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真正的裴南枝,真正的裴南枝早於二十一年前夭折。

裴晉元與棠倩是自由戀愛,年輕時,裴晉元也曾是一表人才的公子哥,棠倩在一次宴會上偶遇裴晉元,很快與其墜入愛河。

棠家當初是不願意讓棠倩嫁給裴晉元,覺得裴晉元不學無術,什麼本事都沒有,光會吃老本。

只是棠倩被愛情矇蔽雙眼,與家中決裂也要嫁給裴晉元。

當時棠倩已懷有身孕,棠家無奈只能答應這門親事。

結婚初期,兩人關係也很好,裴晉元與棠倩恩愛有加,羨煞旁人。

結婚當年,棠倩生下長子裴閱,很快又懷有二胎,是個女兒,只是這孩子命薄,出生不過三日於醫院去世。

棠倩心中一直接受不了這件事,鬱鬱寡歡,心結嚴重。

某次,棠倩去孤兒院做採訪,碰上孤兒院的女孩,見她長得著實好看,與自己還有幾分相像,心底很是喜歡。

她問女孩,“你叫什麼?”

小女孩頂著圓溜溜的眼眸望著棠倩,聲音很輕很柔,“院長媽媽叫我吱吱。她說我說話小聲,支支吾吾的,乾脆叫吱吱。”

“吱吱?”棠倩眼眸閃著淚光,“我有個女兒也叫枝枝。你跟我回去,做我的女兒,好不好?”

“好。”

小小的吱吱一步一步走過去,牢牢抓住了棠倩的纖細又溫暖的手掌,仰起頭望著她,輕聲叫:“媽媽。”

對於棠倩帶著小女孩回到裴家,裴家人起初並不在意,直到她說,想讓吱吱成為裴南枝,眾人才察覺事情的嚴重性。

裴晉元大發雷霆,堅決不同意這樣的做法。

吱吱還記得那天她站在富麗堂皇的客廳角落裡,看著裴晉元將極好看的古董花瓶砸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吼著:“棠倩,你能不能清醒點,裴南枝死了,她不在了。你現在帶回來一個野孩子,想讓她成為裴南枝,你是不是瘋了?”

棠倩沒有生氣,臉上甚至沒有什麼表情,死氣沉沉的模樣。

“看到她,我覺得我女兒回來了。從今天起,她就是裴南枝。”

裴晉元瞳孔睜大,慢慢將視線落在女孩身上,氣憤說了句,“拿走已死之人的名諱,你也不嫌晦氣。”

那之後,女孩成了裴南枝。

一個已死之人的名字,讓她重生有了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在裴家,裴南枝的身份是養女,所有人對這個認知很深刻。

除了棠倩和裴閱,所有人都沒有將她當作真正的親人。

但那時候,裴南枝覺得很滿足了。

因為她不用再跟其他孩子搶大鍋飯,不用蓋著很潮很髒的被子,她有了自己的房間,可以去學校讀書,棠倩會給她買各種各樣的衣服,將她打扮成精緻的公主。

好景不長。

三年後,棠倩意外墜樓身亡。

當時棠倩的抑鬱症很嚴重,屍檢報告說她身體檢測出抑鬱症藥物成分,懷疑是吃藥過多,導致神經渙散,失足從頂樓掉下去,當場身亡。

裴閱並不接受這樣的說法,認為是裴晉元出軌背叛棠倩,導致棠倩情緒失控,是造成棠倩死亡的真兇,整日喊著要裴晉元為她陪葬,與裴晉元吵吵鬧鬧大打出手。

後來,裴晉元將張柔和私生女裴欣接回裴家,裴閱更是恨不得直接宰了他,鬧得整個裴家不得安寧。

最終導火索是,裴閱發現張柔進門後,在裴晉元面前裝賢惠妻子和善良母親,卻背地裡給裴南枝吃隔夜餿了的飯菜和過期牛奶,導致裴南枝食物中毒進入醫院。

那天裴南枝住在醫院,沒有親眼看見,是家裡的保姆說給她聽的。

說是裴閱在他們吃飯的時候,衝進餐廳,將一整個垃圾桶倒在張柔頭上,像是一隻猛獸般朝著張柔嘶吼,“誰他媽給你膽子,敢背地裡動我妹。張柔我告訴你,你要想在這個家裡待著,就給我把腦子洗清楚點,裴南枝和我,你最好別碰。否則,我有的是機會讓你下地獄!”

