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喜是一個剛剛從天外回到地球空間的神仙,此時此刻他正站在飛行的C919客機機翼上看銀河。

在北半球的許多地方,每年的六月到八月,是最適合觀看到銀河的時段,此時夜色無垠,一掛銀河從東北向南橫跨,宛如星光燦爛的激流,一洩億萬裡。

極目遠眺,人類自誕生以來便從未靠近過的那些恆星、星雲、黑洞,宏大雄偉到超出人類理解的天體,讓人醉心沉浸。

周福喜的目光從銀河深處收回,看了一眼掠過頭頂的“天宮”空間站,在它更高效和先進的太陽能板以及優秀的架構襯托下,當年以蘇聯技術為主導的國際空間站,臃腫雜亂恍如相隔一個世紀的產物,就像他先前在大洋上看到的055型驅逐艦與阿利伯克2的對比。

猶如新神登基,舊神退位。

因為神仙這個沒有什麼前途的職業緣故,他常常需要在天外和地球之間來回往返,此次他離開地球不到二十年,須臾一彈指,這世間的變化卻已然天翻地覆,換了天地。

中國的空間站名為“天宮”,神話故事的影響深入了每一箇中國人的靈魂之中,對於神仙的居所擁有浪漫的嚮往。

“名字不錯,親切。”周福喜點了點頭表示稱讚,儘管真正的天宮確實沒什麼意思,許多神仙離開天宮,大概就是因為天宮太無聊……其實宇航員總是呆在空間站,也挺無聊苦悶的。

他腳下的C919大型客機,正在執行MU9191航班,由南粵白雲機場起飛,到達目的地為首都機場。

相比較“天宮”的全面領先,C919並非獨步全球的客機,作為一款國產的中程窄體幹線客機,在專業領域確實可以算大飛機,但是相比較那些民航領域的巨無霸,它還不夠大。

終有一日它會長大的,變得更長、更大,也更加雄偉,飛得更遠。

就目前來說,還是挺不錯的,許多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能指望剛剛發芽的禾苗,明天就長高高,能讓老人於禾下乘涼,能馬上結出沉甸甸的稻穀,讓億萬民眾飽腹。

他從機翼上躍起,落在機頭上,繼續俯瞰著秀麗的山河,此時客機已經進入了湘南境內。

古老相傳,盤古開天闢地以後,他的身體幻化成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樹木花草,而他的右臂就掉落在了湘南境內,成為了如今的南嶽衡山,而盤古的手臂顯然沒有這麼小。

當年從北方的載天山上逐日而來的夸父,也是在湘南境內的沅陵一帶,支鍋煮飯,路過的人問他在幹嘛,便留下了夸父逐日的傳說,而用來支起鍋子的三塊大石頭便是如今辰州的夸父山。

這倒是真事。

夸父山附近至今生活著九黎部落的後人,同為華夏人文始祖的蚩尤是九黎部落的統領,此人制定法律、建立曆法、發明文字醫藥、冶金術,傳授武術、哲學和巫族文化。

此等功績,光耀萬古,只是誰讓他是戰敗方呢?所以無論是歷史地位和後世推崇的程度,都亞於同一時代黃帝、炎帝等人,但“黎民百姓”這個詞和“炎黃子孫”一樣,承認了蚩尤人文始祖的地位。

相比較蚩尤,同樣和湘南頗有淵源的炎帝可就風光多了,進入湘南境內後,C919飛行不到兩百公里,便到了炎帝的陵墓,他和黃帝一起被稱呼為華夏人文始祖,被廣泛的民間祭祀,同時炎帝陵祭奠也成為了國家級別的大祭,享受十多億人的香火。

就連周福喜都有些羨慕了。

除了蚩尤和炎帝,湘南境內還有舜帝的陵墓,他葬於蒼梧山之野,陪伴他的還有娥皇與女英,而距離蒼梧山不遠處,便是汝城,傳說當年十日臨空,有一個被射下來,就掉在了汝城。

十日臨空當然不會是真的有十個太陽,它代表的只是人類面臨的滅世之災,例如隕石襲擊、異族降臨、魔神滅世、后土生命滅絕、跨星系打擊什麼的。

除此之外,湘南還有火神祝融、盤瓠與辛女、孟姜女、蘇仙、二酋藏書洞、土家族八部大王、宋玉、梅王、柳毅傳書、石門樁巴龍、帶刀金幣等等多不勝數的相關神話傳說。

神話傳說越多的地方,往往就意味著曾經擁有更多的靈炁,只是到了現在,人間存在的靈炁幾近於無,寡到極致便無所謂“不均”了,三山五嶽九州各地都一樣。

眼看著腳下熟悉的風景與城市,周福喜收起了回憶的思緒,此時C919正在掠過郡沙的上空,這裡便是他的目的地,周福喜縱身一躍準備落地。

城市的輪廓由燈火組成,恍如一片橙紅的熔岩,隨著他越來越接近,那些熔岩便好像流淌過河灘,被各種鵝卵石、礁石阻礙變得稀疏起來,呈現出被河流、街道、小區等各種邊界分割的模樣。

麓山,這座位於郡沙河西的名山,海拔不過三百餘米,原本是周福喜準備落腳的地方,但他一眼望去,郡沙竟然有許多高樓比麓山還高。

周福喜對郡沙摩天大樓的瞭解,還停留在2000年時左右,當時的荷花園電信大樓建成,曾以218米的高度成為郡沙首座突破200米的樓宇。

眼前的燈火繁盛,遠遠超過了二十年前,周福喜回到地球首先便是在南海降臨,一路向北,或者踏浪狂奔,或者御風飛行,又或者打了個C919之類的,早已經見識了沿海附近更大規模的城市燈火,此時也有了心理準備,知道今日之郡沙,絕非當年的景象。

周福喜每次從天外返回地球,對他來說都是度假一樣的時光,每一次在地球停留的時期,他都會以不同的身份融入人類社會度過,從1978年到2004年他生活在郡沙。

隨後他前往天外,如今迴歸的感受卻極為陌生,周福喜一眼望去,暫時找不到熟悉的街道和樓房,便選擇了市中心一棟最高的樓,一個瞬閃降落在樓頂。

他隨即往前走了一步。

呼——

他的耳膜臌脹,一股磅礴浩大的氣勢撲面而來,瞬間將他吞沒,彷彿要把他碾壓成碎渣,周福喜沒有抵抗,溫和而平靜地接受這股氣勢的壓迫,然後自然地與其融為一體,隨後這股氣勢便消散於無形。

這是人間大城自然而然地本能,它因人類而誕生,身軀由人類構建,其中更生活了數以百萬計的人類,它自然會形成一種保護其中人類的本能,面對著周福喜這樣本源強大的外來者會抗拒和審視。

大城的氣勢消散後,人間繁盛的各種瑣碎嘈雜便彷彿破殼而出了,匯聚在一起的聲音灌入了耳中,再散落成喧鬧、悠遠、忙碌、茫然、吶喊、掙扎、發洩等等感覺和情景被辨別出來。

周福喜走到了樓頂邊沿,俯瞰腳下。

這繁盛的市井街巷,聚攏時是煙火,攤開來便是人間,道路縱橫蔓延到了極盡的黑暗邊沿,組成的城市成為了星穹籠罩下的一方小世界。

“神……神仙……?”

身後傳來被震驚的女聲,猶自帶著少女的清脆與一絲稚氣,大概是親眼目睹了周福喜的從天而降。

“這世間哪有什麼神仙?”周福喜沒有想到這樣的樓頂還有人,他沒有轉頭,也沒有在意,隨口敷衍了一句,又是一個瞬閃,便從樓頂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