麼辦,這是蕭宸的娘,這是孃親的好友,她總不能真一刀給她,讓她早點上路!

沈君曦望著宸妃憔悴的面龐,抓著她的手腕,腦中靈光一閃,猶豫的自言自語道,

“你說,我讓你失去從前的記憶如何?把蕭轍忘了,把所有事都忘了,以後也不痛苦了,你心不壞,又生得絕美好看,怕以後找不到待你好的人嗎?

你也想好,但是你被情感遮住了眼,把自己糟踐的這麼慘。

這世間在意你的人都心疼你,你的哥哥、父皇都想著你,何苦呢,何苦為不愛你的人難過?”

沈君曦在猶豫,她無權自作主張的奪走別人的記憶。

她於心不忍。

這份不忍不來自宸妃本身,來自病秧子。

她沒有孃親了,她不想病秧子也沒有孃親……

沈君曦站起身將瓷瓶收好,走到屋內桌案前提筆在宣紙上寫道,

【君心多年意在攻剿榕國,宸意在阻止,父、兄、子與丈夫,二者已不可兼得,望娘娘一念放下,饒人饒己。】

她寫完後便擱下毛筆,從桌面上的木盒裡抽出長條鎮尺壓著,卻驀然在盒子裡看到了一枚深紅色的花瓣形狀老舊鑰匙。

她家的鑰匙都是成雙成對的,因為另一把在機關裡,兩把完全契合對得上才能進谷。

她拿起來細看,圖紋與江楓拿到手的一樣,與家裡的一模一樣,但顏色為什麼不一樣?

家裡的是青色的。

孃親給了宸妃家裡鑰匙,興許是想著有朝一日宸妃去看她?

但不應該這個顏色,難道孃親藏了一把她沒見過的同款不同色的鑰匙?

第三把?

沈君曦的覺得事情很蹊蹺。

這世間事殺人需要動機,事情定有邏輯,宸妃與孃親,與隱谷,與鎮國府在此之前沒有利益衝突,更從未涉足過江湖。

如果她故意要害孃親,這東西更不會隨意的收在桌上。

她得拿著這把鑰匙問哥哥,問天雪。

機關陣法一向歸哥哥管,他也許記得那日有哪一把鑰匙啟動過機關。

她昨天不問,不是忘了,是憂心二次刺激哥哥回想大火場景。

那日哥哥是從谷外回來的,他一定見到了谷外的遍地屍骸,恐怕也見到了孃親,但是哥哥被重創,對很多事似乎徹底忘了。

如今,一把鑰匙落在手上,她若不問,心裡難受極了。

不過在問之前,她得讓天雪來見哥哥。

自從昨日將內力分給哥哥,她丹田內空蕩得厲害,內息不得平穩,極為難受,但她只要能穩穩地壓住餘毒便夠了。

她更擔心哥哥得了內力,狀態不穩易出意外。

她接受不了哥哥將“廢人”掛在嘴邊,可這件事做的有些衝動。

要知道內力在體內執行間,危險極多。

哥哥身子並沒有完全恢復,起碼錯亂的記憶都沒徹底恢復,她得把蘇天雪叫來,守在哥哥身邊。

萬一運功出了什麼意外,身邊也好有人。

唯有天雪,她才放心。

……

酉時,官員散值的時間。

大臣紛紛提著燈籠散值回家吃熱乎飯了,內室閣的加值餐便是再香也不如家裡。

冬日天黑的早,昏暗冰冷著。

沈君曦負手站在內室閣門前,遠遠朝著務公廳中捂著額頭沉思的棠容吹了個口哨,繼而勾唇一笑,活像江湖流痞!

棠容捂著腦袋沒眼看,但又禁不住露出儒雅的笑,心中覺得這才是少年應有的不羈生趣。

反正吧,他就是看沈君曦怎麼看怎麼喜歡,要是他兒子能長成沈君曦這樣,是斷袖他都認!

這便提出今日到這裡差不多了,放蕭宸早早走。

官大一級壓死人,沈君曦可不是大他一丟丟。

蕭宸隱約有些激動興奮的走出來,澄澈的烏眸亮晶晶的,掩不住欣喜對她說道,

“我第一次被人接。”

沈君曦隨心的攬過他肩膀,語氣傲然,

“這話說的,小爺一諾千金,只要有空,哪次不管你了,不等你了。”

蕭宸忍不住唇角笑意,他有種歸學被家人接的感覺。

“小侯爺早早來接我回去吃飯嗎?吃完飯我再回來,回去早了也沒有旁的事情做,陳鋒等人我派人去召了,等他們來了,我便能將一些書寫上的瑣事丟一丟,不用忙到深夜。”

蕭宸輕輕說道,他心裡惦記答應她的事,他也想日日守信。

棠容雖然教他事務,但很多雞毛蒜皮的問安、新春祈福等等奏摺,也丟給他!

足足有三、四百本,那些實在是沒營養,但看完需要一兩個時辰。

“不行,不回來了,你我也得及時行樂,小爺帶你去瀟灑,我們去藏嬌樓把師兄的媳婦找回來!”

沈君曦一口反駁,多了能夠說“八卦”的人,她眉眼間便多了幾分不曾有的顏色。

她也想要人陪她玩兒,她很寂寞的。

再說了,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吃相還會難看。

他夜夜看奏摺熬到子時,算得發奮,但指不定在旁人眼裡是急著上位。

她沈君曦的人,需要認真,但不需要急。

沈君曦很愛面子,面子都是自己掙的!

