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人對‘耬車播種機’並不感興趣。

雖然沒有明著說,但從他們的表情就能看的出來。

“縣太爺。”

眼看有些冷場,村長李福怕陳庚年下不來臺,遲疑道:“要不,先在我家地裡試試?”

旁邊,晚一步開口的張阿花撇撇嘴。

她對縣太爺莫名信任,自然也想試試那三足耬車,可既然村長先開口了,張阿花就沒再吭聲。

張阿花當然知道村長打的什麼主意。

李福家裡有頭母豬快生崽兒了,他想跟縣太爺套套近乎,到時候讓縣太爺幫忙照看下他家的豬。

其實張阿花也想向縣太爺請教如何養豬。

她覺得,縣太爺肯定不止會給母豬接生,應該還是養豬的一把好手。

只不過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請教。

陳庚年倒是不知道這兩人的小心思。

聽到李福的話,他笑道:“好,那去你家田裡。我記得你家有耕牛,直接把種子倒進耬鬥裡,就能開始播種了。”

就撒個種子而已,還得用牛?

李家村人在心裡直犯嘀咕。

李福也有些怔愣。

但他很快調整好表情,說道:“縣太爺稍等,我讓家裡婆娘去準備。”

陳庚年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來,大家對耬車播種機沒什麼熱情。

但他也不準備解釋。

灑種子雖然速度快,但種子都浮在土壤表層,很輕易就會被太陽曬壞。

就算沒有曬壞,勉強發芽了,也無法吸收到足夠多的土壤養分,養分不足,自然也長不出來多少糧食。

還有。

灑種子,會讓麥苗雜亂無序生長,不利於光照、除草、除蟲,以及後期的收割。

而播種機,都能完美解決這些問題。

可現在解釋這麼多,是徒勞的。

只有等先種出來一畝地,讓人們看到效果,他們才能懂播種機存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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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李家村人並不看好耬車播種機,但還是圍在田埂邊看熱鬧。

李福家的婆娘,把種子、耕牛都帶了過來。

“和曲轅犁的用法類似,先把耬車套在牛背上,然後把種子倒進耬鬥裡。”

陳庚年指揮,李福依言照做。

三足耬車的耬鬥並不算大,但是很深,裝滿以後,剛好是三十斤的糧食。

這麼多種子倒進去,李福皺巴巴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心疼。

但,只有把這些種子種進去,秋天才能有收穫啊!

因此李福嘆了口氣,轉身問道:“縣太爺,接下來該怎麼做。”

陳庚年說道:“耬車的操作需要一些技術,如果掌控不好的話,可能會影響種子發芽。”

李福聞言臉色一緊。

“不用擔心,我讓人來幫你。”

陳庚年這樣說。

然而,還沒等李福鬆口氣,就見縣太爺對身邊那個面板黝黑的少年差役說道:“串子,你來幫李村長播種。”

李福:?

如果沒猜錯的話,那差役就是某個二世祖少爺吧!

讓這草包玩意兒給他家田播種,開什麼玩笑!

李福下意識就想反對。

可一來想求陳庚年幫他照看家裡的母豬,二來,陳庚年最近威望大增,李村長愣是沒敢開口。

“啊,讓我去?”

當眾被點了一把的胡銘也很懵,他磕磕巴巴的說道:“庚年哥,不對,縣太爺,我不會啊。”

陳庚年伸手將胡銘推到耬車旁邊,笑道:“來的路上,我不都教你了嗎?沒事,按照我教你的辦法來就行。”

教,那確實是教了。

問題是我聽得也不是很懂啊。

感受著身後村長、以及村長婆娘虎視眈眈的目光,胡銘如芒在背。

早知道,他還不如留在縣衙跟裴寶來鬥蛐蛐,輸錢就輸錢,總比在這裡丟人現眼強!

胡銘很有自知之明。

他從小到大就沒幹過農活兒,哪裡幹得了這個啊。

可陳庚年非得讓他幫忙播種。

眾目睽睽之下,胡銘沒辦法拒絕,只能硬著頭皮上。

不久後。

李福趕著牛,胡銘雙手壓住耬車,手忙腳亂開始播種。

“嚇!怎麼是個二世祖在播種?他這樣子一看就沒幹過活兒。”

“衣裳穿的鬆鬆垮垮,模樣吊兒郎當,這也太胡鬧了!”

“村長真可憐,他家這塊田會不會廢掉。”

李家村人看著胡銘小聲議論,眼神裡充滿了不贊同。

聽著周遭的質疑聲,胡銘心煩意亂,而他越是心煩,越記不得來時路上陳庚年教的內容,於是開始慌了神。

萬一他把這一畝地的種子都弄壞了,可怎麼辦!

就在這個時候。

“別走神。重心下沉,肩膀壓住耬車,輕微晃動,注意看耬鬥裡的種子,讓它們保持均勻晃著漏下去……”

陳庚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彷彿帶著某種力量,讓人心安。

胡銘沒那麼慌了。

他深吸一口氣,按照陳庚年說的,壓著耬車開始播種。

酷夏的日頭很毒辣,胡銘被曬得渾身冒汗。

原來幹農活兒是個這麼辛苦的事情。

好在耬車播種速度很快,一畝地不到半個時辰就播完了。

胡銘狠狠鬆了口氣。

但村長李福則是快要哭出來了。

“縣太爺,這,這怎麼就播完一畝地了呢?”

