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並非這樣!我等方才一起給宸王敬酒是因為他早就與我們和好!

分明……是酒水有問題!找倒酒的書童上來……如果去宗正院,我也去!便是老師,也不能平白誣陷人!”

窩在角落抖成篩子的張楓林忽然顫聲為蕭宸開口。

在場學子中,無人不悚懼後怕,但全都不如張楓林等人恐懼至深,馮玉都快嚇尿了!

張楓林與沈君曦、蕭宸是一個考場,考完後,書童來傳棠相在講堂等著他們回去,有事宣佈。

蕭宸考完恰好與他同行,他尋思著剛好可以巴結巴結蕭宸,說幾句交好的話。

於是,他與蕭宸有說有笑回講堂,自然撞上了馮玉與李淼等人。

大家平日都是一起玩兒的,他便做老好人,開口讓他們為過去的事情給蕭宸道歉。

蕭宸大度的說了句,如煙往事俱忘卻,杯酒當釋過往怨。

眾人一直都擔心蕭宸報復他們,聽後均是鬆了口氣,開心極了!

這麼著,拿到酒就給蕭宸敬。

蕭宸連喝了三杯他們手中的酒,爽快的不計前嫌。

李淼卻因為喝了他桌上的酒,被毒死了!

是他慫恿大家與蕭宸喝酒道歉,如果蕭宸有罪被關進宗正院,他如同幫兇的行為豈能無罪?

唯有酒水本身有問題,大家才都是無辜的!

別說不可能是蕭宸故意害李淼,就算蕭宸是故意害李淼,今日他都要搏一搏。

張楓林知道一個秘密,他爹連官印、朝服都在秘密為蕭宸趕製了!

也就是說,沈君曦、鎮國府會扶持蕭宸!!

他是庶子,院試考不出名堂,科舉更沒戲,不搏這次永不出頭。

不出意外的,張楓林在說完後,收到了蕭宸的目光。

溫和如春風的目光。

兩人對視,在無形中默契達成一致。

“我等也去宗正院為宸王作證!剛剛我等也給宸王敬酒了,桌上的杯子宸王連碰都沒碰,一直在喝我們敬給他酒,他肯定是無辜的啊!”

外省的陳鋒、陳榮赫幾人見張楓林都開口,慌忙站出來也幫蕭宸解釋。

他們剛才見張楓林這些京城貴族子弟搶著給蕭宸敬酒,便也加入了敬酒隊伍裡。

此刻,貴族門庭的子弟都挺身而出,他們這些人還受了蕭宸幫助的寒門,忍著心頭恐慌也要不甘落後的上啊!

蔣公明千算萬算沒算到全體學生會為蕭宸說話。

場面極其不合理,但偏偏又合理。

正如錦靈打聽的那樣,沈君曦的人緣不差,人格魅力更是斐然出色。

蕭宸跟著她屬於沾光,他之前捱了不少人欺負,但他同沈君曦在一起後,從未報復過任何人,反而幫助過寒門學子。

在這一局裡,最重要的是張楓林。

張楓林這人極為圓滑,在學堂中與京派以及外省派,兩黨關係都不錯。

有張楓林起頭,馮玉都稱蕭宸與他們早就和好了。

應了那句得道者多助。

半個時辰後。

宗正院候審大牢。

還在等著宮中風貴君訊息,未被送到寺廟剃度的錦修,見他的好皇兄,上午剛送他進來,下午自己就進來待審,以為皇帝懲治了他。

可高興壞了啊!!

笑的前仰後合,快上氣不接下氣了。

然而,當他看清蕭宸頭戴的髮簪,以及身著玄色錦袍,冷豔絕世的沈君曦跟在衙役身後,隨著蕭宸一同進了牢房。

他笑不出來了。

因為沈君曦是不可能被皇帝問罪關進宗正院的。

周遭牆壁斑駁脫落了許多牆皮,蕭宸嗅著空氣中潮溼腐爛的味道,望著一地幹稻草,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他看向沈君曦嘗試勸道,

“小侯爺……”

“閉嘴。”

沈君曦不耐煩的低斥一句。

她算是明白了,病秧子從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一會兒都保不住!

全然沒管旁邊的錦修,繼續責備道,

“病秧子啊病秧子,你是真膽大包天,小爺聽棠容說你還挺貪杯,是一杯接著一杯喝馮玉他們遞上來的酒!小爺究竟用什麼把你膽子養的這麼肥!”

