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這些年紀稍微小一些的孩子中,砣子哥從小便是一副親和友善又勇敢的樣子,小時候我們幾個弟弟被鄰村的孩子欺負了,他也會站在我們身前,一個人硬扛著去保護我們。

而且就算在長輩眼中,他也是那種很懂事,很靠譜,很有前途的孩子,所以毫不誇張地說,砣子哥從小便是我們眼中最好的大哥哥。

或許命運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砣子哥身上被寄予了太多應有和不應有的期待,高考那年,他父親不幸出車禍去世,留下他媽媽,還有在上小學的妹妹。

砣子哥是繼王支書之後,登星村第二個考起了大學的孩子,可是,那時他家裡面除了種地賣茶的收入能夠勉強餬口外,已經拿不出多餘的錢來供他讀書了。儘管那時候已經有國家助學貸款可以幫廣大中貧家庭緩解經濟壓力,給渴望知識,渴望改變命運的學子們一個機會,但砣子哥考慮到精神狀態不穩定的母親,以及年幼的妹妹,還是放棄了去上大學,選擇留在家人身邊。

時至今日,她妹妹轉眼也到了當年他參加高考的年紀,而他母親則在他的照顧下,身體和精神上並沒有太大的疾病。砣子哥放棄大學,扛起了整個家,這麼多年卻依然是那個熱心腸,直性子的大哥,我很難把這樣一個人與胡三一他們聯絡起來。

難道這件事,遠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簡單?

胡三一大概是覺得自己已經走投無路了,耷拉著腦袋,搖搖頭跟我們說了起來。

早些年他被一夥人追殺,逃亡的路上飢寒交迫,最後昏倒在登星村地界,也是他命大,竟然逃脫了追殺,被登星村的村民救了回去。

那個村民,就是王有富。

他本來就不是那種會知恩圖報的人,只不過害怕追殺他的人會追到村裡,於是一直隱忍,按下脾氣來裝好人,就這麼在登星村生活了四年之久。

四年間他也逐漸忘記了被人追殺的事,開始試著融入到登星村的生活中,畢竟,這裡的人待他這麼一個人外地人確實不錯。

而至於他後來為什麼消失,以及還偷走了秦翠翠的孩子這些事,又聽他接著往下說。

“十多年前,我去河邊挑水的時候,意外的發現了那些人的蹤跡,當時我被嚇壞了,憑我一個人是絕對鬥不過他們的,所以當時第一個想法就是趕緊跑路。”

他說著,砣子哥估計是察覺不到了他那種掙扎反抗的意圖,便放開了他。

“我一路上悄悄摸摸回家的時候,正好瞧見老王家孩子被人劫走……”

“你胡說!我的啊瓜就是你偷走的!你這個該遭天殺的!”

胡豐正說著,忽然被秦翠翠打斷話頭。

然後,鬼丫頭在我腦海中大呼道:“白痴,都這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思聽他講故事?趕快讓他給你爺爺他們解毒啊,你這不肖子孫!”

我一拍腦袋,心裡罵了自己無數遍豬頭,怎麼能把大家的性命曬在一邊呢!

“姓胡的,你的故事之後再說,先給我爺爺他們解毒!”

“嘶,靠了,這邊還有幾個等著救命呢!咱們得先救人啊!”

我這一說,大家也才反應過來,這裡可還有人昏迷著呢。

於是把從他身上搜出來的兩個小瓷瓶拿出來,分開把小藥丸倒在了兩個小碗內,單靠大小形狀和顏色味道之類的外在,根本無法區分這兩種藥哪個含毒,哪個解毒。

“兩瓶單獨分開來都是毒藥,只有把兩種藥混合在一起才能生髮出解毒的效果來。”

秦翠翠一聽立刻又炸毛了:“什麼!連這個你都是騙我的!原來兩瓶都是毒藥!”

