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診上一向很忙,林語熙坐了大半個上午,連口水都沒時間喝。

等這個病人離開,林醫生起身去洗了下手,順便活動了一下有點酸的腰。

拿起保溫杯喝了口水,覺得沒味道,這時候要是有一杯咖啡提神就好了。

旁邊的規培生叫下一個號,年輕的小姑娘響亮的聲音喊道:“周晏京——”

正微仰著頭喝水的林語熙差點噎到。

沒等她反應過來,外面有人推門進來,西裝革履,寬肩長腿,帥得彷彿開錯了任意門。

規培生看得呆了呆,低頭又確認了一遍名字:“周晏京是嗎?”

周晏京穿了一身淺灰色西裝,藍色斜紋領帶打得一絲不苟,左胸口袋露出白色方巾一道邊,與白襯衣的顏色相呼應,頗有英倫紳士的優雅質感。

唇角微勾,眼梢蘊著淺淺一層笑意:“怎麼,長得不像?”

小姑娘忙說不是,臉都有點紅了。

林語熙把保溫杯放下,微微蹙眉:“你來幹什麼?”

周晏京在她對面的凳子坐下來,疊起腿,手裡還拿著杯咖啡,批發價十幾塊一把的凳子,被他坐出了五萬塊的氣場。

他慢條斯理道:“來醫院當然是看醫生。”

林語熙彷彿見到對手醫院派來的間諜,滿臉防備地瞪著他,眼神裡寫著:你又搞什麼花樣?

“就知道你要瞪我。”周晏京唇邊笑意更濃,稍稍傾身,把手裡那杯咖啡放到她面前。

雙倍濃縮摩卡,燕麥奶,是林語熙喜歡的口味,杯子還熱著。

他放完,還特意把杯子轉了半圈,讓杯身上的標籤正對著林語熙。

她視線瞥過去——

要不是現在在醫院,林語熙真想把咖啡潑他臉上。

但在醫院,她也正好有足夠正當的理由可以拒絕。

“拿走。我們醫院有規定,不能收病人的東西。”

“這不是林醫生自己點的嗎?”周晏京的表情是恰到好處的認真,“我剛碰見外賣員,順手幫你帶進來了。”

還沒經歷過社會毒打的規培生天真地信了,馬上“啊”了一聲:“林醫生,你點咖啡怎麼不叫我一起?”

她視線向咖啡飄過來,林語熙伸手想把標籤轉走時已經來不及了。

小姑娘直接讀出聲:“眼睛大得像銅林女士——哈哈哈,林醫生原來你這麼幽默嗎。”

林語熙:“……”

她只能認下,不然沒法解釋一個病人怎麼會用這種暱稱給她點咖啡。

“剛才你去衛生間了。”

她努力保持自己作為一個醫生的專業,把他周晏京做一個普通病人,一視同仁:“你哪不舒服?”

“最近視力好像出了點問題。”周晏京說,“有時候會看不見東西。”

就他那雙眼,她站在十二樓他都能看見,視力比鷹都好,能有什麼問題?

但他說得一本正經,林語熙懷疑之餘也信了兩分,可能真是眼睛不舒服才來找她,不是騷擾。

“什麼時候看不見?”林語熙開始認真地詢問。

周晏京道:“一般是晚上。”

夜盲?以前沒發現他有這毛病,難道家裡裝地燈是因為這個?

她又問:“是最近才看不見,還是從小就看不見?”

“最近吧。”

夜盲症有先天性的,主要是遺傳因素,也有後天造成的,比如說維生素A缺乏,或者一些視網膜病變。

先天性夜盲無法治癒,後天性還有救。

周晏京這種情況應該屬於後者。

林語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過來我看一下。”

周晏京原本以為她要像某些電視劇裡那樣,眼睛對著眼睛地為他檢查,那樣距離會很近,氣氛也容易變得很曖昧。

他不由得生出一絲期待,畢竟她現在根本不願意主動靠近他。

結果林語熙徑直走到了診室裡那臺裂隙燈顯微鏡前,坐下來,開始準備儀器。

周晏京不免有點遺憾:“不是你親自檢查嗎?”