蕭宸拘謹地站在她跟前,低著腦袋,溫聲解釋,

“小侯爺息怒,他們之前都是受太子命令,我亦不想與他們計較過去,如今他們沒必要害我,你還是回去,這裡髒……”

沈君曦掃了眼四周,心煩意燥的轉身衝著衙役斥道,

“你等還不給小爺搬椅子來!”

她那雙貴氣攝人的桃花眼剎那掃來,沒有眼力勁兒的衙役被嚇的不輕,連忙就跑出去搬。

畢竟,沈君曦到了哪兒都是紈絝的祖宗。

“小侯爺要在這裡陪我?”

蕭宸心底隱約有些期待,但更不捨得著她留在這樣的地方。

蔣公明不是京官,犯事歸刑部管理。

蔣公明以及三位伺酒的書童被送去了刑部。

他作為被蔣公明指認的兇手,被送到宗正院。

毒是怎麼來的,誰人下的毒,兩部衙門都會查,記錄在場每個人的口供。

李淼的屍體在刑部,李流雲現在也在刑部。

在兩衙出初步結論前,他要留在宗正院候審。

沈君曦冷眉橫了他一眼,接過懂事衙役恭敬遞上來的溫茶,寒著臉抿了一小口,不想理他。

“小侯爺,早間他險些掐死我,更折斷了我的手,為人心狠手辣,硬生生將我趕走,求小侯爺明察……”

錦修在稍稍猶豫後,朝著好不容易見到的沈君曦展示出被扭曲的手掌關節。

抱著一線希望,百般可憐的開口了。

沈君曦“啪”的將手中茶盞砸了出去!

精準無誤的穿過柵欄間隙,狠狠砸在錦修身上!

上好的青花瓷稀碎在地,鋒利的瓷片飛濺,在錦修臉上劃過一道血痕。

憐香惜玉?

她沈君曦憐個球兒啊!

“你們宗正院就這幾間候審牢房?”

沈君曦側身,朝著端茶上來的衙役冰寒問道。

衙役戰戰兢兢的低頭,恭敬抱拳,

“另外還有…有死牢、水牢、暗室。”

“哦,那你們瞎還是聾?還不給小爺將他丟進死牢!吵死了!”

“是是是,小人立刻就去……”

衙役知道等待問審交接的錦修似乎是位沒名沒分的皇子,但他們哪敢得罪沈君曦這尊大神啊。

見她大動肝火,蕭宸竭盡全力的低著頭,死死抿著唇,想笑又不敢。

這麼下去能憋出內傷。

沈君曦今天被蔣公明擺了兩道。

她現在的火氣,相當的大。

誰在這個時候惹她,猶如太歲頭上動土,活膩歪了。

衙役給沈君曦端過來一張頂好的紫檀木太師椅,牢門有點小,他們費了些功夫才斜著抬進來。

沈君曦風袖一甩,身子微有傾斜的坐到椅上。

懂事的衙役又搬了個茶几進來,為她重新斟了一杯熱茶。

宗正院的二把手,黃府丞,從外面走進牢房。

他撩過深藍色前袍,對沈君曦打恭作揖道,

“小侯爺還有什麼吩咐儘管提,小職悉數照辦,願為小侯爺效犬馬之勞。”

沈君曦抬起冷白的手,淡淡道,

“沒什麼吩咐,你們儘快辦事,不得久押本侯的人。”

“自然,自然。”

沈君曦手勢便是讓他們都下去了。

黃府丞會意地朝著衙役們遞了個眼神,一幫守在囚牢門前的衙役悉數退了出去。

整個囚室都清淨了。

沈君曦冷傲俾睨著恨不得低頭低到下巴頦著地的蕭宸,素手搭在那與囚牢格格不入的紫檀木茶几上,纖細的指尖輕敲桌面。

她的氣場冷酷凜寒,投來目光壓迫感強極了。

蕭宸的呼吸漸漸忍不住發緊,忐忑害怕的有些……想抱抱她。

過了一會兒,沈君曦斂下眼睫,朝著蕭宸伸出手,

“過來。”

搖曳的燭火下,那很是女氣的手指白若美玉,如青蔥纖細,道不盡的優雅清韻。

蕭宸上前的一步,老老實實的將手腕交給她。

他現在知道了,沈君曦可能是要給他把脈。

不過她的手法與任何大夫都不一樣。

那輕輕搭在他腕口的手指冰涼透骨。

蕭宸偷瞄了她一眼,逾越的將她整隻手都塞進自己斗篷裡,擱在了溫暖的腹間,自責道,

“小侯爺本該在梅苑歇下現在卻又因我受寒遭罪,亦是我無能。”

“你無能?小爺覺著你本事大,膽子更肥!

