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撒從屋棚內搬出了一張摺疊圓桌,又搬出了幾個竹椅,桌上放著幾瓶香檳。

海島之上,星辰之下,似乎盡是黑暗,只有這小小的屋棚外是說不盡的溫暖。

忙了一天,凱撒坐在竹椅上,痛飲了一口香檳。

他通常喜歡搞一些大場面的Party,但只有幾個朋友的晚間小聚似乎也蠻不錯,安靜的海島似乎遠離一切塵世的喧囂。

楚子航端著盛滿烤串的盤子放在桌子上,招手示意陸兄可以過來進一步開餐了。

陸晨囑咐了繪梨衣出鍋要小心後,也走到了外面,海風柔和,群星璀璨。

“學院肯定想不到我們在日本過的這麼瀟灑。”

凱撒笑了笑,拿起一串小肥牛,一擼見底,倒是不太符合貴公子該有的吃相。

“凱撒兄和楚兄的手藝贊啊。”

陸晨也擼了一串,豎起大拇指道,隨後又滿飲了一口香檳,感覺人間的極致享受也不過如此。

還是這種情景最令他熟悉,任務完成,下了戰場,和朋友們在路邊暴食暢飲,不禁讓他追憶起往昔的美好。

此時繪梨衣走來,小心翼翼的端著盤子,那上面是一串串煮好的丸子,還冒著騰騰的熱氣,她臉上帶著期待的神情,看向幾人,最終目光又停留在Godzilla身上。

“繪梨衣特供,一定很好吃。”

陸晨笑了笑,接過盤子,放在圓桌上,他拿起來就要下嘴,但在少女的目光下,又停下來輕輕吹了吹,才小心翼翼的將第一顆丸子咬下來。

入口柔滑,咬下去勁道,肉汁緩緩的在口中暈開,鹹淡適中的香氣充塞口腔,讓人不得不讚一聲,“好吃!”

“繪梨衣真厲害。”

在陸晨的誇讚下,少女臉上也浮現一絲笑容,落座在陸晨旁邊。

然而有人又補充了句,“將來一定會是個好新娘。”

是凱撒。

陸晨有些頭大,瞪了凱撒一眼,凱撒只是無所謂的笑笑,舉杯道:“慶祝我們任務大捷。”

他們解決了藏在富士山的次代種古龍,還避免了富士山噴發,救下了眾多的日本民眾,的確算是大捷。

其中陸晨和繪梨衣又居功至偉。

繪梨衣端起橙汁後,又停了下來,看著Godzilla幾人手中的液體,明顯和她的不一樣。

“怎麼了?繪梨衣?”

陸晨見繪梨衣沒有碰杯,詢問道。

繪梨衣放下橙汁,在小本本上寫道:“我也要和Godzilla一樣的。”

她指著陸晨手中的香檳,臉龐微微鼓起,和陸晨對視。

陸晨語重心長的道:“繪梨衣還沒有十八歲,不可以喝酒的哦。”

他來這個世界後,也不是沒有學習過基礎的常識的,況且日本貌似是要20歲才能飲酒。

繪梨衣低頭看了看杯子中的橙汁,隨後又抬頭看向陸晨,俏臉似乎更鼓了,像是憋著口氣。

她想要和Godzilla喝一樣的。

“好了,反正這裡又沒有外人,我們就通融下吧。”

凱撒打圓場道,在混血種的世界中,有些事情的確沒必要摳那麼嚴,眼前的少女某種意義上來說可是混血種的至尊,這點酒精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他自己可是十幾歲就洗劫了種馬老爹的窖藏,開一瓶喝一口,然後倒掉。

說著,他還朝楚子航使了個眼色。

楚子航通常是搞不懂凱撒的眼神意義的,但今天卻心有靈犀,也點頭道:“凱撒兄說的對。”

“好吧好吧,只能一點點哦。”

陸晨在繪梨衣的目光,和凱撒楚子航的勸告下,妥協了。

重新拿了個杯子,倒了半杯香檳,繪梨衣才滿意的雙手捧過杯子。

如果源稚生在這裡,就算打不過,他恐怕也已經提刀上陣了。

他是萬萬想不到,陸晨這個看似老實巴交的少年,居然會讓繪梨衣喝酒!