出院後,裴老爺子將裴閱和裴南枝接走了。

裴閱被接回老宅,由裴老爺子和裴老夫人親自教育,而裴南枝被送入學校。

因為裴老爺子說,她不是真正的裴南枝,沒有裴家的血脈,不過是佔著已死之人的名字,做不得真,所以她沒資格住在裴家老宅。

裴閱自然是不願意,只是當時他才十二歲,羽翼尚未豐滿,爭不過長輩,最後為了裴南枝能有好生活,只能妥協。

住在學校有專人伺候,總好過回到張柔眼皮底下被欺負。

從那時起,裴南枝便知道,她只能是在別人軟刀子下討生活的人,她驕縱不得。

好在有裴閱支援,裴家在物質上沒有虧待過她,她自己也爭氣,大學考入臨大,拿下播音和新聞雙學位,畢業後靠自己實力進入臨大。

她一直想脫離裴家。

沒想到了最後關頭,裴晉元會給她安排一門聯姻,要將她推入另一個捆縛牢籠中。

裴晉元堅持,裴陸兩家聯姻勢在必行,她知道她推脫不掉。

她今日可以拒絕聯姻,裴晉元明日就能讓她從電視臺卷鋪子走人。

裴南枝纖細手指握緊電話,思考著是不是該給裴閱打個電話。

從去年開始,裴閱一直在努力掌控裴氏,只是裴晉元接手公司多年,心腹太多,一時之間,他無法完全掌權。

這兩年,他也在發展自己的圈子,若是此刻因為裴南枝和裴晉元再次鬧掰被趕出公司,那他之前的所有心血都將付諸東流。

裴南枝咬住紅潤嘴唇,猶豫再三,還是將手機放下。

她想先找找其他法子。

半個小時後,陸臻打來電話。

裴南枝一臉冷漠,眼眸深處都像是沁著寒霜,柔軟指腹摁著螢幕接起電話。

對方沒任何寒暄,一上來直奔主題,“晚上一起吃個飯?”

“晚上得加班,還不知道幾點能結束。”她找了藉口。

陸臻的聲音總是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放浪不羈,永遠沒個正形。

“沒事兒,你結束了跟我說,我過來接你。”

許是家中長輩囑咐,他對她並不算特別敷衍,就好像是普通的相親物件,在嘗試著靠近。

只是,裴南枝並不喜歡這種靠近,更不願意他出現在電視臺,不願意看他出現在她生活裡。

“不用,說個地址,我結束過來。”

她的態度一直如此,好似一張無形的網,故意橫在她和陸臻之間。

陸臻不是沒有感覺,但他從來不拆穿,也沒有要強勢進攻的意思,好似漫不經心地,不在意地,卻又沒有要取消婚約的意思。

好像是一個看客,觀賞著裴南枝因為婚約的緊張和不悅。

“可以啊。未婚妻說什麼便是什麼。”

“……”

裴南枝對這個稱呼很不適應,眼眸深處的寒霜更深。

陸臻輕笑一聲,“成了,你趕緊工作,待會見面了聊。”

裴南枝知道陸臻是故意裝不懂。

雖然每次相約她必定到場,但態度冷淡,明擺著不喜歡這場聯姻,出去碰面不過是應付長輩。

她原本是打算讓陸臻跟她統一戰線,互看對方不順眼,這場聯姻無法進行自然作罷。

誰知道陸臻玩性大,不願意配合,故意拖著,讓她自己著急慌忙無措。

惡趣味十足。

裴南枝纖細手指捏著裙襬,如鴉羽睫毛眨了眨,望著窗外一片寒秋,眉眼清冷多了幾分。

“愛等就等著吧。”

裴南枝將窗門關好,隔絕了外面的寒秋之風,回到辦公桌前,將之前寫好的主持初稿重新修改好。

臨近九點,裴南枝緩緩起身,拎起旁邊的包往外走去。

想到跟陸臻的約會,她放慢了腳步,好似這樣就可以不去面對。

其實陸臻這人確實不算差,家世背景好,名牌大學畢業,雖然是個放浪公子,但據說能力還行,已經要開始接管家裡的事業。

但她不喜歡便是不喜歡。

想著事兒,陸臻的電話打了過來。

裴南枝慢條斯理接起電話,聽到對方慢悠悠的腔調,“我們裴小姐工作結束沒?九點了。”

“啊,不好意思,剛結束。”

裴南枝嗓音好,故意拿捏著,像是慵懶的,又像是裝腔作勢的敷衍。

她在跟陸臻暗暗較真,看最後到底是誰先受不住,從這場逢場作戲退出。

聽出她隱藏在語氣裡的某種倔強和疏離,電話彼端的陸臻笑出聲,故意道:“還會覺得不好意思就行,那現在裴小姐是不是應該陪我吃點宵夜,我這可是等了你一晚上,什麼都還沒吃呢。”

裴南枝雖然骨子裡是抗拒的,但她的家教和涵養不允許她當面落了人面子。

她深吸一口氣,“好吧。”

“怎麼跟我吃頓宵夜這麼悲壯?”陸臻看透了她的心思,偏偏故意逗她,“這以後真結婚了,天天見面那你怎麼受得了?”

裴南枝無聲恥笑。

誰要跟你結婚。

陸臻站在電視臺門口,望著氣派恢宏的電視大樓,突然看到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子走了出來。

她身穿精緻的白色收腰連衣裙,領口下繡了淺色梔子花,微卷發披散下來,露出小小的臉頰,桃花眼明媚動人。

陸臻靠在跑車車頭,望著走下來的裴南枝,心底深處某個角落突然觸動了一下。

裴南枝沒料到陸臻會守在這兒,抿著嘴角走過去,撩起眼瞼,眼神看不透情緒,“陸先生怎麼在這兒?”

陸臻收斂了心底的怦然,恢復放浪不羈的模樣,“等我們家未婚妻啊。”

裴南枝蹙眉,眼底有不悅漸漸無法隱藏。

“陸先生,嚴格來講,我並不是你的未婚妻,因為這件事我還沒點頭答應。”

陸臻不以為然,轉身將車門開啟。

裴南枝站著不動。

冷白臉龐,桃花眼尾往上揚,清澈眼眸透著朦朧冷色。

陸臻唇畔帶笑,“好,答應你不亂叫。裴小姐賞個臉,一起出去吃個飯。”

裴南枝這才賞臉坐進車裡,一路都沒有跟陸臻說話。

車子一路行駛到和家園門口,陸臻才轉身問:“吃日料?”

反正跟他吃什麼都沒多大興致,裴南枝點頭應下,率先下了車。

剛一推開車門,裴南枝抬起頭,看到站在和家園門口的顧北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