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三川一柱,趙懷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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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焉支山大捷戰報被貼滿咸陽。
大秦軍報向來簡單,黑底,紅字。
無須識字之人誦讀,看到告示,老秦人便知戰事起。
一大波魁梧漢子放下手中農具,快步奔回自己的陋破房屋,翻出老舊卻不染絲塵的兵具,鎧甲。
咸陽城北城門,
新出去了三百多名壯士漢子。
少言寡語,直去大門,
趕赴募兵營地而已。
同赴入伍之時,無論青壯抑或額上‘爬雪’,人人少有慷慨赴死或是意氣風發,甚至沒人喊‘保家衛國’的口號。
心靜,平靜。
這就是老秦人在做一件理所當然的尋常事。
老秦人自己關起門來,無論是和自家老妻打得面上血痕還是出門跟破皮癩子拳腳相向。
可外敵一來,
當真是要慢了半步,晚上爬上炕都能被自己的老妻一腳踹下來,丟不起這個貪生怕死的人!
人北上,
便是老秦軍氣勇武北上!
....
丞相府邸門口,柳白默然靜立。
昨夜一連上了三道奏疏,才得了允旨,第一批募兵三大限制:
“年歲過三十者,不收。”
“家有父母,下有妻兒,不收。”
“家中獨子,不收。”
柳白深吸一口氣。
唯有大勢在前之時,他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老秦人骨子裡的熱。
老秦人沒有這麼多名詞好調,有的只有那一句‘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燕趙名士何其多,可為我老秦門前客。”
柳白將這一口氣撥出,而後轉身走入府邸之內。
今天不上朝了。
看見老秦人寡言少語,直赴軍伍的模樣,他怕再在朝堂上看見這些糟心人的蠅營狗苟,懶得周旋,直接掀桌砍了。
說到底,柳白不是一個純粹的政客。
這些為了家國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一句便將生死往邊境一扔的老秦人,在朝堂某些人眼中,不過只是數字罷了。
焉支山大捷,死了撞死營一千名士兵,是一個數字。
秦胡大戰,要扔進去的三十萬大軍,也是一個數字。
伸出手,一陣冰涼。
一片雪花落在手中,談不上刺骨,但當真有了些許涼意。
這一年的雪,來的有些早,又來的恰當。
雪起映刀戈。
“關上門。”
柳白回退兩步,回到府中,對著陳嬰開口囑託。
“好勒!”
陳嬰的牙齒潔白,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而後將丞相府的大門緩緩關上,
直到柳白看不見街道上的人了,柳白雙手作揖,朝著街道放下,深深躬身。
他不能謝,
他也不能不謝。
前者是身份,
後者是本分。
風雪愈大,柳白的腰,彎得愈深。
終於,
這位大秦左相的身子微微搖擺,在陳嬰的攙扶下勉強回到暖熱的房中。
屋內慍熱,屋外雪寒,柳白和衣而漸眠,口中喃喃:
“少年時氣以棍為劍,劈斬劍招,取名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現今想來,名字還是長了些,也怪不得今時今日劍術一派稀鬆平常。”
一旁的陳嬰看得心疼,仿若猶豫一般,走出房門,將門輕輕合上,囑託其餘僕從照料柳白,而後要了一匹快馬。
是日,於咸陽西邊峽谷一處小峭壁之上,用幾塊石頭壘了個小堆。
....
“老師病了?”
正在公子府中翻閱奏疏的嬴徹聽到下面人稟報,大吃一驚!
百家講壇開設在即,世家還有一個馮家在朝堂之上,就連儒家此時都是躍躍欲試想要將圖書館館長的位置拿回來。
這個當口,自己這位老師怎麼就病了?
“公子,是否要去探望一番?”
忠誠的老車伕劉偉開口問道。
外面畢竟開始下雪了,現在出去不適合,但是自家公子與柳相師徒情深,還是要考量一番的。
嬴徹本能站起,而後搖了搖頭坐下:“不妥。”
“老師也不想我放下政事耽擱。”
說罷,嬴徹便是繼續拿起一封奏疏細細閱讀,甚至都沒有派人去送草藥。
如今自己這位老師,文至文相,武有一轉軍功。
正值募兵之時,於公他嬴徹,必須要與柳白保持距離,至少在這幾日,萬萬不能有密談舉動。
其中不止牽扯到朝堂,更牽扯到父子。
皇室公子,沒有根基,何嘗不是走得如履薄冰?
“諾!”
劉偉看著自家這位公子,亦是有點悶悶得應了一句。
他總覺得,自家這位公子,自從拜了柳白為老師之後,便不復以前的灑脫肆意了。
以前是公子徹,現在是嬴徹。
嬴徹沒有理會劉偉語調變化,只是眉頭深凝,看著這一封從三川郡呈送上來的奏疏:
三川郡守趙懷真,自請檻送咸陽。
這麼一道奏疏,雖然他嬴徹如今只是翻看而非批閱,亦是感覺到一陣牙疼。
趙懷真,前幾日渭臺大刑人頭落地的趙家家主趙德柱長子。
這個分明出身於世家的貴少爺,卻不如同趙懷安一般有著貴氣,反而是真真切切入三川,從縣府小吏做起,一步步走到三川郡守的位置。
三川,
包容巴蜀之地。
昔年老秦人攻佔巴國,蜀國,用了些伎倆,其土民多反。
趙懷真硬生生平定了多方叛亂,才坐穩了郡守之位。
就連自家父皇,對於這趙懷真也有一四字評語:三川一柱!
足可見此人重要。
如今請求檻送咸陽,顯然是為了此番渭臺大刑之事,覺得自己應該連坐。
嬴徹皺眉,抽出一封白紙,而後寫上:“懷真於三川有大功,且其居西南,無關趙氏宗族故地族人作亂,亦對咸陽之事一無所知。三川一柱,當慎之又慎。”
寫好之後,嬴徹便將這封白紙輕輕放置於這封奏疏的下方。
他沒有建議對這位三川一柱如何處理,只是表態。
表態是不要錢的,出主意日後可是要擔干係的。
“老師這一倒,我這個做學生的,倒要絞盡腦汁了。”
嬴徹苦笑一聲,繼續翻閱奏疏。
現在他才知道,自家父皇以往那‘日批奏疏一百二十斤’,是多麼可怕的工作量。
上位者硃筆輕輕勾勒,底下關聯的權勢傾軋,無數老百姓的家底生命都在一線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