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間在我們這邊,民間對於神鬼之道還是比較重視和依賴的,重視,是基於對未知事物的恐懼,而依賴,則是因為除了陰陽先生這一比較“正規”的行當之外,神漢、神婆這個特殊的職業也開始被人熟知起來。

而相比於陰陽先生,神漢和神婆顯得更接地氣一些,很多時候,他們便成為了人們傾訴的物件,和某種意義上的“精神導師”。而並非所有的神漢神婆都具有陰陽先生那樣的本事,會看風水,能做法驅邪,絕大多數都是掛羊頭賣狗肉,隨便耍一手真正的戲法,就足以用來欺騙淳樸的底層群眾。

有時候人們求神拜佛,無非就是一種精神上另類的寄託。

而像胡三一這類人,就是牢牢抓住了這個精神寄託中所包含的那種質樸純潔,乃至於愚昧的特點,大行其道,居然還把這一行給“發揚光大了”。

閒話少敘。

胡三一在人們的期待和簇擁下徐徐到場,這人還是十多年前的那副扮相:腦袋上裹著一塊淡藍色的方巾,剛好往下遮住了他左邊眼骨上的斷眉,身上則是一套那種民國時候流行的中山裝,別說,這套衣服從小便看他穿,到現在居然還沒有那種老舊破敗的感覺。

胡大仙面色凜冽,一雙眼睛來回的掃視著人群,似乎是在無聲的宣示著自己的地位,在看到我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出來他的視線有所停留,不過也只是短暫的一瞬罷了。

只見胡三一駐足在我爺爺他們幾個身旁,很突兀的甩了甩袖口,然後很刻意的搖了搖頭。

我捂著嘴小聲問鬼丫頭,剛才為什麼鬼叫,是不是有了什麼發現,她倒是爽快,直直的說是發現了我爺爺他們不僅僅是中了屍毒,很明顯還被人下了毒。

屍毒和毒。

“你怎麼確定他們還被人下了毒?難道是剛才姓胡的乾的?”

“不,不是他乾的。我一直盯著他,這人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只是剛才他甩袖子這一下,讓我發現了你爺爺他們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香味,只是這股香味被屍毒的腥臭味掩蓋住,不仔細聞的話很難發現。”

我撇了撇嘴,接著跟她交流:“這麼說還得感謝他了?”

“嗯……等等,看他的做派,恐怕是早就知道這些人被下了毒,但是我從他身上又感受不到那種獨特的香味……咦?”

我當她又有了什麼發現,剛要問她,卻發現胡三一似乎是準備有所行動了,於是我收回心思,緊張的看著他接下來的舉動。

“麻煩大家讓一讓啊,這些人受邪氣侵害已深,必須由我開壇做法,去除邪氣,否則活不過一個鐘頭!”

人群一片譁然,一股腦的開始央求胡大仙做法救人,後者卻擺出了一副明顯很為難的模樣。

“不是我不救,他們六個人中邪頗深,單是救一個都要花去我不少精力,更別說一起把他們都救了。”

我聽著皺起了眉頭,悄悄問鬼丫頭有沒有什麼辦法。

“辦法倒不是沒有,我已經找到下毒的人了,只要想辦法逼她就範,先把他們的毒給解了,怎麼解他們的屍毒我待會兒再教你。”

我趕忙問她那個背地裡下毒的人是誰,結果鬼丫頭說的那人卻讓我大吃一驚,那人是誰呢?王支書的老婆——秦翠翠!

從鬼丫頭對那人的位置和衣著描述來看,只有秦翠翠符合,可是,她一個本本分分的中年婦女,又剛死了男人,怎麼想都不太可能是會幹出這種事的人啊。

忽然間,哥們聯想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可能,王支書的死,會不會和秦翠翠有關?

越是在這種摸不清楚狀況的時候,往往越是會有各種蛛絲馬跡進入我們的視野。

自從我的注意力開始集中在秦翠翠這個披麻戴孝的女人身上時,竟意外的發現她和胡三一這個傢伙居然好幾次對上了眼!這越發的加重了哥們對她的懷疑,甚至,胡三一也被列入了我的懷疑名單中。

“你說毒是她下的,你有什麼證據嗎?”

畢竟這也只是鬼丫頭的一面之詞,沒有任何根據的話,就算我肯相信她,誰又會相信我呢?

