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爺,您這是在做什麼?”

柳明庭走到門口的時候,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將蕭宸抱在懷裡的沈君曦。

朝陽日光落在男人肩頭,身姿挺拔的柳明庭僅以一身素青麻衣立在那裡,卻難掩身上武將風姿。

他五官深邃、輪廓猶如刀鋒雕刻一般線條分明,如果說有什麼缺陷。

那就是柳明庭的額角有道凹陷的疤痕。

“看不出來?小爺收的新寵,打算養著玩。”

沈君曦眉目輕挑,懶得看他。

百無聊賴的把玩著蕭宸的手指,他的手素如修竹,潤潤的,怪好看。

柳明庭當初不願跟隨老爺子出征,選擇繼續留在京城做皇帝的犬馬。

她心裡對他有怨。

十年前,僅九歲的孤兒柳明庭中了蠍毒。

命是孃親手救的,便隨了孃親姓,一身本領是老爺子教的,由老爺子養大。

就是沒想到養出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出來。

柳明庭凝視著蕭宸敞開的領口以及那些歡好的紅痕,手背上的青筋都赫然崩現,語氣重了幾分,

“小侯爺,沈家從不沾皇權是非,一位被逐出皇宮的罪子,野心勃勃的接近您,您覺得目的是什麼?”

見沈君曦不為所動,他朝著前走了兩步。

雙手抱拳重重地半跪在沈君曦跟前,眼底染著躁怒,咬牙說道,

“若是小侯爺喜歡兔兒爺,明庭願為您廣召天下美男子。”

“至於蕭宸,膽敢對您意欲不軌,其罪當誅!”

沈君曦朝著柳明庭不耐煩的擺擺手,

“柳統領的心意小爺領了,但麻煩你少在小爺面前晃悠,看見你,煩的很。”

反而捏住蕭宸的秀挺的鼻子,痞裡痞氣道,

“病秧子,你選吧,是被了不得禁軍統領帶走滅口?還是老實起來同小爺去膳堂用飯?”

蕭宸感到一陣窒息,剛才恢復知覺,入耳便是有人要自己的命。

他睜開眼望著沈君曦好似燦爛繁星的桃花眼以及那張綿柔熾熱的粉唇,聯想到昨晚的事,不自然的紅澤從脖頸蔓延上耳根。

按照北唐皇室宮規,為了使皇子可以早些知道男女之事,後期多子多孫。

皇子自10歲起便要同啟蒙宮女同房。

然,宸妃是出身尊貴榕國大公主,見不得北唐皇室陋習。

只覺得損害兒子身體,便從未安排過啟蒙宮女。

因此蕭宸在男女之事上如同白紙。

見蕭宸的蒼白的臉頰好似白玉上抹了一層胭脂,沈君曦微有心虛,鬆開捏著他鼻尖的手,

“發什麼呆?快去更衣、小爺沒時間等你。”

她的語氣比起昨天多了幾分柔和。

沈君曦想著自己的身體該是自己最清楚,將死之人還能有什麼野心?

刻意接近自己,討好自己,大概是想要尋求保護亦或者是最後的體面。

無論如何,人家昨晚給自己做了肉墊不是?

望著忽然隨和的沈君曦,蕭宸長眉輕蹙,如鯁在喉。

出宮後,曾經對他阿諛奉承的人,如今避他如蛇蠍。

蕭宸往日裡不懂世態炎涼,三月以來通通品嚐過了。

沈君曦雖然還是一副頤氣指使的模樣,但那清亮的眼睛裡卻透著淺淺的、溫柔的隨性。

他按耐下心中千萬複雜,起身還未踏出門檻,就聽身後人喊道,

“罷了,去換小爺的衣裳,等你回去換都什麼時辰了。”

蕭宸點點頭。

從始至終。

柳明庭一直半跪在地上,凝視著沈君曦的一言一行,一雙夜色般的長眸冷若寒潭,深處已然陰鬱得徹底。

“怎麼,你就那麼想殺人?怎麼不去戰場殺敵?”

“大丈夫如此剛烈氣性,更當帶三尺長劍去沙場上立功。”

沈君曦將柳明庭的神態盡收眼底,嘆他如今只剩深若暗淵的野心與城府,讓她不得不防備。

進宮多年,他再也不是那個坐於馬背上,手執一柄威風銀槍,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護衛聖上,保護侯爺,鎮守京都同樣是立不世功勞。”

柳明庭盯著沈君曦的眼睛揮袖起身。

他闊步走到臥室門前,朝著屏風後正在穿衣的蕭宸,冰冷說道,

“我家小侯爺生來尊貴,還請九皇子看清忘了自己身份,就算你無懼生死,好歹惦記惦記旁的親人。”

這一瞬,蕭宸渾身猛地一僵,背脊寒涼!