你要是敢說你不知道他是故意以棠相名義引你回去,小爺掐死你信不信??你當你有幾條命和他玩兒?”

沈君曦兇著他就要抽手,但是蕭宸莫名偏執,死死抓著她的手,還往他裡衣塞。

另一隻手也被他放肆的拿起來,主動擱在了流動著滾燙熱血的潤白脖頸上。

“僅有一條,但小侯爺罩著夠用。

我沒猜到這是蔣公明設的局,心裡想著假如蔣老師要親手在書院殺我,豈不是鐵了心要與小侯爺結仇?

魚死網破對他也沒好處,對蕭逸也沒好處,小侯爺絕非會被他人左右的人,不生我氣,好不好?”

蕭宸蹲在她跟前,溫柔軟語的哄著,抬起的眸子瑩澈透亮,像極了討好主人的雪犬。

他太想透過她的眼睛探查出她此刻心中所想。

他不確定沈君曦能信他幾分。

因為沈君曦太聰明瞭,聰明的讓人害怕。

但是他不願意讓沈君曦知道他是有備而去。

他不想她對蔣公明懷有半分愧疚,再有半分心軟。

他是無辜的,稍有不慎就會死,她才會問心無愧的按照他們之間的默契做下去。

這份默契便是:

他殺人,她收場得利。

誰會喝他那杯酒,取決於他先喝誰敬下的酒,目光看向誰。

所以李淼的死,分毫都不意外。

蕭宸的話,引得沈君曦蹙眉。

他說的沒錯,在眾目睽睽下,又有棠容在場,蔣公明簡直就是兵行險招的發瘋!

聰明人也預料不到瘋子會做什麼。

“他無非是仗著小爺是顧念大局的人,你若是死了,小爺頂多不插手爭儲,而不會和他一樣發瘋殺人。”

沈君曦說著,心中不免再次泛起後怕,掌心微收,指關節捏緊了幾分蕭宸滾燙的頸側。

道德綁架是文人最擅玩的把戲,亦最令人作嘔。

“小侯爺深明大義與他自然不同,心中該是已有法子應對,便不要再生氣了。”

蕭宸微笑哄她,感受著她落在自己脖頸的冰涼手掌在微顫收緊,知道她是在疼他,憂他,心底不禁湧起湍急情潮。

他抓著她手腕,令她食指指尖蹭過他薄軟的粉色唇珠。

他將她的手指含進嘴裡以灼軟的舌緊裹著,眼眸蠱惑、純淨又極致色情。

蕭宸不知道怎樣是男歡女愛,他只是忽然想這麼親,以這種方式表達,他想黏著她。

沈君曦臉色微變,驚得想抽手。

他卻捏著她的手腕不鬆手,以軟舌絞住她的指尖。

全然吃了熊心豹子膽,一派活色生香的模樣凝視著她!

另一隻手也早就被他按住。

蕭宸無聲的給了沈君曦三個選擇。

給他一掌,踹他一腳,或者就任他為所欲為、由他痴纏。

“家主!家主!總算找到你了!”

沈小北平穩的提著食盒直接從門外臺階下來。

沈君曦莫由來的心慌,是真的要踹他了!!

蕭宸乖乖鬆開了,仿若無事的以靈活的粉色的舌尖舔了舔溼了的唇角,亦或者是覺得喉嚨乾澀,他又舔了下櫻粉色唇珠。

這副清靈禁慾的姿容,比勾欄裡的兔兒爺還騷氣!

沈君曦控制著心臟起伏,宛如炸毛的瞪他。

他非但不避,還一如既往的痴纏柔軟的望著她。

“家主~我還帶話來了,公子問你考完試沒,說準備了蓮子、紅豆、紅棗……還有一樣我忘了,總之等你許久了。”

沈君曦忍著失去規律心跳,抬頭看向沈小北,下意識問道,“桂圓?”

