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陽山 第八章 七年後

百獸林深處，通體銀白的雪樹樹枝下築著一個拳頭大小的巢穴，雪燕停留在此梳理毛髮。

雪燕飛走後，樹下的雪堆裡立即長出一對狐狸耳朵，“雪堆”不停抖動，直到覆蓋在上頭的積雪消失，露出原來的樣子——九尾人身獸耳的狐狸。

不過七年光景，小狐狸細嫩白皙的臉頰變得粗糙紅黑，黑白分明的眼睛散發著屬於獸類的危險氣息，緊緊盯著樹上的巢穴，隨後露出纖細的四肢，藉著樹幹上凹陷的部位向上爬。

巢裡除了幾根羽毛沒有其他東西，這是雪燕為了隱藏真正的巢穴而製作的假巢，這樣的巢穴根本無法抵擋大雪。巢穴入口正對著顏色雪白的樹幹，趴在上頭便能聽見細微的聲響。

“找到了嗎？實在不行你就吃草！本兔勉為其難地分你一半！雪燕狡猾的很！”黑兔趴在小狐狸頭頂，緊緊拽著她的頭髮，她是第一隻能爬上雪樹的狐狸，但並不代表她能順利找到雪燕的巢穴。

小狐狸沒有理會頭頂響起的聲音，雪樹的樹皮堅硬如冰，鑿開它肯定會留下痕跡。撥去樹幹上的積雪，在積雪的覆蓋之下，有一圈細密的小洞，雪燕的巢在這裡！

掀開樹皮，一陣暖風從樹洞裡吹來，似乎比地洞暖和些。樹洞中兩隻羽翼漸豐的雪燕正在爭奪一隻雪蟲，誰也不肯先松嘴。

“找到了？”黑兔鬆開小狐狸的頭髮，跳進樹洞，“這窩不錯！可惜太小，大哥住不下！”

這隻兔子天天想著要跟紅狐搬出去換個窩住，說什麼雌雄授受不親，就是想撇下她！小狐狸重重地戳了戳兔腦袋，不滿道：“餓了，吃兔子！”

黑兔抱住受傷的腦袋，憤憤不平，天天念著要吃兔子的壞狐狸！若不是答應大哥要保護好她，他才不管！

洞裡出現一團耀眼的火焰，羽毛被燒焦的噼啪聲混雜著兩隻雪燕撕心裂肺的叫喊，這樣的聲音每天都會響起。沒有生出靈智的獸類是所有妖獸的食物，弱小妖獸是厲害妖獸的食物。

她想變厲害，所有跟她一樣弱小的妖獸都渴望變厲害，但他們沒有任何辦法。兔子說，這就是他們的命，他們只能接受。

坐在雪樹枝頭，穿過交錯的樹枝向上，頭頂是沉悶的烏雲，根據經驗今晚會有一場大雪，他們得趕在夜晚來臨前回去。

“雪霽閣！這裡竟然也能看見！”黑兔站在她肩上指著遠處迎風而立的樓閣，“想當年，我也是在裡頭吃過靈雞肉的兔子！”

雪霽閣、落英谷這兩個地方，每當她快要遺忘時，兔子都會提起。為何兔子每每提及都會露出一副欣喜自豪的表情？

妖獸的記憶一向很好，她做不到像兔子一樣坦然面對從前，接受命運。在學會紅狐教授的知識後，她以為自己變的很厲害，足夠獨自生存。

剛離開紅狐一日，便被獸群圍住，那一次死亡跟她之間只隔了一根髮絲。儘管已經竭盡全力，但沒有任何事情會改變。她依舊弱小，跑不過狼群，甚至追不上身旁這隻狡猾的兔子。

兔子說，追隨厲害的妖獸是弱小妖獸的本能，他們想在百獸林裡生存，只能獻上忠誠尋求庇護。

“小狐狸，兔子和狐狸沒有可能！你少動手動腳！”

“兔子不可能喜歡狐狸！你趁早死心！”

“你若實在放不下，只要你答應一輩子不吃兔子，本兔就勉為其難留你在身邊照顧兔子兔孫！”

黑兔賴在小狐狸的懷裡，不住感慨：他一定是兔妖族唯一一個，能在兩隻狐狸嘴下活過七年的兔子！也是唯一一個天天勸狐狸不吃兔子改吃青草的！他不進兔妖史，誰進？

小狐狸跳下雪樹，向狐狸洞走去。兔子總會說些狐狸聽不懂但又很想揍他的話。

遠處有一團火在雪中快速前進，最終停在他們身旁的雪樹下。

“大哥！”黑兔揮舞著雙爪，飛奔上前撲在紅狐臉上。自從某次遇難被救下之後，他認定紅狐是他一輩子的大哥！

“懶兔子！”紅狐怒目而視，總覺得這隻越發圓潤的兔子，膽子越來越肥了，狐狸的臉都敢蹭！“快下去！”他的臉，只能被他的小狐狸碰！

小狐狸拎起黑兔放在肩上，揉了揉紅狐的臉頰，道：“前方準備好了嗎？”

“寒皋帶著鳥族準備完畢，多虧了你收集的那些雪鼠皮毛，今夜大雪一下，明天一早他們準認不出！”