暗歎大權在握的人,手段果真駭人,毫不例外!

在此之前,蕭宸從未想過堂堂禁軍統領竟然會是沈君曦的打水小廝,更沒想到他膽敢用母親的性命威脅。

“柳明庭,你給我滾出去!”

沈君曦心中一震,她還是第一次見柳明庭敢直接與自己對著幹。

敢當著自己面威脅旁人?

口口聲聲還喚她主子,實際上早已是奴大欺主!

“明庭所言所行都是為小侯爺著想,望九皇子好自為之,時候不早,先行告退。”

柳明庭怒氣衝衝的轉身離去,冷肅著臉邊走邊脫去小廝的青衫,露出威風凜凜的護軀銀鎧甲冑。

雖然面容俊美優雅,但胸脯寬闊厚實、背脊飽含力量,流星闊步間煞氣十足。

蕭宸追出來時,只剩下柳明庭冷酷的背影。

他匆匆朝著沈君曦輯了一禮,

“蕭宸告退,衣袍洗乾淨會還給小侯爺,多謝侯爺慷慨。”

沈君曦指不上,他得設法再求他人。

母妃被囚禁在皇陵,柳明庭在宮中權勢滔天,他不得不懼。

“慢著。”

沈君曦跟著走出屋子,追上走出院門的蕭宸。

“小爺讓你走了嗎?看在你還算孝順的份上,小爺幫你把你宸妃從皇陵救出來。”

語氣一如昨日的狂妄不羈,帶著負氣的味道。

蕭宸猛然回頭,眸底掀起驚濤駭浪。

這一瞬。

晨曦的光灑沈君曦鴉羽般的長眉上,於那雙驚豔的桃花眼裡落下一片斑斕碎光,好似星河燦爛般的璀璨,明亮絕麗的驚心動魄。

蕭宸雙膝怦然落地,眼尾猩紅,一字一句沉而有力道,

“若是當真,蕭宸將窮盡一生追隨您。”

沒人知道蕭宸經歷了怎樣的絕望,此時又是在怎樣心情立下旦旦誓言。

他本無路可走,但這般無法無天的沈君曦,或許僅需揮揮手便能……了他心願。

“追隨小爺?就算有免死金牌,小爺也不敢這麼造。”

沈君曦冷道一句,大袖一揮讓他起來。

心裡想的卻是,你一個病秧子一生還能有三個月?

她是突然被柳明霆提醒了,蕭宸的母親是宸妃。

宸妃是榕國人。

她的孃親也是榕國人,曾在她面前提到過幾次宸妃。

孃親是江湖隱谷鬼醫,生性瀟灑,在京三年都融不進京都名門貴女的圈子。

唯有皇城裡的宸貴妃與她有些交情。

宸妃名叫雲皎月,親哥哥是榕國太子,親弟弟是麒王。

按照榕國傳統,雙胎為男,一為正子,一為孽子,取其一而活。

但誰也沒想到,皇后懷的竟是三胞胎,中間還有一位身體羸弱的小公主。

從天而降的小公主成了兄弟二人的福星。

兄弟兩人待宸貴妃疼愛異常,時常會派人送些家鄉糕點給她。

宸貴妃並沒有因為出身尊貴而驕傲,她為人和善,常常會將這些家鄉糕點送給身在將軍府養胎的母親。

聯想到之前的傳聞,沈君曦心中只覺得這世上倒黴的總是好人,禍害都活得好好的。

蕭宸未起,他望著沈君曦的鞋面,薄唇蠕動,喉嚨裡有話吐不出。

原本他是想與沈君曦做交易。

他的手上有一塊長佑軍令,或許不能幫助別人,但或許能幫助沈君曦,或者沈家軍。

作為兄弟兩人的福星,雲皎月是榕國唯一擁有封地、封號的一品“長佑”大公主。

在榕國諸侯可擁兵,所以雲皎月曾經的封地養了一支“長佑”軍。

按理說她當年和親,嫁給他國天子,封地會被收回。

國家不可能平白養著這支軍隊。

凡事總有例外。

她一母同胞的兄弟願意接手,因此長佑軍令依舊生效。

雲皎月這次被廢明眼人都以為是她以巫蠱術毒害皇后,其身不正。

實際上的原因卻是,雲皎月遠在榕國的太子兄長被廢,胞弟麟王政變失敗!

榕國的天變了,往日裡原本就看不慣宸妃自命清高的人,豈能放過打壓她的機會?