然而源稚生此時還在東京頂著寒風穿梭在夜幕裡,與猛鬼眾的餘孽鬥智鬥勇……

酒過三巡,一眾人都吃飽喝足了,凱撒和楚子航便開始“收攤”,而陸晨和繪梨衣則是踏著月夜的海灘去散步。

看著在海灘上逐漸被黑暗吞噬的少年少女,凱撒點上一支雪茄,噴出長長的煙霧。

“楚兄,你說這女孩兒去學院上學會怎麼樣?”

楚子航剛剛滅完火的手頓了下,“你知道這不可能,按照亞伯拉罕契約,她的血統將會被秘黨處以終身監禁。”

是的,雖然他和凱撒極力在助攻陸兄和繪梨衣,但他們都知道這恐怕是不可能的。

凱撒沉默了幾息,又嘆了口氣道:“可我看陸兄不是這麼想的,他自己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已經愛上那個女孩兒了。”

“錯誤的愛,或許是沒結果的。”

楚子航將烤架推回屋棚內。

“可你最近不也配合的很嗎。”

凱撒笑笑,像是看出了楚子航的言不由衷。

“我說的是或許,而既然陸兄喜歡,我都會幫他。”

楚子航放好烤架,又回到圓桌前坐下,在凱撒意外的目光中,又開了瓶香檳,給自己的杯子倒滿。

凱撒打個響指,也坐下給自己的杯子倒滿,“祝陸兄能夠成功。”

楚子航舉杯相碰,兩人一飲而盡,隨後都看向陸晨和繪梨衣離開的方向。

陸兄,報告我們都沒有提到繪梨衣的事,但富士山這麼大的動靜,學院多半……不可能不知道這個少女的存在吧。

假使秘黨不發難,你想帶這個女孩兒去廣闊的天地中自由翱翔,也是件困難的事。

但我們仍舊希望你能收穫自己的愛情……哪怕短暫。

…………

圓月和星辰落在海面中,點點微光反射。

因為入夜後溫度降低,繪梨衣在腰間繫上了一條白色的百褶裙,上身披著陸晨的外套。

少年少女漫步在夜晚的沙灘上,赤果的腳踩在沙地上能感受到白日陽光的溫暖。

未經開發的海島白日裡的自然風光的確亮眼,但夜晚卻是深沉的黑暗,著實不是什麼散步的好去處。

陸晨牽著繪梨衣的手,兩人停下腳步,面朝大海,入夜後海風的方向開始逐漸改變了,由陸地吹像大海,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把他們推向海面。

未曾在黑夜面對大海的人,是很難理解這種感受的。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海浪席捲的聲音迴盪在你的耳邊,訴說著黑暗深處的波濤洶湧,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淵巨口,不自覺的激發人內心的恐懼。

繪梨衣的身體輕微的抖動,也不知是夜風的寒冷,還是那令人恐懼的黑暗。

但那只是片刻之間的事,手上傳導來的溫度讓她平靜了下來,讓她忘卻無盡的黑暗,只把目光放在海面上那倒映的群星。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個開不了口,一個不知道說些什麼。

良久,繪梨衣掏出外套中陸晨的手機,啟用螢幕後照亮了少女的臉頰,她在上面打字,隨後翻轉手機給Godzilla看。

“很美。”

還是一樣的話,並非是覺得一般,而是以這個女孩兒的詞彙量,她不懂得太多的修辭,她說很美,那就是真的感覺很美。

但其實這黑色的海潮,在陸晨看來並不算美,就連他內心深處也會感到莫名的恐懼。

繪梨衣說眼前的景象很美,只是因為有身邊的人在,恐懼被剔除,眼中便只剩下了美好。

繪梨衣收回手機,螢幕的光再次照亮少女的臉龐,陸晨看著少女,也笑著說道:“的確很美。”

然而此時手機提示音響起,側面的角度中,陸晨看到了那是諾瑪發來的資訊,看來任務算是結束了。

繪梨衣愣了下,沒有點開那封郵件,而是繼續在記事本中打字,隨後舉起給陸晨看。

“世界很溫柔。”

陸晨愣了下,沒想到女孩兒竟然是這麼看世界的。

因為在陸晨看來,世界是殘酷的,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和平的世界還是戰爭的世界,世界一直都是殘酷的。

如果世界不殘酷,又怎麼會讓他經歷那樣無奈的過往,如果世界不殘酷,又怎麼會讓一個溫柔的女孩兒從出生起就註定了那該死的命運,被困在冰冷的房間內,日復一日的渴望著外面的美。

