諺語說:“要想富,先修路”。

但維內塔人要在赤硫島上修路,目的絕不會是為了拉動當地經濟增長。

“修路?”剛醒來的溫特斯的腦子還有些迷糊:“。修什麼路?”

“要修一條標準的固治道,從赤硫港到塔城。”安德烈喜氣洋洋地說:“兩位少將聯合下達的命令,沒錯。嗨,不管修什麼路,反正不用咱們當抄寫員就行!”

“唔。”溫特斯揉了揉眼睛,努力思考著修路的真正目的。突然嘆了口氣說道:“我大概想通是怎麼回事了……看來上面已經下定決心要攻城了。”

赤硫島是一座典型的火山島,島嶼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火山。因此赤硫島從海岸開始,越往內陸海拔越高。

位於島嶼中央的塔城背靠的是火山島上的火山,因此佔據了天險般的地勢。

塔城所在的環境原本不適合形成自然聚落,然而此處卻蘊藏著儲量豐富的火山硫礦。

曾經的赤硫島公爵為了把硫礦攥在手裡,沒有把治所設在赤硫港,而是在此處開闢新城。

硫礦開採業和政治因素最後造就了塔城,塔城也正是因為曾經的赤硫島公爵在此處修建的高塔城堡而得名。

從塔城到赤硫島之間並沒有一條直通的道路,甚至沒有一條體面的道路。

年久失修的土路從赤硫島出發,要七拐八拐經過數座村莊和種植園後才會到達塔城。

想到以上種種,在溫特斯看來安託尼奧和雷頓不攻城而是先修路的目的也就顯而易見。

溫特斯也遠遠觀察過塔城的城防結構,雖然是落後於時代的舊式城牆,然而仍然讓人望而生畏。

在舊時代,高聳的堅牆被認為堅不可摧、無法逾越,是財富和軍事實力的象徵。

然而現在已經沒人再修築這種城牆了,原因很簡單:這種設計無法有效抵禦火炮的轟擊。

資金是有限的,城牆要造得高,就不可避免地會造得薄。在過去這沒什麼,守城時會在城牆後面搭建木製腳手架,臨時增加城牆的寬度讓更多的守軍能站在上面。

然而火炮技術成熟之後,高牆的優點同時也變成了缺點:

越高的城牆正面投影面積過大,越容易被炮彈命中;

而且城牆厚度不夠就沒法佈置火炮,康斯坦丁堡攻城戰中守軍便發現,佈置在城牆上的重炮開火時產生的後坐力對高牆的破壞,比攻城火炮造成的破壞還大;

原本城牆上的塔樓也變成了問題,舊式城牆的塔樓要比城牆本身的高度高得多。這種設計使得即便敵人爬上城牆,守軍也可以繼續堅守塔樓;

然而牆上高塔的存在又導致守軍無法在城牆上快速轉移火炮……

種種缺點無法詳解列舉。總而言之,看到這種高牆,用大炮轟它就完了。

在維內塔軍隊編制中,炮兵部隊在常規軍團之外獨立成軍,所以軍團裡只有步兵和騎兵。

然而現在安託尼奧和雷頓手裡卻有現成的大炮:

