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篇 第二十四章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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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綠帶城,再往南下,會途徑一座小鎮,小鎮過後,再走近百里路,就是青錢城。
夜色濃重。
瑰流身披猩紅雪衫,雪白長髮肆意披散,身後揹著的是那柄雪白誅仙。
氣質出塵,貌若仙人。
在他身後,僅相隔幾步之遠,一位女子始終不緊不慢的跟著,看似有些拘謹和不安。
一路上,二人沒有任何言語,應是並不相熟。
自綠帶城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後,瑰流雖然身負重傷,但原本在體內嚴重堵塞的淤血都排了出去,又有道家金丹重塑骨肉,所以不僅沒有落下病根,反而因禍得福,成功在四品初期站穩了腳跟。
而和瑰流分別後,秦芳沒有立刻回京,而是對那蓮花冠道人窮追不捨。哪怕這位道家洞天之主有著神通法寶,能夠縮地成寸,但還是被秦芳用全力追上。最後,秦芳從蓮花冠道人手中“求”來一本心法書籍和一個檀香小盒,給瑰流送去後才返回京城。
眼下,瑰流踏雪微痕,一吐一納之間都可見氣機流轉。這是一種道家獨特的吐納方法,長久習之,可淬鍊身體,清淨凝神。這對於一般武人來說功效甚微,可對於瑰流來說,用處極大。
為什麼?
因為趙秉聶一句話點醒了他,說他戾氣太重。
瑰流忽然眯起眼睛,已經能夠隱約看見火光,那前方應該就是杏花鎮。等到了地方,就可以看一看那本道家的正統心法,既然是一個洞天之主贈予的,大概也是個稀世珍寶了。
瑰流刻意放慢腳步。
女子原本正在怔怔出神,不知不覺,已經和那個男人並排而行。
瑰流嘴角翹起,裝作故意又像是不故意,輕輕撞了她一下。
女子疑惑看去,懵懵懂懂,像只幼小麋鹿。瑰流只是歪頭微笑,不言不語。
不多時,女子被瑰流看得有些迷糊,剛想開口說話,卻感到身子一輕,被抱了起來。
“放我下來。”
女子怯怯弱弱,不知道是害怕摔下來還是害怕這個輕佻男子。
“才不。”瑰流邁開步子,懶洋洋道:“你走的那麼慢,等到了杏花鎮,連飯都吃不上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最好抱緊我,否則摔地上摔傷了,我可不會負責。”
女子聞言,連忙摟住瑰流的脖子。
瑰流忽然停下腳步。
下一秒,他竟直接飛掠而出!
緊張至極的女子並不知道,此刻抱著她的男人,在躋身四品後,在綠帶城生死一戰後,是何等的快意風流。
因為至少,他再也不是他自己心目中的廢物。
寒風獵獵,瑰流目光灼熱。
走這一遭江湖,四品只是開始,要往更高處走,五品?六品?夠嗎?遠遠不夠!
要像孃親說的那樣,手持誅仙,威風凜凜。
要比瑰清強,否則沒臉回去!
瑰流看向懷中的她,眸子有金光閃爍,
“御劍凌空九萬里,想不想體驗一下?”
女子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
綠帶城一戰後便再無任何動靜的誅仙,在這一刻,突然出鞘。
一抹雪白直直衝向雲霄。
九萬里雲海之上,罡風浩蕩,有人御劍而行,氣勢驚人。
......
......
杏花鎮,很多人都看到一抹雪白直直下墜,不知落到何處。有個在牆角擺攤的年輕道士,正給一位姑娘看手相,左摸摸右摸摸,嘖嘖暗歎,這柔荑小手可真是又軟又嫩,然後就被一道從天而降的劍光砸中。
年輕道人趕緊拍拍衣服,心有餘悸,得虧隨身掛著護身桃符了,否則不死也得傷成殘廢。
他的耳邊響起一道熟悉聲音,“別在這揩油人家小姑娘了,趕緊滾回宮去,幫我娘看著點事。”
鎮中某處,瑰流收回誅仙,將女子輕輕放下,哪成想女子雙腿癱軟,竟是摔倒在地上。
瑰流連忙將她扶起,幫她理了理狐裘上的塵土。
而至於女子臉上的淚痕,他根本沒有注意。
女子一隻手捂住胸口,一隻手捂著嘴,那雙通紅溼潤的眸子恨不得將瑰流吃掉。
但也僅限如此了。她心生出一種無力和蒼涼。眼前這個男人是大靖王朝最尊貴的太子殿下,是未來的天子共主。而自己呢?不過一個刑徒之家的可憐女子罷了。
瑰流扶著女子,並不出聲安慰,也不出聲催促,只是安靜眺望遠方瀲灩水色。
那裡有很多畫舫歌船,有些已經離岸,有些還沒有離岸,有些已經接客,有些則招攬不到客人。
直直衝向雲霄,又直直下墜,這一場驚魂動魄的御劍飛行,差點把女子的魂魄都給嚇出來。她緩了好一會兒,終於抬起身,深吸一口氣,輕聲道:“走吧。”
“你想吃什麼?”瑰流瞥向她。
“隨便。”女子冷冷回答。
杏花鎮人不多,本就是依水而興,自然也不是很繁華。尤其此刻即將入夜,街道上行人稀少,頗為清冷,甚至不少店鋪都已經掛牌打烊了。
瑰流左找右找,終於找到一處環境相對不錯的麵館。風塵僕僕趕路,餓了一天,又是風雪苦寒,能夠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面,簡直是靈魂的慰藉。
女子冷著臉,手卻突然被身邊男人牽起,不由分說就被迫小跑進麵館。
店家小二看見這對衣飾不凡的男女,誤以為是某兩個豪富世族的天作之合,便更顯熱絡功利,堆積笑臉迎前問道:“二位客官,吃點什麼?”
