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子笑得無懈可擊,字句有力,竹青自愧不如。

最後再不甘心,眾人也只得散開了去。

小人兒是個萬事不管的,人走光光了,她晃晃腦袋又笑起來舉著自己的弓弩去戳戳趙漠。

趙漠臉上笑容僵硬。

小人兒像顆小球一樣,圍著他跑了半圈,又抬起頭來脆生生道,“我來,小梨子快快,追小粽子!”

小梨子跑得可快可快,小梨子也要一起追小粽子!

趙漠哪能同她一起追啊!

他本就懼傅應絕,小閨女兒雖然可愛,可他更怕自己大手大腳地將人弄傷著了。

屆時,陛下不得扒他的皮?

趙漠微彎下腰來,努力放輕了聲音,同小孩兒道。

“是那蠢粽子犯事兒了,小殿下莫搭理他,可萬萬不能同他一樣,跑摔著了可怎生得好。”

怕自己太過粗俗,故字句斟酌,咬文嚼字,文縐縐地。

同他往日裡粗獷的做派搭不上邊,頗有些八尺大漢,大掌捻針的委屈與憋悶。

趙馳縱聽著還多看了自家老爹兩眼,今日竟是變性了,這般柔情萬分。

小人兒聽了,似乎懂是什麼意思,眨眨眼,傻乎乎地應和他的話。

“小粽子壞蛋!打!”

舉著箭揮了幾下,瞧著似乎沒什麼把式,趙漠卻是隱隱聽見破空之聲。

只一下,不大,卻也不容忽視!

他不由的一凜。

狐疑地看了眼奶糰子手上捏著的光禿禿的箭。

又去看了看小孩兒什麼都不知,此刻虎著小胖臉說那臭小子該打的模樣。

趙漠疑惑,狠勁劃破長空的聲音獨特,需要絕對的力道和速度,那樣才是暗藏絕殺。

便是趙馳縱,整日裡揮得他那小木劍簌簌作響,也是斷斷達不到方才那種程度的。

他探究的目光太過明顯,可偏偏小孩兒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歪著腦袋乖乖巧巧地任由他看。

杏核一樣,那眼尾卻微微往上,有幾分傅應絕的影子。

趙漠看得一抖,忙回過神來。

想著一個嬌嬌軟軟的小閨女兒如何會有那樣的力道,當是自己錯覺。

“沒錯,那小子該揍!”

他點點頭,很是認同小殿下的話。

兩人說著,也不揹人,趙馳縱在一旁出聲也不是,不出聲也不是。

這明目張膽地,當著他的面就在商量著該如何收拾他了。

趙馳縱不說話,薛福蔚卻是憋不住的,他忙擠過去,“小粽子真該打!”

小粽子:……

這麼跟著說一句後,薛福蔚眼睛便黏在了傅錦梨手上。

更準確說是她手上那架小弩。

他不同於趙馳縱愛這些刀劍,可這東西卻是精緻,叫人挪不開眼。

“真漂亮,這便是周統領做的那個吧。”

周意然因著上次在禁軍營裡的“招待不周”,特意趕著這次圍獵,為奶糰子做了小弩,當是應應景。

一提著這個,奶糰子可就來勁兒了。

只見她兩隻短短的小手舉過頭,恰好將弓弩卡在小爪子同胖腦袋之間頂著。

本就圓乎乎一團,這麼一動,像木刻的小不倒翁。

“漂亮,小梨子謝謝!”

幾人都熟悉她說話的習慣了,想到哪句說哪句,前後搭不上是正常的。

這是在肯定薛福蔚的誇讚,又謝謝周意然給她做了送來呢。

薛福蔚很是豔羨,“周統領真厲害。”

季楚站在一旁,聞言笑了笑,“兄長自幼習武,練得最精便是弓弩,百步穿楊,箭無虛發。”

一提周意然,趙馳縱可有得話說,“這我知道,這我知道,周大哥幼時給自己也做了一個,如今看來是手藝不減當年!”

周意然的武學造詣跟心性,非一般人能比,常年行軍,更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公子哥。

威名在外,不知多少人家拿他做教育後輩的典範。

幾個小孩兒圍做一處,奶糰子舉著小弩還要笨拙地轉個圈叫他們看仔細些。

“漂亮,漂亮,厲害!”