從赤硫灣炮壘廢墟中拖出來的三十二磅重炮正在碼頭曬太陽;如果這些重炮不夠用還有赤硫港稜堡裡的四磅炮和八磅炮;稜堡裡的火炮也不夠用還可以把戰船上的大炮卸下來。

至於缺少炮手的問題?更好辦,因為炮兵和工兵不分家。

陸軍軍官學校炮兵科的畢業生,混得好的人當炮兵,混得不好的人幹工兵。

雖然安託尼奧和雷頓手裡沒有炮兵,但卻有工兵,炮兵科出身現在幹文職的軍官更是一大把。

想來他們也不至於這麼快就把書本里的知識都忘了,於是雷頓一拍腦袋:“什麼工兵文職?統統給我回去當炮兵”。

另外,海軍戰船上的炮手也可以暫時調來攻城。

敵人白送了一批大炮,軍隊裡又不缺炮手,最大的問題反而是如何把大炮從赤硫港搬到塔城。

赤硫島上的路太爛又太繞,並且維內塔人缺少重型挽馬和耕牛這類大牲口,而且因為地勢因素從赤硫港到塔城還是一路爬坡,搬運難度很大。

如果靠島上原本的爛路,把這幾十門火炮搬到前線不如干脆等守軍斷糧投降,還能省點力氣。

所以——要修路。

修路這個命令溫特斯乍聽之下,第一反應:肯定又是雷頓少將一拍腦門想的辦法。

然而摒棄偏見理性思考之後,溫特斯發現也許這還真是個好辦法。

俗話說得好“抹肥皂不耽誤剃鬍須”。

大維內塔軍團作為常備軍團對土木作業非常擅長,有現成的技術。赤硫島上有大量農民和奴隸,有現成勞動力。而且島上還有采石場,有現成的材料。

修一條連通赤硫港和塔城的固治道不僅可以更輕鬆地搬運火炮,對攻城軍隊的後勤保障也大有裨益。

而且還讓維內塔部隊能夠在赤硫港和塔城間快速機動,一旦戰況有變可以迅速支援赤硫港或是撤到船上。

甚至等仗打完後還可以繼續收過路費……因為維內塔陸軍有權在其修築的固治道上收取過路費,過路費一部分用於維護道路,另一部分則作為額外收入進了陸軍金庫。

這條法律最初是為了鼓勵陸軍多搞基建,結果現在維內塔各大城市之間的固治道成了陸軍的重要財源之一……最美妙的是這部分收入不在軍費預算範圍內,陸軍可以隨便支配……所以金碧輝煌的陸軍總部實際上可以說是靠築路士兵的汗水換來的。

“我這都想到哪去了……”溫特斯晃了晃仍然有些昏沉的腦袋,草草整理了一番著裝,從架子上取下新配發的佩劍,和安德烈說:“走吧。”

兩人跨上戰馬,朝著赤硫港疾馳而去。

第三軍團的戰馬留在了海藍城,聖馬可軍團倒是有一些戰馬,不過僅是軍官自己的坐騎,作為預備役部隊聖馬可軍團沒有騎兵編制。

然而第三軍團的軍官出行沒有戰馬代步實在是不方便,所以後勤處最開始搞了一批騾子。結果遭到了一眾騎兵科出身軍官的強烈抵制,個別人甚至聲稱“寧可飲彈自盡絕不騎騾子丟人”。

還是溫特斯出了個主意,早在之前他就發現赤硫島上的種植園主家裡普遍養馬。第三軍團後勤處立刻出動,把島上種植園的馬匹通通強買了過來,種植園主們自然是敢怒不敢言,畢竟沒清算他們就不錯了。

靠著強買強賣,第三軍團後勤處才算是給軍團裡的每位軍官都配發了一匹戰馬。

軍隊做事雷厲風行,既然兩位軍團長已經決定要修一條固治路,底下的人便只管如何執行這條命令。

赤硫島築路對策本部在命令下達後五分鐘宣告成立,這個部門從兩支軍團中抽調軍官組建,全權負責固治道的修建,由安託尼奧親自兼任本部長。

對策本部第一時間派出了負責測繪的工兵軍官,先期圖上作業立刻開始進行。

這些需要高超專業能力的任務當然和溫特斯、安德烈兩個小准尉沒關係,給他們的任務充分考慮到了他們兩人的本事。

“啊?什麼?讓我們帶人去募工?”溫特斯看著手令面帶苦色。

“嗨。”安德烈倒是不太以為意,笑著說:“折騰了這麼多天,感情咱們還是得和農夫打交道啊?”

“唉,走吧。”

