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天色,“時間不早了,拿回家去看,別讓等的人擔心。”

阮欽菁收了書,跨出門檻時回頭看了一眼,九爺躺在搖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搖著蒲扇,洋洋灑灑的花瓣落了一地,怎麼看怎麼孤獨。

君不見,昔日少年郎,今兩鬢已成霜,青絲如雪。

阮欽菁出了老街巷子,回到酒店的時候許奕還沒回來。

她洗了澡,換上居家服窩在沙發上邊看書邊等他。

許奕推開門就看見阮欽菁睡著了,手裡的書搖搖欲墜,他趕緊走過去接住,這才沒把睡夢中的人驚醒。

他彎腰把人從沙發上抱起來,阮欽菁手順勢搭在他脖子上,還沒有完全清醒,聲音帶著軟軟的奶音,“你回來了?”

許奕把她抱到床上,“把你吵醒了。”

阮欽菁閉著眼睛搖了搖頭,摟著他脖子不鬆手,“我在,等你。”

許奕看著她又困又不想睡,迷迷糊糊的小可愛樣,心都被融化了,抵著鼻尖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我去洗澡,洗乾淨了再陪你睡。”

“不要。”阮欽菁腿環住他的腰翻了個身,直接把人帶到床上,“就要你現在陪我睡。”

許奕平躺在床上,雙手張開,任由小粘人精樹袋熊一樣扒在自己身上。

他輕嗅著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氣,訓練了一天的疲憊霎時一掃而光,軟香在懷,望著天花板他都開心的想笑。

許奕摩挲著阮欽菁柔軟的頭髮,又摸了摸她濃密捲翹的睫毛,喚了她一聲,“卿卿,睡著了嗎?”

阮欽菁手軟軟的搭在他胸膛上,輕柔的呼吸漸漸平穩,沒有應聲。

許奕這才小心翼翼的從床上下來,光著腳走進浴室。

等他洗完澡鑽進被窩,阮欽菁立刻又纏了上來,十足的依戀讓許奕很是忻悅。

他把阮欽菁冰涼的小腳暖在懷裡,任由她汲取自己的熱量。

許奕最近的訓練很緊張,每天早出晚歸,阮欽菁早上還沒起,他就已經走了。

晚上他回來的時候,她又睡著了。

不過,他們每天都會相擁而眠,簡單的陪伴,平淡的相守,把生活過成了幸福的樣子。

這天,阮欽菁看完《君不見》中冊,回小院找九爺要下冊。

九爺已經把院子裡所有的東西都騰空了,他負手而立,佝僂著背,仰頭看著那棵巨大的藍花楹。

阮欽菁站在他身後,也抬頭跟他一起看。

九爺忽然轉身,看見後面站著個人嚇了一跳,“你咋不出聲,人嚇人嚇死人知不知道?”

阮欽菁朝他嘻嘻一笑,殷勤的給他倒了杯水,“九爺爺,君不見下冊寫到哪了?”

九爺習慣性的往樹下搖椅上一躺,喝著阮欽菁遞給他的水,捋了把自己潦草的鬍子,“沒有下冊。”

阮欽菁震驚的望著他,作為讀者她看的正上頭,作者竟然當著她的面說要棄坑?

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阮欽菁一把奪過九爺的杯子,“字都沒碼,這水你還喝的下去?”

九爺哼了一聲,“不喝了。”

阮欽菁搬了個凳子坐在他邊上,不停的唸叨,“九爺,你這個年紀,你這個階段,怎麼能睡得著覺?前三十年睡不著,後三十年睡不著,現在正是你發揮餘熱的大好時機,祖國文壇需要你,君不見完結需要你,讀者更是期盼著你……”

一波彩虹屁誇的九爺老臉通紅,竟然真的產生了一點愧疚感。

他實在聽不下去了,趕忙打斷她,“小丫頭,不是我不想寫,實在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結局。”

寫到最後,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筆下的女主蘭嵐是否真的愛過男主九澤川。

如果愛,她怎麼忍心讓他一生都在等待中度過,四十餘年音訊全無。

如果不愛,她又為何願意為他捨棄榮華富貴,拋下閨門名節,與他託付餘生。

君不見的原型就是九聿和藍嵐。

藍嵐是世家大族的小姐,九聿是藍家從外面撿來的養子。

兩人初見,一個是天上月,一個是地裡泥。

藍嵐親手幫他把手上的汙穢擦乾淨,教他讀書寫字。

她是他最親的阿姐,亦是他最尊敬的女先生。

數十年光景轉瞬即逝,九聿一直將他對藍嵐產生的於禮法所不容的情愫隱匿的很好。

直到那天,他親口定下藍嵐與趙家的親事。

十月寒天,她投湖了。

九聿把人救上來的時候,藍嵐奄奄一息的躺在他懷裡,只說了一句,“我不嫁。”

天冷,敵不過心寒。

“趙家公子,人品貴重且家境殷實,上無高堂,又無子女,定能與阿姐相敬如賓,美滿一生。”

這是他能為她找到的最好的歸宿。

藍嵐傾盡最後一絲力氣把他推開,“九聿,你沒有心。”

起初他不明白,向來溫婉端莊的阿姐為何如此牴觸這門親事,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直到藍嵐穿著大紅嫁衣,他揹著她出門,送她出嫁。

大紅蓋頭遮住了她的容顏,藍嵐在他耳邊低語,“阿聿,走慢一點。”

九聿揹著她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用鮮血給她鋪就了十里紅妝路。

藍嵐蔥白的指尖攥著他的衣服,眼淚順著臉頰一滴滴流下,打溼了他的肩頭,“阿聿,可不可以……帶我走。”

九聿正要推門跨出門檻,倏地背脊一僵,停在原地。

院外鑼鼓喧天,媒婆在門外不停催促,九聿深知,出了這扇門,他們就再也走不了回頭路。

“阿姐……”

藍嵐以為他不願,喉中酸澀,緩緩鬆了手,“走吧。”

九聿將她放下,握住了她的手,“可會悔?”

“不悔。”

趙府的花轎終是沒迎到新娘。

九爺沒有繼續講吓去,阮欽菁不經發問,“後來呢?”

“我自請從族譜上除名,想帶她遠走高飛,我們跑了很多次,最後都被抓了回去……”說到這九爺混濁的眼睛有些晦滯,“後來,溫家家主終於同意我們在一起,我和阿嵐卻在途中失散了,我們約好在安城有藍花楹的小院相逢。”

他當年親手所植的樹苗,今已亭亭如蓋。

九爺也曾去找過藍嵐,可每次都無功而返,他只能寸步不離的守著小院,生怕錯過找來的故人。

這一等就是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