趙馳縱伸手去摸了摸,有些眼熱,“為何我爹不為我生一個趙大哥。”

這樣也同周大哥一般給他做這做那,豈不美哉。

趙漠聽見,當即一腳踹在他屁股上,“說什麼渾話呢!死小子。”

不看看他自己都是這副模樣,便是再多一個大哥,那也是拍馬都追不上週意然。

不過想起那樣一個雄姿英發的少年郎,趙漠不由感慨,“以前看著還稚嫩些,一眨眼已然頂天立地了。”

提起周意然,他也不能免俗地想到季楚,兩個孩子都是一樣的優秀,

“小季再過幾年,怕是比之周意然還要厲害些,蠻好,蠻好。”

季楚聽了類似的話無數次,最好不過是弟肖其兄,不遑多讓,從未有人說他能越過如同大山一般的兄長。

他不由一愣,“世伯,我——”

“欸!”趙漠甩甩手,都猜到他要說些什麼了,“你爹不是常說什麼,什麼妄自菲薄,這可要不得!再說了,你哥那......”

那什麼,他也沒說,像是點到為止一般,不再繼續言語。

只是季楚探究地望過去,卻見他眼中盡是遺憾之意。

小少年心頭莫名咯噔一下,隱有些怪異之感。

是什麼。

兄長周意然截至今日的人生中,都是意氣風發,高歌猛進,如何趙世伯提起來卻滿目可惜?

他想問,可趙漠已然轉了話題,顯然是不願多言。

“我記得那小子以前就愛搞這些名堂,小季屋子裡估計都有不老少呢。”

話一出,季楚只得先行收起心中的疑慮。

想到自己屋子裡藏的那些木刻小玩意兒,臉悄悄地紅了些,“世伯見笑了。”

周意然以前不時便會給他送來一個,他只當是兄長在街上買來哄他玩兒的,後頭父親便說,那是兄長自己做的。

季楚整日裡的生活其實枯燥,自從心緒變化之後更是除了讀書識字,別的什麼都逼著自己不去多費神思,那些東西便也叫他收了起來。

偶爾想起,也忍不住翻出來看幾眼。

趙周兩家交情深,趙馳縱還算是知曉周意然的為人,可薛福蔚就不同了。

他看過周統領提著劍冷冰冰跟在陛下身後,看誰都是輕飄飄一眼的模樣,也看過他來接季楚時嚴肅冷靜的模樣。

怎麼看都是生人勿近的,卻不想,還有這鐵漢柔情的一面。

“我也想有個大哥了。”

小夥伴接二連三羨慕的語氣,叫季楚有些不好意思,就算面上努力裝作鎮定,心裡頭卻冒出絲絲縷縷的暖意。

薛福蔚十分眼饞,還想說些什麼,腦袋上卻小小捱了一下。

不疼,就是有些突然。

而後下一瞬,奶糰子咋咋呼呼的聲音便傳了來。

“大哥!小梨子大哥,在這裡!”

她鑽到薛福蔚的眼前,鼓著腮幫子,舉著的弓弩戳了薛福蔚一下。

小人兒急於自證,還要踮起腳尖來將自己這矮墩墩拔高一些,試圖叫她這個大哥當得更有說服力。

這時眾人才想起來,小人兒是當時薛福蔚要死要活認下來的大哥,她這麼說也沒什麼毛病。

”哈哈哈。”趙馳縱捧著肚子直樂,“薛福蔚,快叫你小大哥給你做一個!”

薛福蔚瞧著自己面前雙眼晶亮,比自己還矮小半個頭的大哥,有些為難。

“大哥,雖然咱們.......”

雖然咱們確實是有名有分的兄弟情,但是吧,什麼年紀就要辦什麼年紀的事兒。

他大哥這個小身板,能從嘴裡邊給他省下兩塊糕點,他都要偷著樂了。

別的,也不敢奢求了。

可他自己想得開,卻是有人要強求的。

奶糰子不甘人後,很有當人大哥的自覺,當即便撂下話,“小梨子做的!小梨子厲害,會的!小蔚乖乖。”

比她還大三歲的小蔚,“......”

她滿口保證,薛福蔚能怎麼辦,只得連連陪著道,“多謝大哥,小,小蔚感動的。”

幾個孩子擠在一處,除了周圍伺候的,大人卻是隻有趙漠一個。

周天恰好到御前回話去了,薛小胖父母兩個,難得見這樣好景色提議到外頭走走,只小胖子犯懶,不願去,一人留了下來。

眾人都是午後到的,捯飭捯飭也差不多要夕陽西下。

傅錦梨玩兒得不歸家,還同幾人約好明日一同騎大馬。

最後是傅應絕那邊來傳了話,才依依不捨地回去。

人已經漸漸走遠了,她一手握著小馬鞭,一手舉著小弩,被小全子抱在懷裡還記得要同小夥伴道,“騎馬,駕駕!小梨子快快天亮哦!”