“小侯爺到底是去找天雪姑娘,還是去瀟灑,你真的戲弄過兔兒爺嗎?”

蕭宸實在忍不住問她,他不想去想,不想去問她過去,

可她沒有半分女子的模樣。

那麼會、那麼腹黑!

他忍不住吃醋。

沈君曦心下覺得好笑,大概知道這醋罈子在想什麼,歪頭瞧著他的純潔的臉龐,沒正經的說道,

“戲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爺花樣多,包你滿意。”

蕭宸的臉不受控制的紅了,沈君曦說起葷話,半分不害臊,句句都戳他心窩子!

“說點正經的,下午我去見了你母妃,血拿到了,交給了江楓。

你呢,這幾天不用多憂,等著過年我給你發紅包就成,我心覺得皇帝這幾日都不會回來,估計在行宮急得跳腳呢,咱們也過幾天安穩日子,靜待遼東花開,等等訊息。”

寒冷夜風吹不散她語氣中的安定溫暖,運籌帷幄間便能帶給人滿滿的安心感,進退有序,彷彿節奏全在她掌控之中。

到了宮門口,上了馬車。

蕭宸長眉輕蹙,緩緩說道,

“小侯爺,心中的棋盤很大,但透露的很少。”

她讓他不多憂,無非就是打算自己處理大小事務,起兵,哪裡有那麼簡單。

“這沒辦法,我是家主,他們僅聽我一人調控,我把舵大局,你還不放心?”

沈君曦坐在正位,白了他一眼,有的事情需要商量,有的事情她一人做主就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你累著了。”

“過來。”

她拍了拍她身邊的位置。

蕭宸愣了下,往日他都是坐在她右手邊…但很快就微微一笑,挪到她身邊。

沈君曦靠在了蕭宸肩頭,輕嘆了一口氣,難得鬱悶的說道,

“我今日見了你母妃,聽了她的各種蠢話,罵完她,還惱火地想打她!

但是你們長得好像,她難過地哭,我就心疼了。

我將她弄暈把她抱進屋內,她骨瘦嶙峋,在我懷裡沒有分量,我抱著都憂心。

我為她把脈,她的身體也很是虛弱,病秧子,她是你母妃,她這般,你不忍面對,你心中煎熬,不如……”

蕭宸垂下了細細密密的睫毛,輕輕問,

“不如怎樣?”

沈君曦猶豫蹙眉,輕聲提議道,

“不如先為她調養身子,再奪走她的記憶,我可以設法為她下針,慢慢奪走她的記憶,只不過也會忘了你,但總比死了強,沒了孃親,你該多難過。”

她知道自己有些多管閒事的嫌疑,但她是真心覺得宸妃這般可憐,不忍心宸妃香消玉殞,就算他孃親不好,但也是孃親呀。

蕭宸有些抑制不住喉頭酸澀的抱緊了她。

這世間除了她,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能設身處地地為他著想。

沈君曦以為他難過了,開口哄道,

“沒事的,我已經派人多多照顧她飲食,設法養她身子,她生你、養你,對你本身沒有壞心,我們還她這份恩情,若她未來能過的好,便算是了去一樁心事。”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蕭宸很久就想問她了,儘管這本就是他絞盡腦汁的黏她,一步步滲透她的結果,但他就是忽然想問了。

“溫柔鄉誰不喜歡,我摸不到你心裡有別的東西膈著我,我住在你心裡,挺舒服的,你我說好兩不猜疑,你不必猜疑我為什麼這般待你。

哎呀,你能不能不哭?你若是哭,我等會兒就召兔兒爺玩了!”

沈君曦拍了拍他的肩膀,試圖緩和他的顫抖以及無聲的眼淚。

她說的是實話,她沒有安全感。

如果蕭宸心裡有別的東西,有皇權,有仇恨,有規則,有隱瞞……

她都會憂心擠著了,睡得不踏實,但是蕭宸沒有。

他那雙眼裡僅有她,發現她是女子能及時告訴她,無畏她生氣的同時也代表在他心中…她大於皇權,甚至沒有可比性。

她總是能安心的睡,有的情緒形容不出來,但沈君曦能感受到乾乾淨淨的喜歡。

比如柳明庭,就算喜歡她,更有對權勢的渴望。

比如江楓,就算喜歡她,也有原則,有性格的自傲。

但蕭宸什麼都沒有,他就是想要她這個人,且,不惜代價。

“不行,你性子實在風流,行宮宴會上,你任由那位面首碰你,你明知道我會吃醋!我…我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蕭宸捏住她雙肩,烏黑的瞳眸滿是憋火。

沈君曦說召兔兒爺,就能真的做得出來!

行宮宴會上,寒梅勾引的貼著她身體,還摸她腿,她竟然一點不拒絕。

他心臟都要憋炸了!!

但凡她拒絕一點,他都能衝上去掐死那東西,但是她沒有!

沈君曦心虛忍笑,

“行了,你乖一點,小爺獨寵你就是了!”

雖然總覺得她這麼說還是不對,但蕭宸鬆開他,紅著眼眶問道,

“你說說,我們等會是什麼計劃?怎麼幫師兄搶媳婦?”

提起這個,沈君曦一雙桃花眼裡驟然閃過明媚躍然的激動,興味盎然的小聲說起來。

蕭宸極少能在她臉上見到這般神態,彷彿,做這種做月老牽紅線的事兒,能讓她好快樂。

她那雙眼睛竟然會泛圓,好可愛,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