小北狂點頭,

“啊,對對對,桂圓!家主放心,這回我口風很緊的,什麼都沒有提,沒有提宸王,沒有說任何人!!”

江湖日常拜師六件套,蓮子寓意苦心教育,紅豆寓意紅運高照,紅棗,寓意早早高中,桂圓寓意功德圓滿……哥哥這是打趣她、逗她!!

他等她教,意思是,拜她為師!

“不過家主,棗子、桂圓,這些是幹嘛的??”

沈小北將食盒擱在茶几上,端出蕭宸的藥。

幼態的包子臉上滿是疑惑,壓根就沒察覺到囚牢裡的不正常的曖昧氣氛。

“小孩子問這麼多做什麼,你留下保護宸王,寸步不離。”

沈君曦沒好氣地起身回了一句,這就轉身走了。

沈小北眸露疑惑,看向還蹲在地上的蕭宸,

“宸王喝藥啦~放心吧,家主什麼事情都能幫你擺平!”

“為什麼不能提我?”

蕭宸站起身,清冷的問道。

沈小北搖了搖頭,嚴肅說道,

“不能說,家主說了,以後我要管住自己的嘴,不然就不給我去藏嬌樓見箬竹了。”

蕭宸端起藥碗,換了一個問法,語氣隨意,

“那你做錯了什麼事?惹家主生氣了?”

沈小北脫口而出道,

“就是昨天提到宸王心口疼啊!”

話音一落就露出懊惱之色,這不是還是說了嗎!!

蕭宸若無其事的將藥湯悉數嚥下。

就聽沈小北繼續說道,

“不過家主是真的很在意玄知公子,這就急趕著去了,以後我更得注意點!不能亂說話!”

蕭宸被藥汁浸染的唇鮮紅妖冶,他唇角淺淺上翹,嗓音溫潤,

“不會,她應該去找棠相他們了,沒有走。”

沈小北狐疑的看向自信斐然的蕭宸。

這會兒碰巧有衙役進來拿鑰匙。

他不信邪的朝著衙役詢問道,

“唉,兄弟,我家小侯爺離開宗正院沒?”

衙役從牆上取下鑰匙,低頭抱拳道,

“小侯爺去見黃大人了,棠相也在,正在議事。”

沈小北震驚地看向“神運算元”蕭宸。

蕭宸神態安謐恬然,絲毫不意外。

沈君曦的確不是斷袖,所以玄知公子與她應該是師門、朋友關係。

雖然他不知道桂圓之類是幹嘛用的,但尋常宴請她當是不急,定要將事情處理完的。

而且還會回來陪他。

因為她原本是想留下來陪他的。

他才是被她藏在心底的,唯一的,偏愛。

*

宗正院正廳。

同樣涉事其中需要記錄口供的棠容不緊不慢的吹著盞中茶水,朝著沈君曦溫聲問道,

“小侯爺要鄙人設法保蔣公明?”

“當然了,宸王無罪,必須保他,他可是蔣公明啊!

不過是失手殺錯了學生,區區一條人命算什麼?

內閣中秦、謝兩位大學士不可能不替他奔波求情的吧?”

沈君曦坐在棠容對面,語氣隨意的緊。

這兩個名字正是蔣公明當初寫給她的,告訴她能用的人。

如今她反而要除了。

“謝學士亦是鄙人左膀右臂,小侯爺要忽然要砍,鄙人有些捨不得。”

棠容眸底閃過無奈,謝學士是蔣公明的學生,對蔣公明推心置腹,但同樣也是他手下的能人啊。

沈君曦笑著搖了搖頭,意味深長的看向棠容,

“棠相這話說的不對,怎麼是晚輩要砍?分明是蔣公明自己想不開意外毒殺李淼,激怒了李流雲,以至於引火焚身。”

“再者,那些人本身就保不住,此番若不是棠相願意孤注一擲,該是自身難保。”

沈君曦最擅長借力發力,現在學子們都願意給蕭宸作證。

即便是將殺人之罪推到書童身上,蔣公明也難逃失責。

她需要讓那兩人好好想辦法保蔣公明。

不保的話怎麼狠狠激怒李流雲呢?

人家兒子平白亡故,得多氣多憤怒啊。

不徹底激怒李流雲這位帝王心腹,怎麼除掉內室閣中蔣公明的眼線,為蕭宸掃清未來路上障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