“那個女人身上,那種獨特的藥香味特別重,和你爺爺他們身上的藥味完全一樣,但她卻並沒有中毒,你說這是為什麼。”

我知道她在引導我思考,可,會不會她是被別人利用了呢?在我印象中,秦翠翠可是個厚道婦人,真的很難把她和心性歹毒的人聯絡到一起。

“人心隔肚皮,就算是和你一起從小長大的人,你就能保證完完全全的瞭解嗎?”

我搖搖頭,整理了一下思緒,回想起秦翠翠和胡三一幾次的隔空對視,再看看倒在地上的爺爺,心裡便打定了主意。

是她不是,試試便知。

於是,在胡三一準備搬出他那一套撈錢的好手段前,哥們清了清嗓子,分開人群直奔胡大仙而去。

大家的焦點本來就在他身上,我怎麼行動倒沒人注意了。

“姓胡的……大仙,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我一邊嚎著,一邊拉住他的胳膊。

“你幹什麼!你……”

“您聽我說,我在市上讀書的時候,有一次在市醫院裡也見到過這種病例,當時的醫生說是中了一種罕見的毒,只要是接觸過中毒者或是含這種毒的毒藥的人,都會有像我爺爺他們這樣的症狀。當時的醫生都束手無策,說是讓家屬趕緊準備後事,可您是胡大仙啊!您一定有辦法的對嗎?”

我說著,極力地渲染出那種連市醫院的醫生都無力迴天,中毒者無藥可救的氣氛來。

別的不說,像我們這種小地方,對於市區的那些醫術高超的醫生們是十分敬重的,其實不管放在哪個時代,哪個地方,醫生和老師都是有著較高社會地位的群體。

連醫生都無能為力的病症,那就是直接給判了死刑啊。

“胡說!哪來的什麼毒藥!他們幾個人明明是沾染了邪氣,你少來搗亂!”

胡三一的語氣明顯有了些激動和驚慌,我不知道他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但現在來看,他肯定知道些什麼。

“是真的!當時我聽和那個病人同一病房的老人說,那人被推進病房後,醫生雖然第一時間進行了搶救,但也只是阻止了他繼續吐白沫子,半個小時後,那人就渾身長出了水泡,一張臉被漲大而破裂後的水泡流出的膿水蓋住……”

說到這兒,我明知道這是自己編造出的謊言,卻還是忍不住撓了一把臉。

“那人後來咋樣了?怕是救不活了?”

有個大爺問了一句,我搖搖頭,又纏著胡大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往他身上抹。

興許是被我纏得煩了,他甩了幾次都沒把哥們甩開,開玩笑,好歹咱也是鍛鍊過的!

可下一秒,哥們就吃了大虧,這孫子見甩我不掉,便狠狠的抬腳朝我腎那裡踹,這哪能讓他踹中啊?一個小側身閃開,手上卻鬆了力氣,然後,就被他這麼甩了出去。

剛好哥們落地的地方有幾顆小石子,後背就磕在那上面,疼得我那叫一個齜牙咧嘴啊。

也就在這時,人群中傳來一陣驚呼,“不好了!秦大嫂昏過去了!”

我心頭一動,猜到應該是先前那翻連編帶嚇的話起了作用,看來這姓秦的心裡頭有鬼!

本來就昏倒著六個人,再加上王支書老婆也昏過去,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躁動混亂起來,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著中毒和中邪的事。

幾個漢子架著秦翠翠就要回去,我心裡暗道一聲不好,眼下她可不能走!著急之下只能喊了一嗓子:

“且慢!”

我起身追上去,卻被剛才的磕傷疼得一個趔趄,腳下不穩,就歪倒著撞到了那幾個架著秦翠翠的漢子身上。

這下倒好,哥們和一個大哥,還有秦翠翠一起,順著小坡就滾下去了……

其間,手掌不小心拍到了秦翠翠面門,手心感到一瞬間的涼意後,趕緊側身往右邊的埂上一撞,停了下來。

身後另外幾個大哥趕著下去拉住了秦翠翠和另一個人,索性除了幾處輕微的擦傷之後,大家都沒怎麼受傷。

“我說小將,你一個大小夥子,做事怎麼慌慌張張的,大傢伙都知道你擔心老扁的情況,可是你也老大個人了,要學會沉穩一點。”

我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劉叔,我知道了,我不是故意的。”

“唉,既然醫生都說救不活了,咱們就只能靠胡大仙來救命了!”

我聽著劉叔這無奈中包裹著些許絕望,卻又存著一絲希望的語氣,心中暗暗嘆氣。

“嘿嘿,剛才我出去了一趟,藉著那個女人的靈竅,查探到了不少訊息,然後,稍微動了點手腳,接下來,好戲又要接著上演了!”