陸晨曾經有一個好老師,也有很多智慧的長輩,和生死與共的夥伴,所以他歷經磨難,依舊堅守本心,不曾憤世嫉俗。

可即使是他,也會在那鋼鐵的囚籠中,寧靜的深夜裡,感嘆世界的殘酷。

但眼前的少女,似乎並沒有這種感慨,正因為她不曾見識過世界的精彩,所以只要稍微出來看看,就會感到滿足,每一次外出,對於少女來說都是一次奇妙的冒險,為她的生命添上瑰麗的色彩。

她似乎感到每一次外出都是這個世界給她的恩賜,所以在她眼中,世界是美好的,是溫柔的。

陸晨心中嘆息,他不想反駁少女,希望她眼中的世界一直溫柔。

可少女又繼續在手機上打字,舉起手機時,在微光的照耀下,陸晨看到了那一閃而逝的失落。

“可世界不喜歡我。”

如同感覺被天雷擊中了自己的心臟,陸晨被那短短的七個字給鎮住了。

也許在少女的認知中,她不能出來玩,是因為她的血統不穩定,是因為她開口就可能會傷人,是因為她有一天可能會失控傷害到“溫柔”的世界。

都是她自己的錯。

繪梨衣一向很乖,她會乖乖聽話不亂跑,她會乖乖聽話為家族“工作”,她會乖乖的……將一切錯誤都歸咎於自身。

乖到……令人心疼。

這個傻姑娘不會說什麼“錯的不是我,而是這個世界。”這種中二的言論,她溫柔到認為一切都是溫柔的,錯的不是溫柔的世界,而是她。

可是,傻姑娘……

你哪裡有錯呢?

陸晨張開臂膀,不容反駁的將繪梨衣擁入懷中,漲潮的黑色巨浪拍打在兩人腳邊,漫過角落,冰冷的海水像是無聲的訴說著世界的嚴寒。

“如果世界不喜歡你,那世界就是我的敵人了。”

語氣平淡,沒有什麼咬牙切齒,也不多麼嚴肅,像是在陳述一件平凡的小事。

這種話放在他和芬格爾所看的日漫中有些過於中二,但他是認真的,而中二之所以是中二,是因為口出狂言卻沒有那個能力。

陸晨並不狂妄,他也不覺得自己真的能對抗所謂的“世界”,但即使是如狂潮般巨大的世界,想要碾碎這個女孩兒的話,在他這塊冷峻的黑色礁石面前,也要先頓一下吧?

良久,兩人分開,繪梨衣在手機上打字道:“這些天我很開心,見到了很多漂亮的景色,玩了很多沒玩過的專案,吃了很多沒吃過的美食。”

陸晨不說話,繪梨衣就繼續打字。

“我知道Godzilla你們有自己的任務,還帶我出來玩,我給Godzilla添麻煩了,也給哥哥添麻煩了。”

“Godzilla明天就要走了吧?我是該回去了,這些天真的很高興,謝謝Godzilla,我好好記住這些……”

繪梨衣打字的手停下了,因為一隻沉穩有力的手抓住了手機,打斷了繪梨衣的動作。

陸晨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另一隻手摸了摸繪梨衣的腦袋,“傻姑娘,你又怎麼會給我添麻煩呢?”

他頓了下,鬆開手機,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道:“不過我們確實給楚兄他們添了不少麻煩,但我相信他們不太在意。”

夜風颳得似乎更猛烈了,溫度進一步下降,陸晨伸手將繪梨衣的衣領合上,將繪梨衣擁入懷中,自己背對著風面,他的體溫在升高,再冷的嚴寒,也無法穿過他的溫暖。

“繪梨衣你知道嗎,世界其實很大很大的,你以為我無所不能,見多識廣,但其實半年前我也只是個沒見過市面的土包子。”

繪梨衣不說話,臉感受著那寒風的吹拂,但胸膛卻透著自Godzilla身上傳來的暖意。

“我進入卡塞爾學院,去世界各地執行任務,看各色的風景,吃獨特的美食,和朋友們在飛機上透過窗看那雲海漂浮的夢幻。”

陸晨的嗓音很低,但風聲卻帶不走那聲音,因為聲源離少女太近了,近到能直接通到少女柔軟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