瑰流看了會菜品木牌,然後笑道:“兩碗陽春白雪面,另外再來一罈酒,再給我家夫人端一杯熱水。”
“得嘞,您先坐。”小二說著就跑向後廚。
二人落座,女子用力抽回了手。
瑰流笑道:“做我夫人,還委屈你了?”
女子語氣從容,“殿下身份高貴,妾身不敢高攀。”
一陣急促腳步聲響起,原來是剛剛跑到後廚的店小二跑了回來,一罈酒放在瑰流面前,另一杯熱水,也心領神會地放在瑰流手邊。
瑰流笑著掏出一顆碎銀,“酒錢面錢,不用找了。”
店小二接過那顆碎銀,欣喜若狂,“謝客官!”
麵館裡只有寥寥幾桌人,清冷的很。
瑰流拿起那杯熱水,輕輕放到女子手邊,看似是多此一舉。
“這一天凍壞了吧?喝杯熱水,暖暖身子。”
女子瞥了眼他,已經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但還是輕輕喝了一小口。
果不其然,下一秒,瑰流笑道:“看我多關心你啊。”
女子放下杯子,忽然語氣溫柔,輕聲道:“太子殿下,”
她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想要說些什麼。
但還沒有開口,瑰流卻眯起那雙鳳眸,語氣陡然森冷,“我勸你安靜吃飯,別給自己添麻煩。”
女子頹然放下一隻手,紅唇顫抖,眼眶通紅,有淚水打轉。
很快,店小二就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陽春白雪面來到瑰流這桌。看見女子泫然欲泣的樣子,他愣了愣,悄悄看了眼白髮男人的臉色,識趣閉上嘴,悄悄的離開了。
瑰流率先動筷,還不忘悠哉飲酒,只不過散發的陰冷氣質實在讓人不寒而慄。
女子低著頭,小口小口吃著面,淚水模糊了眼眶,那碗麵也總是鹹鹹的。
等瑰流將一碗麵全部吃完,女子連半碗都沒吃到。
“你慢慢吃,不用著急,我去外面等你。”
說著,瑰流拿著那壇酒,走出麵館坐在石階上,對月獨酌。
他的目光再次遙望遠方瀲灩水色,流經這座杏花鎮的,那也是夭江之水。
誰謂波瀾才一水,已覺山川是兩鄉。
很多畫舫歌船都已經離岸,星星點點的燈火若隱若現,還能隱約聽見一些嘈雜的琵琶聲和觥籌交錯聲。
每當他想到夭江,就會想到春仙樓,就會想起那位慵懶溫柔的狐媚女子。
同樣是女子,境遇同樣悽苦。
憑什麼呢?
瑰流痛灌一口烈酒,方才因女子而起的心中陰霾消散了許多。
不多時,女子走出來,見他坐在臺階上,猶豫片刻,也輕輕坐下。
瑰流打趣道:“裙子會髒。”
女子將下顎抵在膝蓋上,柔聲道:“無所謂了。”
瑰流眯起丹鳳眸子,放下酒杯,冷不丁的,在她臉上咬上一口。事後,還不忘幫她抹掉水漬,並嬉笑一句:“真香。”
自綠帶城出發,這一路以來,面對種種的輕佻調戲,女子始終隱忍不發,百依百順,柔得像只小狸奴。但這一刻,她終於忍無可忍,哭著揚起手,要狠狠扇這個男人的臉。
甚至能感受到凌厲掌風,可瑰流一動不動,面無表情。
那隻手明明近在遲尺,卻頹然停住。
女子癱軟無力,笑容慘淡。是啊,整座天下都拿他沒有任何辦法,自己不過是個身賤命薄的悽苦女子,又能拿他怎樣?