一個女人,被人騙到如此地步,她此時的怒火恐怕早已達到臨界點,偏偏又不敢發作。

大概是因為哥們之前說過,接觸過這種毒藥的人都會中毒,所以說盡管兩個瓶子中的藥丸都被都被倒了出來,但是沒有人敢去碰。

但是很快胡豐就否定了哥們的那種說法,因為這毒藥畢竟是他從別人那裡得來的,而且這種毒藥有什麼特性他都一清二楚,所以他才會一口咬定秦翠翠根本沒有中毒,何況他根本就沒有給她下毒。

據胡豐說,這種毒藥名叫閉脈丹,是從一種罕見的耐寒花卉中提煉出來,將花葉和果實分開研製成兩種毒藥,兩種毒藥對人都是致命的,但是合在一起之後又具有解這種毒的功效,很是神奇。中了這種毒的人最明顯的症狀就是閉塞心脈,神志錯亂,使中毒者逐漸陷入昏迷。

如果劑量很大的話,一般一兩個小時就可以致人死亡。但是像他這兩個小藥瓶中的藥丸,只是給人吃上一顆的話,它毒性會發作,但是不會立刻致人死亡。只不過我爺爺他們中了屍毒在先,然後又被胡豐下了毒,所以說這兩種毒相互催發,一下子就讓我爺爺他們抵擋不住,昏死過去。

先不說他這種毒藥從誰那裡拿到的,為什麼要害我爺爺他們也暫且擱下不論,現在最主要的是驗證他的說法,就是把兩種藥混合在一起,是不是能解毒?想到這我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在大家驚訝的目光中,從碗取出一顆藥丸來,不由分說讓胡豐吞了下去。

他既然敢唆使別人對啊爺下藥,我對他也就沒什麼好仁慈的了。

砣子哥他們也是存著一副求證的心態,沒有阻止我,看著胡豐逐漸驚恐的神色,我悄悄跟鬼丫頭說注意一下他的動靜,看看他是否是在演戲,以及提防著他搞出些什麼其他的動作。

“如果按照他說的,兩種藥分開來都含劇毒,合在一起才有解毒功效的話,那麼就算先後依次吞服下去,也未必起到解毒效果,說不定反而會加重毒性擴散。”

“所以呢?”

我聽著她的分析,問了一聲。

“所以再給他加一顆啊,另外那顆塞下去!”

胡豐本來就對自己吃了一顆閉脈丹而在瘋狂摳自己嗓子眼兒,想著催吐一下,一抬頭卻又被哥們鉗住了嘴巴,又送了一顆閉脈丹下去……

你們可不要覺得哥們這做法不人道,和這種人講人道,那才是對人道最大的不尊重。

估計是毒藥劑量翻了一倍的緣故,他臉上痛苦的神色分外明顯,並已經開始出現雙眼翻白,嘴角流沫的現象,惹得大家一陣驚呼,看來這東西的毒性確實挺猛,接下來就是驗證解藥功效的時候了。

不用鬼丫頭說,我都知道這情況得趕緊照胡豐的法子先試試,於是分別又取出兩顆藥丸,攥在手指間用力合二為一,別說,這東西挺軟乎的,一下子就給哥們捏成了一顆半個花生米大小的球體來。

由於胡豐現在還伴有著強烈的身體抽搐,砣子哥和幾個叔叔一起上陣控制住他,我則硬著頭皮又給他塞了一顆藥丸下去。

眼見他艱難的嚥下藥丸後,身體逐漸恢復平靜,眼神也逐漸開始恢復清明,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同時,對這種解毒的法子也抱有了希望。

“小將,你看這是不是有效果,我看別耽擱了,趕緊給大家夥兒吃了解藥吧,我看再拖下去怕是會影響到救活他們的時機啊。”

“是啊,看胡大仙,噢不,看姓胡的那樣子,身上的毒應該差不多解完了,這法子對路。”

“我看還是再等等,小心駛得萬年船吶!”

大家七嘴八舌的爭論著,所謂關心則亂,這種時候真的不好輕易下定論。

關鍵時候,還得是鬼丫頭和我奶奶給力。

鬼丫頭那雙神奇的“鬼眼”,反覆確定了胡豐身上的毒素正在逐漸退散,以及我爺爺情況也越發變得危險,於是斬釘截鐵讓我“用藥”。

“小將,先給你啊爺試。”

奶奶朝我點頭示意,我知道她也不是很放心這來自胡豐身上的解藥,但估計是剛才看到了我流露出來的那種堅定的目光,於是便給了我一份支援。

“老芝嫂,可要想好了啊,可別……”

“怕什麼!如今還有別的辦法能救他們嗎?你們不敢試,那就我們來。大不了,我陪著老頭子他一起下去!”

