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已住,雪未停。

雪花已成片,大片大片,飄得慢慢悠悠。

三大神僧已按天、地、人三才陣形肅然而立。

原本院中已鋪滿落雪,四人所立之處,竟連一片雪花都沒有。三人已將真氣佈滿全身,使得身邊的雪花早已化為雨水。

丁小刀站在三人中央,負手而立,看似竟氣定神閒。

空智大師沉聲道:“施主以何為器?”

“刀!”丁小刀手腕一翻,右手掌上已多出一把小刀,刀長三四寸,刀柄處系一紅綾。

眾人抬眼望處,竟發現丁小刀手中的刀雖精緻無比,卻是把小木刀。

空聞厲聲喝道:“施主是否過於狂傲了?竟未將老衲等人放在眼裡,你可知我三人均已六十年以上的功力,手中鐵袖早已勝過天下任何利器,你竟以一把三寸木刀對敵,是無知還是無畏?”

丁小刀淡然一笑道:“不敢,在下正是深知此理,才作此選擇。正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少林鐵袖功的威力早已如雷灌耳,在下本不擅長軟鞭長槍之類的兵刃,更何況三位前輩內力之強,早已天下無雙,加上陣法變化,威力怕是大了不止一倍,在下的兵器越重,反而越施展不開。”

其實丁小刀雖一直嘴角含笑,看似漫不經心,實則他早已在暗中觀察盤算過。他從普賢殿飄落院中的時候就已發現,三大神僧手中並無兵器,但空問大師雙手合十口喧佛號之時他已看出三人僧袍袖口過長,褶皺於襯。當時他已在心裡暗想,這三大神僧所使的定然是流雲飛袖之類的武功。

空聞怒道:“但你這刀卻是把木刀,如孩童玩器,怎可用來臨陣殺敵?”

“刀本來就不會殺人,什麼樣的刀都不會殺人,殺人的是人,而不是刀!”丁小刀笑道,“木刀也是刀,你總不能不承認這是把刀。”頓了頓他接著道:“佛門重地,在下又怎敢妄動殺念!”

丁小刀這一番回答,顯得不卑不亢。眾人不禁暗自點頭讚許。

刀本來就不會殺人,只有人才會殺人。在絕頂高手眼裡,飛花摘葉皆可傷人,又何必拘泥於使用何種武器。

這種道理,三大神僧當然明白。

“阿彌陀佛,施主言之有理,倒是老衲著相了,罪過,罪過……”空聞大師口宣佛號垂首一禮,這老和尚雖性烈如火,卻顯然是性情之人,發現是自己誤會了別人,竟能立刻自省認錯。

丁小刀躬身回禮,笑道:“不敢,大師言重了。”

“施主請出招!”空聞單手合十道。

“請!”丁小刀笑道。但身形卻紋絲未動,他根本沒有出手的意思。

旁邊觀戰的幾人中,正悄聲議論。

那身材微胖的錦衣人正是南宮世家的當家,錦秀山莊的莊主南宮玉。他手捋短鬚頷首笑道:“想不到這少年竟是個聰明人。”

方丈清玄大師默而不語,似已認同。

清玄大師右側兩人分別是戒律院主持靜玄,達摩院首座靜空。

靜玄略作沉吟,便已想明白南宮玉所說的話,含笑不語。

靜空似有不解,問道:“他如此一動也不動,卻又如何破陣而出?何來聰明一說?”

南宮玉笑道:“世人皆知少林三大神僧功力蓋世,此時三位長老真力已遍佈全身,天下已沒有任何人敢保證能一擊而中,更何況此時陣法已然形成,三位長老已成一體,你攻向任何一人,其中兩人必同時出手,或攻或守,攻則迅若雷霆,守則穩如山嶽。此陣後續定然變化莫測,牽一髮而動全身,若一招未得手便先機盡失,勝負立判。”

這南宮玉不愧為武林世家,這一番娓娓道來,竟將丁小刀此時的局面分析得透徹無比。

丁小刀當然絕不能動。

他不動,三大神僧就得先動。

因為三大神僧真力已聚,蓄勢待發,若不出招,待真氣散盡,再重新聚力的一瞬間,丁小刀施展絕頂輕功,必可脫困。

靜空似仍不明,道:“但三大長老若出手作雷霆一擊,他又如何抵抗?”

南宮玉嘆道:“不知道,反正我絕想不出法子來……”

說話間,三大神僧已開始動了。

空聞大師雙袖如龍,閃電般推向丁小刀,鐵袖未到,勁風已樸面而至。三大神僧內力之強果然是駭人聽聞。

空問大師雙袖隨後如飛而至,攻向丁小刀即將閃身而落之地,他們已算準丁小刀即將落腳之處。

少林鐵袖,長約丈許,在三大神僧內力灌注之下,如杵如錘,無堅不摧。若丁小刀躲開空聞大師的雙袖,必將落入空問大師的攻擊範圍。

丁小刀已不能不動,但他卻沒有落往空問大師的攻擊範圍,他雙足猛點地面,向上疾竄而起。可惜空智大師的雙袖早已盤旋而至。

無論是上天入地,每一種可能都已被三人算死。

丁小刀的身形剛竄起丈許,空智大師的雙袖剛飛來的一瞬間,丁小刀突然一個凌空倒翻,頭下腳上,右足輕點空智大師飛擊而來的鐵袖,借力往地上飛射而去,來勢比去勢更急,將要觸地時身形又一翻變作頭上腳下,輕飄飄落於地上。