築路對策本部的命令中只說了要多少民工,除此之外什麼也沒說,另外給溫特斯和安德烈分配了四十名全副武裝計程車兵。

上頭的意思隱晦但明確:不管手段,只要人手。

其後幾天,當溫特斯和安德烈忙著在島上各村莊中以五枚銀角子一天的薪水招募農民來築路時,塔城之外爆發了一場小規模的衝突戰。

守軍發現外面的維內塔佬除了築牆之外沒什麼大動作,膽子逐漸也開始大了起來,竟然在夜間派人出城繼續加深城壕。

這當然不可能瞞得過城外的維內塔人,維內塔軍修築的圍城壁壘距離城牆最近的地方不到四百米。

城壕裡“叮叮噹噹”砸石頭地聲音四百米外的壁壘上的守軍清晰可聞。

安託尼奧和雷頓當然不可能坐視守軍加固城防,因為缺少騎兵,第三軍團的兩個百人隊被臨時動員。

沒時間廢話,安託尼奧命令多利亞上尉和胡安中尉各帶領一個百人隊分別從東西兩側輕裝突擊,務求儘快接近城壕。

如果能夠驅趕潰兵進城,則突擊隊只要守住城門,兩大軍團會全線進攻。如果沒有機會佔領城門,則突擊隊殺傷敵軍後迅速回撤。

十分鐘後,兩隊人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維內塔軍的壁壘,從兩翼朝著塔城進發。

輕兵銳卒行動迅猛,不到半公里的距離轉瞬即至。城牆上的守軍剛發現敵人來襲敲鐘示警,打頭的兩名百夫長已經提著佩刀躍進了壕溝瘋狂砍殺。

緊接著軍官身後,維內塔計程車兵們如潮水般跳進了城壕。城壕裡的塔尼利亞人只有工具,他們想要翻出城壕逃走,卻被維內塔士兵抓著後腿拖回城壕殺死。

發生這條高、寬不到兩米的城壕裡的是一邊倒的屠殺,兩名百夫長開始帶人從東西兩側朝中間的城門逼近。

一路前進一路殺,他們驅趕壕溝裡的塔尼利亞人往城門方向逃竄。

“奪取塔城的頭功是我的了!”多利亞上尉看著擠在城門口的塔尼佬,心裡止不住吶喊。

然而無論逃到城門口的塔尼利亞人如何拼命拍打著城門、苦苦哀求,城門卻紋絲不動。

城門外三角堡內的守軍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三角堡上槍聲大作,火槍手和弓弩手開始朝著城壕內的維內塔人射擊。

城牆上的守軍也被三角堡的反擊所驚醒,也紛紛開始使用遠端武器壓制敵人。

一時間箭矢、鉛子如暴風驟雨打向城壕內維內塔士兵,突擊隊的攻勢為之一滯。

“吹號,傳令撤退!”在壁壘上觀戰的安託尼奧大聲命令,軍號手立刻吹響了代表撤退的號聲。

負責東側進攻的胡安中尉立刻帶領士兵翻出城壕,朝著自家的壁壘狂奔。城牆上的火槍和弓弩從身後將數名士兵打倒,但百人隊大部安全撤回。

然而負責西側突擊的多利亞上尉卻不想放棄,尖兵離城門已經不到二十米,機會實在是太好了,說不定可以一舉攻下塔城。

他大吼道:“前進!敵人只要開門就衝進去!勝利就在眼前!”

然而城門沒開,大炮咆哮聲摧毀了他的雄心壯志。

佈置在三角堡上的火炮裝填完畢,開始朝著城壕裡的敵軍開火。遮蔽城門的三角堡橫跨城壕,對於攻城方而言是無比致命的側射火力。

來自城牆上的投射武器對於城壕中的維內塔士兵威脅並不大,然而在三角堡射來的彈矢面前他們毫無遮擋。

一枚四磅重的鐵炮彈從多利亞上尉的左胸射入,後背透出。接著又穿透了他身後士兵的軀體,接著又是另一名士兵……只一發炮彈便在城壕裡犁出了一道血**壑。

多利亞上尉當場陣亡,他的百人隊先是不知所措,因為城壕後面計程車兵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然後便徹底崩潰。

先是一名士兵帶頭,然而是兩個、三個,最後所有士兵都爬出城壕開始往回跑。

百人隊的軍士長“大鬍子”和另一名軍士“齙牙”抬起多利亞上尉的屍體,試圖帶回去。然而他們沒走出幾步,一支短粗的弩矢從身後射來,把大鬍子軍士長釘在了地上。

抬著上尉小腿的齙牙軍士見狀慌忙鬆手,頭也不回地跑向維內塔軍的營壘。

這時,塔城的城門終於嘎吱嘎吱地開啟了

在嘈雜紛亂的戰場中,安託尼奧突然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的聲音,他大吼著下令:“火槍手!到西側壘牆上去!到西側壘牆上去!槍上肩聽我命令!”