急得不得了,幾個小孩兒看得直樂。

傅應絕也等了有一會兒,才見著自家閨女打簾子進來。

一跳一跳地,邊跳邊駕,嘴巴里就沒停下來過。

他皺眉,上去將人抱起來,“幹嘛呢,嘴裡也不消停。”

小話癆一個,碎碎念起來,嘴裡反反覆覆就是那幾句。

“爹爹,駕駕!”

她坐在傅應絕懷裡,手上抱著她那一堆亮晃晃的寶貝,小身子蹦躂兩下,腦袋差點戳到她爹臉上。

“當你爹我的那長耳馬呢,還駕?”

傅應絕將她懷裡那堆東西擼下來,才挪步往一旁去,接過蘇展遞上來的溼帕子給小孩兒將手臉擦乾淨。

男人雙腿大敞著坐好,奶糰子就乖乖伸出胖爪子。

蘇展候在一側,看著傅應絕微垂著頭,執著白嫩軟乎的小手,細細地擦著,眉眼間有些燥,動作卻是溫柔。

這叫他想起了小主子方降臨那段時日。

那幾日,穿衣吃飯也是陛下親自在做著,可高位上待了大半輩子的男人,哪會這些精細活。

時不時這裡重了些,那裡又碰著了。

可小的那個卻是不哭不鬧,就抬著小臉乖乖坐著。

大的這個呢,嘴上不饒人似地說著,手上卻是笨拙地,下意識放輕了許多。

蘇展笑看,也不得不承認傅應絕進步飛快,現在這些活計,幹起來已是得心應手。

“爹爹餓噠。”

小孩兒臉上被巾帕的熱氣蒸得微紅,她嘟著嘴巴,怪模怪樣地耍寶。

傅應絕呵呵兩聲,“不是捨不得回來?也不怕在外頭餓扁。”

“不扁不扁,胖胖!”

“行行,胖。”

嘴上說兩句,轉頭卻是傳了膳,哪敢叫她真餓著。

圓桌不大,就父女倆,桌上擺的也不多,若不是坐著的的男人氣勢太盛,晃著小腿的女娃娃又太過玉雪可愛,真叫人以為是進了尋常人家。

“吃這個,爹爹,啊——”

她小手指了指盞碗裡的湯浴繡丸,一個個捏得滾圓的肉丸子,擺列得齊整漂亮。

嘴巴已經迫不及待張開了,就杵在傅應絕眼前。

她吃東西就是這麼個狀態,小手一指,小嘴一張,坐等。

傅應絕卻是沒理,反手給她餵了勺魚湯,那湯燉得濃白,裡頭加了當歸,黃芪,不見一絲腥味與藥味,一口嚥下去,滿腔鮮甜。

小孩兒也是來者不拒,“嗷嗚!”一口,喝得滿足。

那勺子被她咬在嘴裡,傅應絕拽了拽,沒拽動。

捏著她的腮幫子,輕輕一動,“鬆口。”

“嗨哈,嘿嘿!”小孩兒逗了爹爹,便笑得開懷,眼睛眯起來,咧著唇。

“皮癢了?”傅應絕氣笑,揪著她小臉的肉扯了扯,又將一把翡翠如意的小勺子塞到她手中,“自己吃,多大人了。”

“小梨子小!”她爭辯一句,卻還是老實拿著勺子,笨拙地挖著自己小碗裡頭的飯。

小孩兒悶頭吃得香,勺子碰在碗邊緣發出輕響。

哼哧哼哧地,頭都不抬。

“爹爹!”

傅應絕端著玉白的湯碗,吹涼一些,放在小孩兒左手側,聽見她忽然叫了一聲,懶懶回道,“怎麼。”

已然是習以為常了,她就是卡殼的腦袋瓜,什麼事兒都是排著隊的,也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就想起來了。

如現在這般,吃著吃著就叫上幾句是常有的事。

奶糰子臉上沾著飯粒,小花貓一般,有礙觀瞻,小胖娃道,“騎馬!明日騎大馬!”

“嗯。”傅應絕反應淡淡。

小孩兒卻是苦惱,“可是,小梨子沒有!”

“我也沒有。”老父親張嘴便來。

這可不行,沒有的話,明日怎麼跟小粽子他們一同去哇。

“週週哥哥!爹爹借!”

週週哥哥有,給週週哥哥借用一個來騎一天哇,小胖丫頭樂呵呵地想著。

“他?”傅應絕笑這小丫頭主意多,“那可寶貝得很,怕是不給咱爺倆。”

周意然那匹馬,都快當個兒子養著了,不過想想也是,當初若不是九逸,他怕是也難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