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聲音很多。

白九像沒聽到似的。

宋慶默默將髒掉的碗筷擦乾淨,只有沈重怒目而視。

身為武者。

喜怒皆隨心。

沈重手中柺杖猛地一點地面,地板瞬間凹陷,令人窒息的威壓轟然砸落。

場內所有賓客面色慘白,心臟砰砰狂跳,只感覺要死在這裡。

這是勢!

是唯有武道宗師才能釋放的勢。

本來看熱鬧的吳家人面色微變,難道沈重已經觸控到了宗師門檻?

這怎麼可能!

他明明被廢掉了……

“啪啪啪”

場中響起一陣鼓掌聲。

“不愧是聲名赫赫的短棍沈重,若非當年氣血衰敗傷了武道根基,恐怕已經跟我父親一樣是武道宗師了。”

隨著聲音。

一位面色冰冷的中年男子緩緩走來。

男人腳步很輕,每走一步沈重那恐怖威壓便輕一分,等到了沈重近前,那無形‘勢’已被化解的乾乾淨淨。

“吳石!”

沈重的獨眼瞬間通紅,死死握住手中柺杖。

吳石抱拳,皮笑肉不笑道:“沈叔,您這沈家祖傳的短棍居然成了柺杖,太可惜了,回頭我讓吳明給您打造一副好的。”

“那我可真是謝謝你了。”

沈重哈哈大笑,笑聲中帶著濃濃悲涼。

在西北。

習武的家族很多。

但近五十年來,無一人踏入上三品。

沈重天賦卓絕,在數十年前,是西北地區年輕一代武者中最強,力壓當時的吳天雄等一眾同輩,是最耀眼的天驕。

沈重不負眾望。

三十六歲便是六品巔峰,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然後沈重閉了死關。

揚言不入七品不出關!

當年整個西北甚至華國武道界,都在翹首以盼華國最年輕的武道宗師出世!

甚至西北唯一一位七品宗師都親自出面,手握血刀為沈重護法。

但……

出了意外。

沈重的髮妻慘死,沈重的獨女遭歹人玷汙自盡於渭河畔。

沒有證據。

沒有線索。

沒有證人。

但沈重知道兇手是吳家。

他不顧西北刀宗的勸阻,怒髮衝冠提棍殺上吳家。

恰巧。

吳天雄的師兄,一位八品武宗在吳家做客,又恰巧不小心廢掉了沈重。

倒不是不想殺。

而是西北那位七品刀宗拼了命要護下沈重。

然後沈重瞎了一隻眼,瘸了一條腿,跪在渭河前流下血淚,至此道心崩潰止步六品巔峰。

但唯獨吳家知曉沈重是何等驚才絕豔。

強行出關破了晉升之路,面對八品武宗的襲殺竟要再次突破,並且……險些成功。

自那以後。

吳家被整個華國武道孤立。

直到年邁的吳天雄突然踏入宗師境,過往的那些恩怨才漸漸沒人提。

但吳家跟沈家爭了幾百年,自然是逮著機會就想置沈家於死地,今日吳石便想為兩家恩怨劃下一個句號。

所以才故意選白家的酒店下榻,故意點名白九跟沈重來賀喜。

“沈叔,我兒子吳明今年二十一歲已是五品武者,有您當年幾分氣勢,您老有空給指點下。”

吳石扭頭問道:“吳明呢?”

“回二爺,吳少爺說不喜歡鬧哄哄的場合,帶著幾個師弟出去吃飯了。”

“混賬。”

吳石面色冰冷:“老爺子今天九十大壽,他作為孫子居然不在,你們居然不攔著!”

“這……”

被詢問的吳家人心底苦澀。

吳明是吳家唯一的男丁,武道天賦很高,吳老爺子十分看重,但脾性暴躁動輒出手傷人,誰敢攔啊。

吳石知道兒子脾性。

不再刁難手下人,轉頭笑道:“沈叔,可惜您閨女死的太早了。她當年天賦不比我兒子吳明差,是真正的宗師可期。哦對了,聽說她死狀極慘衣不蔽體,這麼多年也不知道兇手找到沒有。”

沈重眼睛血紅,額上青筋直冒,眼看便要發怒。

白九用力拉著沈重手臂,沉聲道:“沈管家,今兒是吳家宗師九十大壽的大喜日子,切莫失了禮數。”

