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篇 第一百三十章 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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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國尚未進入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入夜微涼,明月高懸,狐媚子坐在臨水亭臺,臉頰微紅,已經有些醉意。她趴在案桌上,一動不動,好像已經入睡。
不多時走來一個人,她腳步輕輕,不曾發出一點聲音,但是在入亭的時候還是被醉酒的人兒發現了,狐媚子連忙起身,瞬間清醒幾分,見是孃親來了,有意無意往旁邊一堆罄空酒罈移了移身。
秦芳自然看到了這裡的一地狼藉,微微皺眉:“小狐媚,娘看你已經連續酗酒好幾日了,和瑰清互換身體之後,你怎麼也變的愛酗酒了?”
狐媚子低頭認錯,“對不起,娘,不會再有下次了。”
秦芳走近她,牽起她的手,柔聲道:“想瑰清了?”
狐媚子搖搖頭,“一直以來都不敢太想。”
忽然,一隻黑貓從亭上攢角飛簷跳下來,伸出小腦袋在狐媚子腳邊蹭來蹭去。
自從瑰清走後,這隻貓就一直喜歡黏她,故而她走到哪裡,總是少不了這隻貓影子。
狐媚子微微俯身將黑貓抱起,撓了撓它的小下巴,笑道:“娘,您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嗎?清兒都沒有告訴過我。”
不知怎的,秦芳見到這隻貓就紅了眼眶,似乎想起了許多事情。她溫柔笑道:“娘也不知道呢。娘就知道這個小傢伙兒高冷的很,皇宮中那麼多人,它只黏瑰清,然後就是黏你。可惜瑰清好像不是很喜歡,很少抱它也很少餵養。”
“娘。”
秦芳有些疑惑,“嗯?”
狐媚子低下頭,看不清表情,“清兒從小到大都是漠視萬物的性格,您就沒想過什麼嗎?”
秦芳看著蜷縮在狐媚子懷中的黑貓,柔聲道;“果然,你都知道了呢。”
狐媚子打了個激靈,輕聲自語道:“好冷。”
“時間不早了,回去早點睡,娘先離開了。”秦芳神色疲憊,轉身離去。
狐媚子輕嗯一聲,目送她逐漸遠去的背影,紅唇輕啟,欲言又止。
有些話終究是問不出口的,因為不是每個問題都能夠回答,若執拗問出口,反而傷人傷己。
世上安得雙全法?
她找不到,秦芳也找不到,瑰清也找不到。
捫心自問,如果要她在瑰清和瑰流這對兄妹選擇一個人,她會毫不猶疑地選擇前者。這是她的私心,無關善惡,所以即便是善良溫柔的她,也會作出的選擇。
可她只能這樣想,卻不能真的這樣做,因為比起她的私心,她有著更大的自私,那即是希望這個家庭不要支離破碎,即便她深知自己不是這個家的血緣親人,可她依然虔誠地希望著。
秦芳也大概如此,所有剛才她轉身離開的時候才會面露疲色,所以狐媚子到最後也沒問出那個給不出答案的問題。
現在的這個家裡,除了瑰流一概不知,其他人都已經知曉了真相。
如果某一天,那個男人也知道真相,他會如何選擇?
是王姒之,還是他的親妹妹?
而那一天,一定會來到,並且很快。
大奉南方的一座小城,瑰流一行人如今委身客棧,經過商討之後,決定今天暫歇一天,然後由蓮花冠道人攜帶眾人,一路強硬北上,直奔南北交界處的青墳山。
大奉也有諸多武夫和修士,但是江湖凋敝不如大靖王朝,所以三個天下前十尤其還有兩個天下前五的庇佑,除非數十萬騎軍的圍追堵截,很難陷入危險情況。但是這種強硬的北渡也有相當大的風險,那名如今坐在龍椅上的叛軍首領不會坐視不理,而且由於叛軍的不斷北上,青墳山早就成了一家版圖之山,故而去青墳山較容易,但是離開時絕對不會輕鬆,說不定極有可能被數十萬大軍虎視眈眈。
但是當下根本沒有萬全之策,時間緊迫,只能如此行事了。
瑰流又向客棧伙伕要了三碗牛肉麵,其中給自己一碗,算是宵夜,小丫頭說能吃兩碗,所以給她要了兩碗。
二人坐在臺階上等待的時候,小女孩忽然發問:“你馬上要吃第二碗了,我馬上要吃第二碗第三碗了,你妹妹不吃嗎?別忘了你可是還要向她道歉呢。”
她剛問完,瑰流撲通一下站起身,呆呆看著她。
然後這個男人狠狠扇了自己兩個耳光,轉身跑回客棧,又要了一碗麵。
直到此時此刻,男人才明白自家妹妹為什麼“莫名其妙”生氣。
忘了人家一天下來都沒吃東西,忘的徹頭徹尾,能不感到莫名其妙平嗎?
想到自己摔門而出的惡劣行徑,男人心如錐刺,很不得把自己殺死。
於是小女孩親眼看見男人一口氣扇了自己幾十個耳光,扇得臉頰鮮紅。
我與我周旋久,男人還不解氣,猛地一頭撞在柱子上,然後身體僵直地向後倒去,轟然墜地。
小女孩嚇壞了,以為這下子要出人命了,連忙跑到男人身邊,“喂,喂!你沒事吧?”