明天是獵妖日。這些年妖獸們一直東躲西藏，避開修士，可修士們的行動越發肆無忌憚。

上一個獵妖日，寒皋的下屬二級狼妖被修士抓走，他決定主動出擊。一來，懼怕狼妖會將他們的藏身之處悉數告知，二來，他已突破四級，可與築基期修士一戰。

於是他聚集百獸林中所有一級以上的妖獸，組織了這場反擊。眾妖獸苦修士已久，如今有四級妖獸帶頭反擊，紛紛響應號召參與其中，勢必將那些修士趕出百獸林，讓他們不敢再踏入半步！

明明是那些修士先將他們丟棄在百獸林自生自滅，如今他們適應了林中的生活，又回過頭要將他們趕盡殺絕！

想留就留，想殺就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大哥是三級巔峰，寒皋是四級，一定可以趕走他們！”黑兔比劃拳腳，那一拳一個的氣勢，彷彿衝在前方的是他一樣。

“明天你們待在洞裡，等我回來。”紅狐親暱地蹭了蹭小狐狸的掌心，只有看到小狐狸平安，他才能安心去往前方。

“大哥放心，我一定保護好狐妖大人！”

小狐狸沒有理會兔子，狡猾又懶惰的兔子說的話不能信，每次遇到危險他都是跑的最快的那個。明明圓潤的像個黑球，卻仍舊跑的那般快，她完全追不上。

目送紅狐離開，黑兔依依不捨地移開雙眼，“我們今晚要早點休息，養足精神！”

“為什麼？”她沒有覺醒沒有妖力，而他是最弱的一級妖獸，因此他們被安排在戰前佈置陷阱，開戰之後，幾乎沒有他們的事情。

“大哥是狐妖，不知道吃了多少鼠妖鳥妖，難免戰後有妖獸趁大哥疲憊，反傷大哥。寒皋也得防著！正所謂，一林難容二主！鳥盡弓藏！”

一林為什麼難容二主？鳥盡弓藏又是什麼？不知道這隻兔子哪聽來的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詞，兔妖的傳承記憶都傳承了些什麼？

“你們蠢狐狸不懂，總之，我們要保護好大哥！”

保護好紅狐，這點她贊同。

紅狐是百獸林中最厲害的狐妖，狐妖族不能沒有他。厲害的妖獸才有資格活下去，像她這種沒有辦法變厲害的狐狸，只有獻出忠誠尋求庇護才可以存活。

從紅狐願意庇護她開始，她已將忠誠獻上。

以前總覺得所有人都應該喜歡她，保護她，對她好。後來才知道，都是有原因的。在雪霽閣，那些人親近她，是覺得她天賦不凡會成為厲害的妖獸，因此當他們發現她沒有天賦後，便立即拋棄。

沒有天賦的妖獸就等於送上嘴邊的食物，被拋棄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怨不得誰。

修士會獵殺妖獸，妖獸也會殺妖獸，沒有天賦的妖獸就像地上的螞蟻，就像砧板上的魚肉，誰都能踩死，咬上一口。

夜晚，大雪如約而至。小狐狸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趴在洞口看雪。

以往每個獵妖日，他們都會尋一個充滿雪鼠或雪兔味道的洞藏起來，但明天不同，妖獸們會主動出擊，一切都充滿了未知。

洞外凌亂的腳印，已被大雪覆蓋。有一次她想把雪從她的地盤上統統移出去，便拉著兔子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將雪清理掉，露出泥土，但泥土很快又被大雪覆蓋。

從兔子的口中，她知道每一片雪花都不一樣。不僅形狀不同，作用也不同。

最開始落下的雪是先鋒也是炮灰，他們落在大地之上尋找要入侵的土地，打探敵情，在上頭化作水留下標記將地面的溫度降下去。

等到地上的餘熱消失，再來的是洋洋灑灑的主力——雪之大軍！不消片刻，大軍壓境，他們就會佔領整片森林。

雪的第一次入侵便完成了，接著是每隔一段時間，前來巡察領地。

雪為什麼要入侵這片森林？兔子說，是為了生存。紅狐說，天下雨還是下雪，要下在哪裡，不是雨和雪能決定的事情，他們沒有意識。

沒有意識意味著無法思考無法交流。紅狐說的有道理，試想如果每一片雪都會思考說話，每天有成千上萬片雪花在耳邊喋喋不休，腦袋都要炸掉！

但兔子說的也沒錯。雪遇熱會融化，想要生存只能找一片寒冷的地方，沒有寒冷之地怎麼辦？就一個接一個落在同一個地方。

犧牲少數，讓多數得以繼續存在，是種族生存延續的選擇。就像如果食物稀缺，她會把食物讓給體格健壯的紅狐，然後絕食，保證紅狐能順利活下去。

厲害的狐狸才能在惡劣的環境下存活，尋到合適的地方繁衍生息保護其他狐狸。而她沒有辦法變厲害，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就像那些最先落在地上的雪。

如果明天紅狐遇到危險，她必須救，並做好了為他而死的準備。保護他為他而死是她的使命，她沒什麼本事，依附他而活，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死亡變得有些價值。

哦對，如果能順利長大，以後還要嫁給他，然後下幾窩可愛的狐狸崽子。他想要一窩白狐狸，她沒有意見，只要是狐狸，她都喜歡。

繁衍生息是每隻狐狸都要完成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