林語熙疑惑:“我現在不是在‘親自’給你檢查?”

他們不在同一個頻道,周晏京怕說出來又把人惹毛了,很有自知之明地閉了嘴,起身走過來,坐到儀器前。

林語熙調整好儀器高度和目鏡瞳距,男人的眼睛出現在高畫質顯微鏡裡。

周晏京的眼窩很深邃,眼尾的形狀偏狹長,微微帶起笑意時,就會顯出一種涼薄的風流。

瞳孔顏色也很漂亮,琥珀一樣透光的質感,鴉黑睫毛根根分明,一切都被放大在林語熙的視野中。

有一個瞬間,那雙深情的眼睛讓她覺得在看著自己。

可這是顯微鏡,他看不到她的。

林語熙閉了閉眼,讓自己靜下心,快速給他檢查了一遍。

挺健康的一雙眼睛,一點毛病沒有。

林語熙準備給他再開幾項視功能和眼部的詳細檢查,明確一下夜盲症的病因,以及視網膜的狀態,沒有病變就最好。

她一邊在電腦上操作,一邊又問了句:“你這種情況多久了?”

周晏京:“三十八天。”

見多了記不清楚時間的病人,頭一回遇到這麼精確的。

三十八天,一個多月?

林語熙開單子的手停下來,露出狐疑的神情:“上次爬山的時候,天那麼黑,你不是還健步如飛的,哪有夜盲症的樣子?”

周晏京懶洋洋地:“我沒說我有夜盲症。”

“你不是晚上看不見東西?”

“晚上看不見,不等於天黑看不見。”他說,“我的症狀跟光線沒關係。”

規培生盡職盡責地在病歷上做記錄,寫著寫著發現他不是夜盲症,趕緊返回去把那三個字刪掉。

晚上看不見,但天黑又能看見,晚上不就是天黑?跟光線沒關係,那跟什麼有關係?

課本上都沒教過這麼奇葩的病。

林語熙開始覺得周晏京在耍她,眉頭蹙起來,盯著他看了幾秒,他一派坦蕩的樣子,看不出什麼來。

但林語熙不想陪他耗下去,他要是真有病,霖城又不只有這一家三甲醫院,也不只她一個眼科醫生。

她語氣很快又很冷漠地說:“你視力沒問題,可以走了。”

對面,周晏輕輕挑了下眉:“是嗎?那我回家怎麼看不見我老婆?”

“……”

“……”

林語熙發現了,在激怒她這件事上,周晏京真是天賦異稟無人能及。

怎麼會有這種人啊?

虧她還真情實感地給他問診檢查了半天,就不應該理他。

一旁的規培生震驚地從病歷上抬起頭,看向那位過分英俊的男人。

看不見老婆你來眼科問?

果然上帝給你開一扇門就會關上一扇窗嗎,長這麼帥,怎麼腦子有問題呢?

她扭頭,發現林醫生氣得臉都紅了一層。

林語熙忍了又忍:“你看不見,會不會因為你本來就沒有。”

“我有。”

周晏京適時且不失自然地亮出自己的婚戒:“我們以前很相愛,可我惹她生氣了,她走了。林醫生,你醫術高明,要不你幫我叫她回來,我的病就治好了。”

規培生:“……”

我們是眼科醫生,又不是情感欄目調解員。

林語熙是她的帶教醫生,林醫生在眼科是出了名的“三好醫生”,醫術好脾氣好心地好,病人們提起她都交口稱讚。

她見林醫生瞪著那位病人的眼神,看起來好像很想把滑鼠扔到他的臉上,性格那麼好的一個人,都被氣成這樣了。

想著林醫生可能不方便罵別人,所以她勇敢站了出來,委婉地開口:“那個,周先生,關於你看不見你老婆這個事啊,它的問題可能不是出你的眼睛上,你來我們眼科看沒用的,你應該去問問你老婆。”

周晏京目光慢悠悠地瞥向她,笑了一下。

他笑起來有種慵懶散漫的勁兒。

“我在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