然後她就看見男人雙眼呆呆看著棚頂,額頭正中央血肉模糊,不斷淌著血。
任憑她怎麼叫,怎麼拽,他就是沒有反應。
在後廚煮麵的伙伕聞訊趕來,也嚇壞了,還以為男人死了,連忙湊上去就要做人工呼吸,這時男人抬起一隻手臂抵住他的臉,沒好氣道:“我還沒死呢。”
小女孩焦急道;“沒死你就站起來啊。”
結果男人又恢復了剛才的樣子,雙眼呆呆看著棚頂,像是老僧入定,又好像是死掉了。
小女孩邊哭邊跑著上樓,敲開那間房門,硬生生把瑰清拽了下來。
毫無疑問,當瑰清看到地上躺著的高大軀體後,微微皺眉,下意識加快了腳步,不過在走近他之後,她抬起腳碰了碰男人的臉,冷聲道:“丟人現眼,還不起來?”
這一刻,瑰流如夢初醒,忍著劇痛偏頭看向她,咧嘴笑道:“對不起啊,忘記你沒吃飯了。”
瑰清雙手抱胸,質問道:“然後你就自殘?”
“這不是對不起你嘛?”
瑰流猛地抱住她的腿,耍無賴道;“原諒我,並且一會乖乖吃飯,要不然我可就不起來了。”
一旁的小女孩氣的恨不得在他臉上狠狠踩幾下,哪有做錯了事還耍無賴逼著別人原諒自己的人,天底下竟然還有這麼厚臉皮,這麼自私的人!
瑰清毫無徵兆被他這麼一抱住,差點失去重心摔倒,臉上浮現一絲罕見的惱怒,冷聲呵斥道:“放開!”
瑰流悻悻放開,忍著腦袋的劇痛和目眩神迷艱難爬起來,竭力想要站穩,但還是踉踉蹌蹌像個醉漢,他就這麼站在瑰清面前,盯住她的眼睛,眼神裡充滿了清澈的傷心和難過,輕聲道:“對不起,我不是個好哥哥。”
“犯了錯只會無能自殘,確實不是個好哥哥。”小女孩在一旁補刀道。
瑰清看著眼前這個滿臉是血的男人,眼神裡也不自覺湧出淡淡的憂傷。
“疼嗎?”
“不疼。”瑰流搖搖頭,即便臉上的肌肉抽動非常明顯。
“我不是這個意思。”
瑰流一臉疑惑,“嗯?”
瑰清不再說話,她想問的不是在這個客棧,而是在那個離家出走的晚上,在青錢城遇上酒痴的那個晚上。
每當她想起這些的時候,她就再也沒有辦法對這個男人生氣。
給了小女孩一個眼神後,她轉身上樓。
後者心領神會,很快跑出客棧,又很快跑回來,手裡拿著一小瓶金創藥。
然後便為這個男人上藥。
瑰流當然疼的齜牙咧嘴,時不時倒吸口涼氣,時不時唉聲嘆氣。
“幹嘛?活不起了?”小女孩斥責道。
“你放心,她一定已經消氣了。”
瑰流撇撇嘴,“你是不知道我這個妹妹的性格,生起氣來我都得磕頭叫祖宗。剛才你也看見了,人家直接上樓了,我都那幅模樣了也不管不顧,明顯就是還在氣頭上。”
見沒什麼大事,客棧伙伕也就回去繼續煮麵了。耽誤了好一會兒,三碗...四碗麵很快端上來。
瑰流和小女孩一人端著兩碗剛準備上樓,前者忽然停下腳步,對還沒走遠的伙伕道:“再拿一罈好酒吧,要那種綿軟柔和些的。”
站在房間門口,瑰流還是輕輕敲門,不過想著自家妹妹也不可能再給開門,於是就用肩膀把門撞開了。
不得不說瑰流額頭上纏著的一圈錦緞,看起來十分滑稽,有點像大奉北方那些喜歡貂覆額的富貴女子。他像個僕人端來酒面,小心翼翼來到瑰清面前,小聲道:“小祖宗,賞臉吃一點?”
瑰清眯眼道:“如果我不吃呢?你是不是又要自殘?”
“吃點吧,你看我特意要了罈好酒呢。”
“肺癆,不能喝酒。”瑰清言簡意賅。
這下瑰流也沒話說了,他知道自己妹妹是個什麼樣的性子,一旦生氣說什麼也沒有用。
不知何時,小女孩已經來到男人身邊,用黝黑的小手扯了扯女人的衣服,稚聲稚氣道:“不要和身邊的親人賭氣。珍惜當下才不會後悔,不是嗎?”
小女孩心裡響起一道聲音,“是呢,你說的很對。”
瑰清主動伸手拿起那雙筷子,見瑰流還端著面一動不動,說道:“愣著幹什麼,難不成要讓我吃涼麵?”
瑰流連忙把面端上去。但是她拿起筷子,遲遲沒有下手。
“你會不會做面?”
瑰流想了想,道:“應該...會吧。等回去之後我給你做。”
“回去麼?”
“以後再也不和你賭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