三大神僧一擊未中,收袖回身時,丁小刀已站在原地,含笑負手而立,似乎他從未動過。

“好身手,好膽識,他竟已算準了三大長老的出手時間、順序、和招式。”南宮玉撫掌讚道。

清玄大師微微頷首道:“這少年的輕功已然絕頂天下,但我竟看不出他的師承來歷,更難得的是對敵時的從容冷靜,實在不像是這個年齡該有的氣度,江湖上後起之秀中也未見經傳,老衲實在是孤陋寡聞了,慚愧,慚愧。”

在二人說話間,三大神僧的陣法已變。

這次是空問大師先出手,丁小刀已看出來,三人裡面空問大師身法最快,輕功最高。

空問的雙袖如雲似龍,閃電般卷向丁小刀的同時,人也飛樸而出,袖先出,人卻先到,後發而至,袖中藏掌,掌力排山倒海。

空問大師的鐵袖為虛招,雙掌乃實式,但若丁小刀未躲閃,鐵袖就會變為實招,虛中有實,實中帶虛,委實是虛實難辨。

此等變化莫測的招式,換作常人已難避開。

丁小刀深知以自己的功力不敢硬接空問大師雙掌,但若閃至別處,空聞大師與空智大師的鐵袖必將如影隨形緊攻而至。

千鈞一髮之際,丁小刀突地一個鐵板橋仰天跌倒,背脊剛觸地的瞬間,空問大師已飛身而過,丁小刀左掌輕拍地面,人已飄然躍起,仍立於原地,面帶微笑,左手負於後背,右手掌中木刀在指間翻轉,紅綾飄飄。

空問大師身形落地的同時,空聞大師和空智大師已變換身形,三人雖也換位,但三才之陣仍未改變。

沒有人想得到他會用這招鐵板橋應敵,這一招實在是太平常,這鐵板橋乃習武者最基本的功夫而已。

這一招普通得就像天橋賣藝的把式,隨處可見。

但這一招丁小刀躲的看似簡單,實則卻是兇險萬分。

若剛才與空問大師錯身而過的瞬間,空問大師突然變招雙掌擊向地面,那後果將不堪設想,因為在那間不容髮的一刻,他已無法躲開空問大師那至上而下的一擊,就算萬險就地一滾堪堪躲開空問大師雙掌,但空聞大師和空智大師早已伺機而動的鐵袖,卻無論如何也是避不開的。

一個躺在地上的人,身法本已大大受限,更何況出手的是當今武林中如神話般的人物。

丁小刀已看出空問大師一擊不中必將落腳之地,因為他已算準三人必將保持陣法不亂,所以空問大師去勢之急,已不能在空中換掌。

人在空中,招式也老,就算擊下,威力必將大打折扣,他也自信能硬接下來。

若他閃避別處,空聞空智大師的攻擊同樣猛烈難擋,空問大師再回身攻來,他就分身乏術了。但在二人錯身的時候,空聞空智兩位大師為免誤傷空問大師卻不會出招攻來。

丁小刀用的是最簡單的方法,卻需要莫大的勇氣和臨危不亂的決斷。

到此時仍未見丁小刀出手,明眼人都知道,他不是不願出手,也不是不敢出手,而是實在沒機會出手。

三大神僧呈天、地、人三才鼎立,相互間相隔兩丈來許,丁小刀離三人也是兩丈來許。但三大神僧手中鐵袖就也長丈許,兩人同時出手,根本無間隙可言。

想要從其中任意兩人的間隙中突圍而出,必將面臨左右夾擊和身後的進攻,丁小刀人在陣中央,身法再快,也快不過三人的鐵袖,只怕是人還未到,鐵袖已先封住出路。

空問大師身形甫定,空智大師已出手,使的竟是剛才空問大師使過的那招,但丁小刀卻已不敢再故計重施,空智大師必已留有後手,而空問大師和空聞大師也一定不會再錯失機會。

不等空智大師鐵袖攻到,丁小刀突地一閃,預先閃入空聞大師和空問大師的攻擊範圍。

二人稍有錯愕,似乎沒料到他竟敢進入自己的攻擊範圍,可不等二人鐵袖攻到,丁小刀又再一閃,閃到空智大師下一招必攻之地,空智大師手起時,丁小刀已閃入別處。他不動則已,動則快如鬼魅。

丁小刀雖料敵於先,已搶得先機,三大神僧看似處於被動久攻不下。但實則不然,三大神僧的攻擊如江海流水連綿不絕,內力催動處,鐵袖翻飛如龍呼嘯如吼,袖中藏掌,掌力可開山裂石。

丁小刀雖以絕頂身法暫時閃避,但若一步算錯,就將萬劫不復。

三大神僧六隻鐵袖,如六條游龍上下翻飛。

丁小刀閃避騰挪似游龍驚鳳。

他在等機會,機會並不多。

也許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