原來鬼丫頭剛才趁著我滾坡的空檔,做了點有意思的事,我狐疑的問她,剛才我摔下坡這一出,是不是她暗中使壞,這丫頭居然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我爺爺他們到底該怎麼辦啊?時間過去這麼久了,我很擔心他們身上的屍毒……”

“別擔心,他們中的毒不深,至於屍毒,只要先解決了他們被人下毒的問題,那就有辦法除褪。”

哥們將信將疑,回頭瞧了一眼,卻看到胡三一正用陰狠的眼神瞧著我,我心說你看啥呢,帥歸帥,咱可是正兒八經的帥小夥,不興搞你們斷背山那一套。

正計劃著,忽然就聽到架著秦翠翠的那一夥人當中傳出一陣驚呼,接著幾人四散開來,讓我們一下子看清楚了狀況。

秦翠翠躺在地上,肉眼可見的抽搐著,不知是發生了什麼。

“娘咧,這小翠是犯病了還是咋的?突然就開始抽抽了,呀!這咋也開始吐白沫子了!”

不知哪個喊了一句,我們再看過去,果真看到她嘴角邊流著顯眼的白沫,和爺爺他們的症狀看上去極為相似。

這就是鬼丫頭說的好戲?

正當我們要聚過去瞧一下秦翠翠的狀況,她卻忽然驚醒,坐起身茫然的看著大家夥兒。

“我閘惹?(咋了)”,她一說話,才發現自己嘴巴里存著什麼東西,忙吐了一口,就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一般,嗷的一聲驚叫,“姓胡的!你敢騙我!”

說著,也不顧周遭人疑惑和忌憚的目光,跌跌撞撞的扒開人群,奔著神情有些慌張的胡三一而去。

我們鄉下這邊賴以生存的就是土地,祖祖輩輩都靠它吃飯,所以說莊稼活是最基本的技能,而除了莊稼外,上嶺鎮最出名,也是最賺錢的,就是茶葉了。

男男女女,從小便耳濡目染,種茶、採茶乃至製茶、品茶,都是大家習以為常,刻進骨子裡的東西。

按理說經常幹活的人,是有把子力氣的,不過像胡三一這種自稱“大仙”,已經不接地氣的主兒,哪還能在力氣上拼得過常年下地幹活的秦翠翠?

於是,秦翠翠基本上沒怎麼費力就把胡三一按倒在地,她也不怕被看了熱鬧,甚至都不理睬墳地邊上的其他人,我想,恐怕她自己都暫時忘記了,那邊墳頭上的香燭,可還在燃著的。

她狠狠的揪著胡三一的衣領,似是質問,又似怒罵:“你這個沒良心的,是想把我也一起害死是吧!為什麼我也中毒了!你說啊,說啊!”

她咆哮著,這番話語卻讓大家摸不著頭腦,但看著她一邊“折磨”胡三一,一邊口吐芬芳,大傢伙心裡肯定多少都有些疑惑吧。

她使勁的吐掉口中的白沫,神情越發癲狂,我雖然離得不近,卻也被她這種狀態影響,繃緊了神經。

“狗東西!吃幹抹淨了就想把我當垃圾一樣扔掉,快把解藥給我!不然我就讓你一起死!”

說話間,她竟然伸出雙手掐住了被緊緊壓在身下的胡三一,這時大傢伙也明白過來事情不對頭了,趕忙衝上去拉開秦翠翠。

“咳咳咳,瘋婆娘!真是……瘋,咳咳,瘋婆娘!”

“啊,放開我!放開我,胡三一想害死我!你們快讓他把解藥給我!”

兩人隔空放話,我卻更加擔心起爺爺他們的狀況,畢竟從栓子哥報信開始,到現在都過去快倆小時了,但鬼丫頭的沉穩卻等於在給我一個冷靜下來的訊號。

秦翠翠見自己被緊緊拉扯住,便大聲哭喊:“哇!有富就是被他害死的!老扁他們的毒也是他讓我下的!他現在要殺我滅口,只有他才有解藥,只有他才能救老扁他們!”

胡三一氣急敗壞,指著她破口大罵:“放屁!你個瘋婆娘少在那胡攪蠻纏,栽贓陷害!她也染了邪氣,而且發作的很快,現在已經神智不清了,大家一定要注意控制住她!免得被她發起瘋來隨便傷人!”

眾人面面相覷,一邊是“德高望重”的胡大仙,一邊是“聲情並茂”的秦翠翠,看情況,我看大家基本都開始認定胡大仙的說法,秦翠翠中邪了。