伴隨著喝罵和戰馬嘶鳴,三十餘名騎兵撞開人群從城門處魚貫而出,躍過城壕殺向正在朝本方壁壘逃亡的維內塔士兵。

落在後面的齙牙軍士聽到馬蹄聲越來越近,剛咬牙轉身想要拼命,只見眼前一片寒芒。一柄馬刀藉著馬速從齙牙軍士肩膀處劈下,剎那間齙牙軍士便被連肉帶骨劈成了兩段。

而這次駭人的順劈甚至沒能減慢騎兵哪怕一丁點速度,馬刀劃過一條弧線回到頭頂,騎兵速度不減繼續追砍新的獵物。

落在後面計程車兵像狂風過境後的麥田一樣被砍倒,安託尼奧緊盯著最前方的聯合會騎兵,厲聲高喊:“沒我命令不許開槍!”

塔城之上,基德船長也不想讓騎兵追的太深,見己方騎兵已經過了中線,連忙命令吹號收兵。

號角聲在城頭響起的同一時間,安託尼奧大喝道:“就是現在!開火!”

壘牆上,火槍聲如爆豆般響起,一排鉛彈打向了正在追擊的聯合會騎兵。

那名砍死齙牙軍士的騎手衝在最前方,因此被許多火槍手瞄準。一發鉛彈在騎手的右肩裡炸開,痛得他險些昏厥。而他胯下的戰馬身中四槍,當場斃命。

戰馬栽倒時把騎手卷在身下,又壓斷了他的左腿。騎手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掙扎著想要從戰馬身下爬出來。

然而他的左腳被卡在了馬鐙裡,腿上又壓著一具六百公斤的重物,他動彈不得。

其他幾名衝得太靠近維內塔軍壘牆的騎手也被當場擊斃。

維內塔軍的壁壘大門洞開,吶喊著殺出了一隊長戟手接應己方士兵。

這隊騎兵的指揮官見已經殺了許多維內塔人,也不再戀戰。吹了一聲尖利的口哨,帶領剩下的騎兵迅速回撤。

維內塔長戟手追趕了一段距離,一名長戟手經過被壓在馬屍下的騎手時見他還沒死,便給他了一個痛快。

三角堡和半月堡上的火炮也開始朝著維內塔長戟手射擊,掩護己方騎兵撤退。

幾枚鐵球飛了過來,然而沒什麼準頭,對散陣士兵更沒什麼威脅。

一枚炮彈角度太高,甚至從維內塔軍的壁壘上飛過。

圍城方構築的壘牆距離城牆的距離在400米到600米之間,這個距離已經在火炮的射程內。但這是守軍第一次朝著壘牆開炮,他們也知道這個距離威脅不大。

今天已經見了不少血,長戟手也已經完成了任務,安託尼奧下令收兵。

天矇矇亮的時候,一名打著白旗的騎手靠近了維內塔軍的壘牆,聲稱為塞爾維亞蒂將軍帶來了口信。

“我是安託尼奧·塞爾維亞蒂,你想要說什麼?”聽說使者要見自己,才剛睡下沒一會的安託尼奧匆匆趕到了壘牆上。

“尊敬的塞爾維亞蒂將軍,基德將軍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騎手朗聲說道:“昨晚的戰鬥已經流了不少血,基德將軍希望今天貴方和我方能夠不受干擾地為陣亡者收斂遺體,為他們整理遺容,為他們下葬。”

安託尼奧沉吟了一會,答覆道:“可以,負責收斂遺體的人用白布綁在左臂,你方不攻擊我們的人,我方就不會攻擊你們的人。”

使者聽到答覆,摘下頭盔欠身行禮:“再次向您致意,塞爾維亞蒂將軍,那貴方和我方就此達成協議。”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騎馬走了。

“呵,想不到海盜和奴隸販子的心中居然還殘存著一點美德。”負責值星的薩拉少尉注視著騎手離開,嘴裡嘟囔道。

安託尼奧面無表情地看了薩拉少尉一眼:“薩拉先生,你覺得他們是因為美德所以提出要收斂屍體嗎?”

突然被軍團長點名的薩拉略顯慌亂:“是!長官!我也不知道!長官!”

安託尼奧拍了拍薩拉的肩膀,溫和地說:“別緊張,作為一名軍官要多從敵人的角度思考。威廉·基德要求不受干擾地收斂遺體,無非是想多拖延一天時間罷了。”

“那……那您為什麼還要答應他?”薩拉少尉猶豫不決地問。

“為什麼?因為時間並不在他們那邊。”安託尼奧輕嘆道:“而且如果能不讓戰士們暴屍荒野,那就讓他拖延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