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溫鴻羲死開始,溫嘉榮陷入的就是一個兩難的局。無論遮掩還是不遮掩,最終都要暴露在陽光下。

方明宴索性沒有將莊戶院裡的人帶回刑獄司,而是就地審問,一人一個房間。

沒一會兒,個別房間裡就傳出了一些不太和諧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龍橋從其中一個房間出來。

“大人,他都招了。”

根據莊戶漢子的說法,餵狗的這具屍體確實沒有頭,但他們也不知這是什麼人。

就在三日前,一具沒有腦袋的屍體忽然出現在狗舍裡,他們是早上餵狗的時候才發現的,發現的時候屍體已經被撕得支離破碎,啃得骨肉不全。

眾人當時都嚇得魂飛魄散。

有人立刻提出趕緊報官,但是有人阻止了他。

阻止他的人是莊戶的管事,他說得也很有理。

這一具不知從哪裡來的屍體,又不是在普通人家發現的,在這種地方真是有嘴也說不清。

大家驚嚇之後商量了一下,報官是不能報官的,萬一牽扯上說不清,那就索性毀屍滅跡好了。

每一天,這八條狗都要吃許多肉骨頭。人它們雖然沒有吃過,可是對它們來說,人的屍體和豬牛羊的屍體也沒什麼區別。

於是大家狠下心來,將屍體切開餵了狗。

“你們膽子真大呀。”龍橋不由地道:“一具屍體,不知來處,也敢這樣餵狗?就不怕他是什麼大人物,找了出來誅你們九族嗎?”

莊戶漢子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磕頭撞得地面咚咚直響。

也不是沒有想過,但是當時他們看見屍體的時候,屍體丟在狗圈中,已經被啃得不成人形。他們覺得,如果死者家屬看到眼前這一幕,已經會把他們碎屍萬段了。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只可惜這具屍體如今只剩下這兩塊殘骨,屍體沒有腦袋,大家只能猜測,也不能確鑿地說,這具屍體就是刑獄司停屍房裡的那個頭顱的身體。

方明宴皺眉看著躁動不安的狗群問管家:“這些狗晚上吵嗎?”

“不吵的,不吵的。”管家忙說:“其實它們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麼吵鬧,大人不信的話可以問一問周邊的住戶,若是從早到晚叫個不休,周邊的住戶也不願意。”

可是剛才方明宴他們進去的時候,這些狗立刻就表現出非常大的敵意,叫個不停,並且有衝上來撲咬的跡象。

方明宴問:“在發現屍體的那天晚上,你們可曾聽見狗叫沒有?”

眾人想了想,互相看一眼:“沒有,若是聽見狗叫,我們一定會過來檢視的。也不至於早上才發現屍體。”

方明宴說:“所以,那天晚上往狗圈裡扔屍體的人,是這些狗熟悉的人。要不然的話,為何它們沒有發出聲音?”

眾人一聽頓時僵硬,他們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和這些狗熟悉的人,那可就好查了,這個範圍非常小。

第一,就是在這個莊園裡日常飼養照料這些狗的人,也就是這些莊戶漢子。

第二,就是經常陪同溫鴻羲來看狗的人。

這些人加在一起不超過十個。

刑獄司只要鎖定目標,問話的時候可沒有那麼溫情脈脈。很快他們便鎖定了一個人,是一個之前沒有進入視線的人。

溫鴻羲身邊的一個老僕從,懷興思。

據莊園裡的人說,溫鴻羲每一次來看狗,他幾乎都在。而且溫鴻羲非常重視他說的話,雖然他始終低眉順眼,謙卑的樣子,可是那些狗對他很恐懼。

狗也是會看眼色的。所以說狗眼看人低,他知道誰是可以欺負的,誰是不可以欺負的?

莊園裡的人私下就議論過這個懷興思,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功勞,或者手裡有溫鴻羲的把柄?要不然的話,哪來如此地位?

懷興思現在還在溫府之中。

其實溫鴻羲過世之後,懷興思便向溫嘉榮提出,跟了老爺一輩子,如今老爺過世,他傷心過度,也想回鄉養老去了。

溫嘉榮也不想留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家裡是溫鴻羲說了算,溫鴻羲身邊的人,就算是溫嘉榮也要給幾分面子。

現在爹不在了,當兒子的掌管家業,當然不希望有功高震主的老人。

他對懷興思自己提出要走,其實心裡是很高興的,只不過覺得如果一口就答應,在旁人看來,有些人走茶涼的涼薄。

所以假模假樣的挽留了一陣,實在挽留不了,退步說無論如何要等溫鴻羲的喪事全部辦完,他會給懷心思一筆錢,讓他回鄉。

所以懷興思目前還在溫府之中,沒來得及走。他被抓進來的時候非常驚慌,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方明宴問溫嘉榮:“守夜的時候,此人可在?”

“在的。”溫嘉榮說:“他是跟著我爹的老人,我爹過世後,他寸步不離,非常傷心。靈堂裡三夜,他全程都在,白天才偶爾回去歇上一歇。”

懷心思在堂上哭得陰陽頓挫的。

“我伺候了老爺幾十年,主僕情深,他驟然離世,我傷心難耐。想著能在他身邊多守一時是一時,少爺你不能人走茶涼,老爺一走,就翻臉無情了。”

溫嘉榮板著臉。

他一直看懷興思不順眼,只不過有爹擋著,懷興思又不跟自己對著幹,所以沒有起什麼心思罷了。

姜雲心一直在旁邊看著懷興思,聽他在堂上哭訴,聽著聽著覺得有些奇怪。

就好像是,專業哭喪的人,他們在墳前哭的時候,內容和語調都是設計好的,抑揚頓挫就像唱歌一樣。

懷興思這番哭訴,也給了姜雲心這種感覺,但是和專業哭喪的又不一樣。

姜雲心閉上眼睛,將他哭喊的那些詞去掉,只剩下曲調在心裡,反覆琢磨。

忽然,姜雲心心裡一亮,睜開眼睛。

難怪這麼熟悉,就說在哪裡聽過。

姜雲心快步走過去說:“把你的手伸出來我看一下。”

懷興思愣了一下,看著姜雲心不太明白。

姜雲心重複了一遍:“把你的手伸出來給我看一下。”

雖然大家都不明白姜雲心是什麼意思,但是方明宴知道她不是胡鬧的人,既然要看懷興思的手,一定有一個正當理由。

方明宴說:“把你的手伸出來。”

懷興思這才反應過來,有些猶豫地伸出了右手。

姜雲心說:“左手。”

懷興思又伸出來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