沈君曦對皇宮的事情瞭解不多。

不過,如今見了蕭宸,想著他母妃是母親的故友。

若有法子,未必不能救上一把。

如果素來豪情仗義的母親在世,也不會坐視不管。

所以不待蕭宸多猶豫,沈君曦見他還跪在青石子路上還不肯起,便不耐煩道,

“起來,小爺不需要你追隨,小爺餓了,再晚他們以為小爺不去用膳就該撤了。”

說著,她就不管跪在地上的蕭宸,自顧自走向廊道。

誰知蕭宸在她路過時,伸手扯住她的衣角。

他跪的筆直,清俊的臉上泛起窘迫的紅,嗓音微微發顫,

“蕭宸淪落至此比賤民更窘困,突然無法起身,不能陪小侯爺同去,還望小侯爺見諒。”

沈君曦垂眸看他,心知他不是開玩笑。

蕭宸五臟具損,本就該畏寒至極。

昨天還中了不知名的藥,強行消耗了為數不多的氣血。

今天遇寒雙腿站不起來實屬正常。

“小爺若是偏要你陪呢?”

沈君曦半蹲下身,語氣一如既往的紈絝不羈,單手曖昧的攬住他窄緊的腰。

蕭宸在這一刻被驚的呼吸停滯。

面前的人分明滿臉都是頑劣的肆笑,卻好似將無數聖潔微妙光芒糅進眼底。

亂人心神,奪人呼吸。

猛的。

他的後腰被狠狠了捏了一把,麻木無力的雙膝竟漸漸恢復了知覺。

興許是蕭宸動不動紅了耳尖的模樣實在過於喜人。

沈君曦刺激完他的關元穴,疏通血脈後,痞裡痞氣的調笑道,

“嘖,九皇子的腰真軟。”

蕭宸猜測不透沈君曦話中含義,眸底措亂一片。

他不敢猜測沈君曦話裡的意思,心底泛起的屈辱感混雜著兵荒馬亂的心悸,讓他如臨深淵。

沈君曦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容易害羞的人。

君子如玉,白雪無瑕,像是朵無故被撩撥清幽蘭花。

泛紅的耳尖染著純潔的氣息。

不情慾,不風塵。

可誰不知道北唐皇子十歲就善房事了?

便是世家子弟多數也一個比一個齷齪。

此時。

一襲錦衣勁裝的凌墨帶著一隊侍衛從廊道拐角處,匆匆趕來。

凌墨以銳利鷹眸冷冷掃了眼跪在地上,還拉扯著沈君曦衣角的蕭宸,沉聲道,

“難怪小侯爺至今還未去膳堂,原又是被不長眼的東西攔住了,還請交由卑職處理。”

沈君曦轉過身,目光落在凌墨褶皺不平的衣領上,雙臂環抱,

“哎呦,來得這麼巧,你這是長了狗鼻子?小爺與柳明庭到底誰是你主子?”

凌墨濃眉緊蹙,利落地單膝跪地,抱拳道,

“卑職對小侯爺赤膽忠心,與柳大人不甚相熟,但是柳大人官職甚高,他臨走前命卑職設法驅離九皇子,卑職著實難為,不得不來。”

沈君曦對凌墨這話還算滿意。

凌墨嘛,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神武軍都尉。

京城中有三軍:

鎮守皇宮的“禁宮軍”,僅聽帝王令調遣,柳明庭便是禁軍,官居三品。

護衛京都民生安全、每日巡邏的“神策軍”,由兵部管制調遣,武將官職最高四品。

護衛京都各大寺廟、皇陵、學堂等官府管轄的“神武軍”,由兵部以及禮部管制調遣。

除了鎮守皇陵的神武軍統領,其餘各地的都尉最高五品官職。

凌墨只是“神武軍五品都尉”。

柳明庭是“三品禁軍副統領”。

官大一級都壓死人,何況差了這麼多。

“這麼說,小爺得想想法,讓禮部給你提提官職。”

沈君曦深思著擺了擺手,一派囂張姿態讓凌墨有些哭笑不得,勸說道,

“可是小侯爺,再提卑職就要去皇陵,能獲小侯爺關照屬下已然滿足,不必勞小侯爺再費神。”

沈君曦一派狂妄任性姿態,語氣狂妄道,

“小爺就是看不慣柳明庭敢揪你衣領子,他不知道你是小爺心腹?”

“打狗還需看主人,你讓小爺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沈君曦此話一出,其餘侍衛忍不住對了個羨慕的眼色。

只嘆沈小侯爺權勢滔天,怕是連皇帝都慣著!

凌都尉竟然還不想升官,這可是旁人求祖宗、拜菩薩都沒有的好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