瑰流輕輕撥開她的手,語氣淡漠:“你爹拉幫結夥,引發朋黨之爭,禍害朝廷,險些釀成大禍,這已是不爭的事實。宰相和百官聯袂上書請決,御史臺和六科給事中接連宣佈王龔喬八大罪狀。整座朝廷,矛頭全部指向你爹一人。你一路跟著我,對我百依百順,任憑我做什麼都可以,無非是想借我之手,救出你那個道德敗壞的爹,或拯救早已腐敗成風的權貴王家。說慕我風采,心甘情願做我侍女,這是假的。想要救整個王家,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王家被抄,家眷受牽連者十之八九。要麼入獄,要麼發配,要麼大難臨頭逃命。你王姒之,作為罪臣之女,按規定本應送你入空門禮佛。而你今天之所以能夠跟著我來到杏花鎮,沒有被官役抓走,你應該感謝我娘。我娘念及你是女子,遭遇家破人亡,處世艱苦,便心生憐意。”
瑰流眯起金色眸子,語氣陡然冰冷,“王家落得今日的下場,本就是罪有應得。我娘救你一次,已是出於對王家的憐憫。而你來求我,想讓我救王家,是貪得無厭,是恬不知恥。”
女子早已淚眼朦朧,乞求道:“別人我可以不管,求求你,救救我爹,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哪怕為奴為妾,我都願意。”
瑰流冷笑不止,“你不會願意的。我不想要一具礙眼的屍體。”
女子頓時面如死灰。
她悄然握住那支簪子。
既然身不由己,至少命要由己。
她淚光點點,毅然決然,握緊簪子猛地往脖子上扎去。
“別死。”
離肌膚僅半寸,她那隻握簪的手被鉗制住了。
瑰流輕聲道:“你爹,註定要死的。但是我會盡最大努力,讓你再看他最後一眼。”
女子猛然抬頭,瞪大眼眸,乞求道:“讓我見見我爹,一眼,一眼就行。”
瑰流冷吸一口氣,“你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對吧?”
女子眼淚滿面,“願意,我什麼都願意!為奴為妾,做下人做丫鬟,我都願意!”
瑰流輕輕抹過女子的紅唇,語氣輕輕,“我之所以幫你,不是因為我對你居心叵測,企圖佔些便宜什麼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不光是你,如果今天站在我面前的是別人,我一樣會去幫。”
“我孃親說過,女子命苦,最不容易。對於這句話,我深有體會。我有四個侍女,桃枝從小就沒了親人,輕雪剛出生就被父母遺棄,秋荔孃親因生她早產而亡,她爹認為她是災禍,於是賣女葬妻,幸虧我娘救了她。只有金梔稍微能好些,爹孃都是淳樸的農民,對她寵愛有加,不過前幾天也去世了。”
“看見那些畫舫歌船了吧?我知道這個世道對女人來說是何等的不公。身不由己的女人,更是活的極不容易。今日的你,不過是千千萬萬她們的縮影,所以我願意幫助你,不是貪圖垂涎你的美色,而僅僅是為了孃親的那番話,為了心中的那一份堅持。”
瑰流忽然歪頭一笑,“長得好看,很了不起嗎?”
那隻抹過紅唇的手陡然在女子下顎處用力掐起,最後竟是撕下一張做工精緻的麵皮。
麵皮下,方是女子真容。
瑰流忍不住嘖嘖出聲,“真好看,不愧是榜上有名的大美人。”
女子顫抖出聲:“方才你咬我,就是為了驗證這個?”
“不傻呢。”瑰流揉了揉她的腦袋。
忽然,一瑰流的聲音在女子心湖響起,卻是一番有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話,
“我這次遠遊,我娘哪怕再忍心撒手不管,也不可能真正做到視而不見。這天下想殺死我的人實在太多了,可能處處都是,可能就藏在某個陰暗的角落。這些日子裡,始終都有一個人秘密跟隨我,他藏匿的極好,訓練有素,應該是皇城裡不可多得的高手,想必是我孃的親信。但我確信,等咱倆到了青錢城,離開京畿地區,他就不會再跟著了。我信我孃親,我相信孃親同樣相信我。”
女子愣了愣,聽的有些迷迷糊糊。
瑰流笑了笑,忽然說道:“愛不愛我?”
女子懵了,呆呆無語,幡然醒悟看見他的嘴型,囁嚅幾句,羞紅了臉。
“快說呀快說呀。”瑰流催促道。
她終於鼓起勇氣,大聲道:“愛!”
瑰流忽然極為貼近女子的臉龐。
然後下一秒,她猛然瞪大眼睛,驚慌失措。
正打算到店鋪外面喘口氣的店小二,撞見了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連忙轉身呢喃:“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那晚,一道密書傳回京城,放置在帝王寢宮的案臺上。
秦芳輕輕將其開啟,然後雙手顫抖。
白底黑字,寥寥數句話。
“殿下與罪臣之女,情投意合,接吻定信。”
“客棧住宿,亦是一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