奶奶的話充滿了決絕,讓人不由得暗暗為她的話捏一把汗。

宋嬸歷來是登星村和阿奶處得最好的人,她盯著地上的老根叔看了一眼,猛的一抬頭:“給我們家老根也用上!”

我按照先前的手法,捏合了兩顆藥丸之後,先送進阿爺他嘴巴里,由於他現在失去了意識,藥丸便吞不下去,我把他老人家上半身扶起來,合上口腔。

沒過幾秒,大概是藥丸化了一些,明顯看到他的喉管動了幾下,我便又把他上身輕輕放平。然後如法炮製,給老根叔也餵了下去。在大家緊張的注視下,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簡直是度秒如年。

終於,大概過了四分鐘的時候,我們終於看到阿爺他的胸膛開始自然而有節奏的起伏起來,呼吸聲也聽上去自然了,當然,最明顯的還是他的臉色終於恢復了血色,雖然不像年輕小夥子那樣紅潤得明顯,但好歹看上去正常和健康了許多。

緊接著老根叔也一樣恢復了些狀態,但據鬼丫頭說,他們幾個碰過屍體和棺材的人,都中了屍毒,就算解了閉脈丹的毒,一時半會兒怕是也難完全醒過來。

反觀胡豐,此時已經恢復理智和正常,一副彷彿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一臉後怕的樣子。

秦翠翠被奶奶“教訓”一番後,老實了許多,雙眼無神,看著十分令人同情。

我們一一給其他人服下解藥後,緊張的觀察著他們的反應,好在大家都慢慢恢復著,鬼丫頭也說他們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接下來就是除屍毒了。

我悄悄問她,除屍毒豈不是要用到黃符之類的東西,該到哪裡去找?誰知她極為不滿的罵了哥們一頓,說我只知道撿現成、依靠外力,不求上進。

我尋思著她這話的意思,難道是要讓哥們自己“變”黃符出來不成?那些神道道的東西,我擱哪兒去變出來啊?

她嘆口氣,跟我說道:“所以啊,從現在開始這些東西你都得學,求人不如求己,以後再遇到什麼事,也好及時處理。我看這邊環境不錯,你就多呆一段時間,我也好把有些東西教給你。”

也許是哥們這副自言自語的模樣太奇怪了,砣子哥伸手拍了拍我說:“別擔心,這解藥應該有效,大家都會好起來的。”

“嗯!”

胡豐的毒可以說暫時不用擔心了,眼下,是他們中的屍毒。

“要你現在畫出幾張淨身符來一點都不現實,所以你還是得從姓胡的身上下功夫。”

我眨眨眼問她:“你是說,他身上應該藏有黃符?”

她這麼一提醒,我倒是想通了,胡豐既然有把握救活我爺爺他們,那就知道他們身上肯定不只是中了閉脈丹的毒這麼簡單,像他這種以“大仙”身份自居十數年的神漢,想必也知道一些依靠符紙香燭來治病的偏方才對。

而也在此時,之前一直被閉脈丹的毒性牽制和催發的屍毒,終於顯現,以我爺爺和老根叔為首的六人,臉色均變得墨綠,看上去詭異得很。奶奶和宋嬸吃驚之下,竟上前去一把揪住了胡豐,質問他為什麼會這樣,是不是又動了什麼手腳。

胡豐一副萬事休矣的神色,緩緩說道:“他們身上還有一種毒沒解……”

我插了句嘴問他:“你是不是帶著黃符?”

他詫異的看我一眼,反問道:“你怎麼……”

他的話沒有說完,卻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一陣搖頭嘆息,“是了,你畢竟是那個人的兒子,懂這些東西也不奇怪。”

大家聽得雲裡霧裡的,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他們解釋,胡豐卻癱坐在地上,一邊從懷裡摸出一沓比巴掌略小的長方形黃紙,一邊有氣無力的囑咐我們取一些清水和碗碟來。

一開始並沒有人行動,直到劉叔吼了一聲,栓子哥懷揣著不滿和怒意,硬著頭皮去王支書家裡尋了。

我見他已經妥協,準備幫我們救人,心底裡也就暫時鬆了一口氣,於是更多疑問在此時冒了出來,便攙著奶奶到一邊坐下,然後開始盤問起胡豐我腦海中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