沈重眼中的恨意一下子消散,身體無力的癱軟在椅子上。

他很想很想為妻女報仇,但沈重知道自己不能,因為他肩上還扛著沈家幾十條命,吳家就是在等他出手,想要籍此滅族。

忍。

沈重必須忍。

吳石心底很失望。

都這般激怒沈重了,沒想到對方居然還忍得住,忍不住嘴角揚起嗤笑一聲。

當年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沈重死了,死在了渭河畔,如今苟延殘喘活著的不過是一個懦夫。

“今日,是我父親吳天雄九十歲壽誕,諸位賓客肯賞臉來此赴宴,吳某不勝感激。”

吳石說著場面話,引來一片附和聲。

“能為吳宗師賀壽,吾等不勝榮幸。”

“沒錯,吳宗師蒞臨東海市,是江南的榮幸!能親眼目睹宗師風采,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

吳石很享受這種萬人之上的感覺。

他哈哈大笑道:“我父親與大哥有要事纏身,恐怕不能趕回來了,今日就由我來招待各位。”

今日有資格赴宴的,哪個不是人精?

一聽這話便知道,今日為吳家宗師賀壽是假,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有事相求。

但身為武道世家。

求,那便跌了份。

得讓別人主動幫忙,還得上趕著那種。

先前擠兌白九的那幾個豪門正愁沒機會巴結吳家呢,連忙道:

“陳家願為宗師分憂!”

“洪家願為宗師分憂!”

“……”

其他反應慢半拍的江南權貴們,也紛紛表態。

“不妥,此乃吳家家事,怎能勞煩諸位?”

“吳先生此言差矣,吳宗師在懸劍山上以‘勢’刻下姓名傳承萬世,可謂武道柱石。他的事,便是吳家的事,吳家的事,便是天下事!我等豈能袖手旁觀?”

“沒錯!吳先生若是不肯讓我等幫忙,便是看不起我們,那今日這宴……不吃也罷!”

一眾賓客做出義憤填膺的姿態。

吳石只得假惺惺道:“諸位留步,留步。既然都這麼說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們吳家最近在尋找一個人,他奪走了我父親師父最為珍貴的東西。”

吳天雄的師父還活著!?

場中眾人全部震驚,

吳天雄是七品,他那位師兄三十年前就是八品,如今更是華國屈指可數的九品武宗。

一門兩武宗。

那這位師父得有多強?

為何未在華國留有名姓!

對於眾人的震驚以及恐懼,吳石很滿意,咳嗽一聲吸引眾人注意後,繼續道:

“那惡徒的容貌姓名性別一概不知,只知對方三天前去過雞鳴湖。但各位不用擔心,宴會後會為各位送上一塊感測石,只要這塊石頭從黑色變成白色,告知位置便可以!”

“事成之後,感測石不用歸還,可留下自用。對了,能讓感測石變色的地方皆是靈氣濃郁的福地,可以在那裡買房居住,子孫後代大機率會成為武者。”

“轟!”

眾人瘋狂了。

一次性送出上百塊感測石,這便是武道世家的底蘊嗎!

“二爺,不好了……不好了。”

這時門外有一人跌跌撞撞闖進來,明明是三品武者,卻不小心摔倒在地,臉上滿是恐懼。

“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子。”

吳石心頭不悅,若非說話的人是族侄,他定要給對方几嘴巴。

要知道。

今天可是老爺子大壽的日子,也是在江南揚名的日子,這般慌張豈不是讓外人看笑話!

“吳明少爺,吳少他……”

“明兒闖禍了?讓他滾進來!”

吳石皺眉,很快眉頭鬆開。

被詢問的吳家人面容悲慼,跪在地上不敢說話,吳石心底突然咯噔一聲。

這時候。

兩個同樣身穿黑色勁裝的男人,抬著一個擔架,上面蓋著白布,神色悲傷的踏入宴會廳。

霎那間。

廳內落針可聞。

吳石不敢相信眼前一幕,哆哆嗦嗦掀開白布,只見擔架上的人五官撕裂滿臉鮮血,看上去十分可怖滲人。

“誰!”

“是誰!”

“居然敢殺我兒子,敢殺我吳家人,是誰!!!”

吳石仰天長嘯,留下兩行血淚。

宴會廳內一片死寂,所有人大氣不敢喘,只感覺天都塌了,武道世家吳家的人竟然死在了東海市……

完了。

該不會跟自家人有關吧?