李福驚慌道:“才下了三十斤的種子啊!”

正常情況下,一畝地要灑收成一半的糧食,也就是至少五十斤種子,才能保證發芽率。

甚至很多時候,五十斤種子能有一半發芽率,就算運氣好的。

三十斤種子,根本不頂用啊!

“李村長,你彆著急。”

陳庚年溫聲解釋道:“這個三足耬車,它的功效之一就是節省種子。因為經過耬車播進去的種子,埋的深,吸收到的養分足,所以發芽率更高。”

什麼功效,能節省二十斤種子?

那可是將近一半啊!

李福心裡後悔極了。

他剛才就不應該主動站出來,讓縣太爺在他家田裡做實驗。

這一畝地到秋天的時候,該不會顆粒無收吧!

哪怕心裡後悔,他也不敢說,只得勉強笑道:“縣太爺,我相信您!”

可李福也就是嘴上說著相信。

等縣太爺走後,他臉色都跨了,他的婆娘則是埋怨道:“就算你想巴結縣太爺,也不能任由那個二世祖差役在咱家田地裡瞎胡鬧!這下好了,縣太爺沒巴結著,把自己也給賠進去了。”

“縣太爺說了,那三十斤種子,都能發芽呢!”

李福心裡慌神,但依舊嘴硬。

但大家都是跟田地打一輩子交道的莊稼把式,多少種子出多少麥苗兒,都心裡門兒清。

這天過後李家村人都在傳,村長李福那一畝地,被二世祖差役弄壞了。

因為江縣常年乾旱,日照充足。

基本上,種子只要灑進地裡,三天以後就陸續開始發芽了。

然而三天過去了,李福家的那塊田,愣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李福急的直冒火,臉色一天到晚都是黑的。

李家村人不敢觸村長黴頭,只敢在背後議論,並且一致決定,不用縣太爺的耬車播種機。

隨著犁好的地被曬乾,有些人家開始迫不及待的灑種子。

“這麼著急?不再等等看村長家那塊田什麼情況嗎?”

“不等啦,三天了都沒出苗,肯定出了問題。”

也對。

縣太爺確實是有點本事,可他又不是神仙,發明的每個東西都能有用。

一畝地節省二十斤種子,還得保證全部發芽,神仙都辦不到喲!

眼看村裡陸續有人開始灑種子,張阿花也急了,一直跟兒子李泉打聽三足耬車的情況。

可李泉也不懂,母子倆只能乾瞪眼。

最後,還是張阿花咬牙說道:“再等等,再等幾天,我總覺得,縣太爺值得信任。”

但村長李福已經徹底失去了信心。

這幾天,他三天兩頭往縣衙跑,因為不敢叨擾縣太爺,所以只能找胡銘。

“胡差役,三天了,地裡還沒有發芽。”

“究竟要幾天能發芽,你給句準話啊,你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呢,縣太爺都說了你懂!”

“第五天了,再不發芽,相當於浪費了整整三十斤糧食啊!”

胡銘回答不了這些問題。

於是只能四處躲避。

裴寶來提議道:“多簡單的事兒,找幾個兄弟,把那老頭兒轟出去。”

換做往常,胡銘肯定同意這麼幹。這次他嘆了口氣:“別別,由著他吧,我盡力躲著點。”

可躲得過李福,卻躲不過自己的良心。

甚至胡銘最近躺在床上,一閉上眼,就是李福滿是憂慮、眼眶通紅的模樣。

也是奇了怪了,為什麼總會有種說不清的負罪感?

三十斤糧食而已,胡銘家有上百畝田,什麼時候在乎這點東西!

連胡銘的老爹胡志峰都察覺到了兒子的不對勁。

胡老爺問道:“你該不會又惹事了?”

胡銘張了張嘴。

他想問老爹要三十斤糧食,賠給李福。

可鬼使神差的,胡銘沒開口。

他在這群二世祖裡,算是相對來說最沉穩的,也沒那麼混。

播種機全程是他操作的,胡銘懷疑是自己走神,沒有用心聽陳庚年的教學,所以把事情辦砸了。

“沒惹事,爹我出去一趟。”

胡銘心裡後悔,大早上的,飯都沒吃,急匆匆往李家村趕。

其實他沒告訴任何人,最近這幾天,他偷偷來了好幾次。

只不過每次都失望而回。

這是第六天早上。

胡銘鬼鬼祟祟來到李家村,剛好在田埂外碰見了李福。

李福一張老臉皺的很深,坐在田埂處發呆。

胡銘尷尬打招呼:“李村長,我來看看田。”

李福無聲擺擺手,示意對方自己去看。

胡銘吸了口氣,沉默著去了李福家那塊田。

片刻後。

田地裡響起胡銘興奮的叫喊聲:“李村長,李村長你快來看啊,快來!”

李福聽到動靜,趕忙爬起身踉蹌著去檢視。

然後一老一少兩人站在田埂上,激動地目瞪口呆。

紅日初升,晨光熹微。

田地裡一簇簇嫩綠色秧苗整齊排列生長,嫩芽上面掛著清晨的露珠兒,在朝陽的輝映下,一派生機勃勃。

李福神情呆滯:“我的老天爺啊,三十斤糧食,出了這麼多秧苗!”

而胡銘,黝黑的臉蛋因為激動隱隱泛紅:“一畝地播三十斤糧食,庚年哥說的果然沒錯,太牛逼了啊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