江南權貴心慌意亂之際,只有沈重臉上露出快意。

好。

太好了。

今天可還真是個好日子啊,哈哈哈哈哈哈!

但沈重很快便笑不出來了,因為吳石視線怨恨看來。

沈重頓時冷冷道:“吳石,你什麼意思,我沈重可不會卑鄙到暗地裡對小輩出手。”

“那除了你,還有誰敢動我吳家人?竟讓吾兒死不瞑目,沈重……你好狠的心吶!”

沈重沉默。

自己與吳家有無法磨滅的仇恨,還擁有六品巔峰的實力,嫌疑的確最大。

但他媽的。

真不是老子做的啊!

這時候。

將吳明屍體抬進來的吳家族人說道:“二爺,兇手不是沈重……我們調取了飯館的監控錄影,看到了鄭平。”

“鄭平?”

吳石茫然道:“這是誰。”

“二爺,鄭平是您名義上的弟子。每年都來吳家學武,但天賦一般,至今才三品。吳明少爺進了鄭平吃飯的包廂,然後他們就走了,等我們發現吳明少爺時,少爺就已經……沒了氣。”

“區區三品,怎麼可能殺得了吾兒,肯定另有其人,將影片複製出來!”

“是。”

很快。

複製好的影片投放到宴會廳的螢幕上,畫面很清晰。

一行五人。

兩男三女。

大部分人面色茫然,並不認識畫面中的人。

但坐在最角落的宋慶瞳孔一縮,他看到了女兒宋青青,以及女兒的兩個舍友。

她們怎麼跟吳家人的死,牽扯上了關係?

等等。

還有葉道長,他居然也在!

白九跟沈重對視一眼,目露狐疑。

宋慶女兒跟另外兩個女娃娃一看就不是武者,那三品的鄭平也沒實力殺死五品的吳明,難道是葉道長?

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懷疑目光齊齊聚焦於葉凡身上,心底升起憐憫。

不論這幾人是不是兇手,恐怕都要承受吳家的滔天怒火。

“是他……”

吳石面色冷冽。

他記起了葉凡,那日去古玩城找李長生算卦時,這個少年道士就在旁邊擺攤。

當日居然看走了眼!

吳石走到一位老者身前,寒聲道:“王會長,您是東海市武道協會的榮譽會長。請問殘害宗師之後的惡徒,該當如何懲治!”

“……”

王宗默默低頭喝茶,一聲不吭。

因為他同樣認出了葉凡,更親眼見識過葉凡誅滅趙家滿門的可怕手段。

這位可是二十來歲的少年宗師啊,誰知道背後站著什麼大勢力!

但吳天雄背後同樣有一位九品武宗的師兄,以及實力深不可測,年齡至少兩百歲的老不死師父……

王宗能怎麼辦?

只能裝聽不到,裝看不見。

得罪了任意一位,都得付出慘痛代價。

“王會長!”

吳石威脅道:“我兒子死在東海市,您今日若不給個說法,莫怪我吳家不給武道協會面子!”

王宗揉著眉心道:“吳石,我聽說過過你兒子吳明,大抵是他覬覦那三位女子的美色,才造成今日慘禍,這件事到此為止吧。繼續鬧下去,對誰都不好。”

“好好好。”

吳石氣極反笑。

他跪在地上,悲慟道:“父親,明兒死了,我吳家最有希望踏入上三品的武者種子死了,請您為明兒討一個公道!”

“唉。”

伴隨著一道突如其來的蒼老嘆息。

東海市驟然變天,黑壓壓的烏雲籠罩住在頭頂,狂風暴雨電閃雷鳴瞬間交織成一片。

透過宴會廳那透明的巨大全景天窗,能看到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憑空懸浮,身影在雷電交錯間明滅不定。

宛若神明!

“竟飛在空中,這這這……”

當震驚到極致,是會喪失言語能力的,所有人目光呆滯仰頭看去。

沈重神色複雜。

當年被他踩在腳下的同輩,如今高高在上,而他……卻連妻女的仇都沒能報。

吳天雄感受到了昔日對手沈重的目光,但他沒有望去。

七品之下。

皆為螻蟻。

二者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吳天雄深吸一口氣,仰天長嘯:“殺吾孫者何在!”

聲若雷霆。

響徹天際。

周遭建築的玻璃轟然炸裂。

住在附近的居民同時聽到了這道怒喝聲,腦袋嗡的一聲劇痛起來,然後便是深深的茫然與恐懼。

這。

便是宗師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